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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語問情天 第八章 作者:鴻雁
    天寶十三年(公元745年),十日。

    艷陽高照,繁華似錦。

    林愔愔曾聽人提過皇家出行的氣派,但親眼見時仍感震動。

    車馬隨從數千人浩浩藹藹延綿數里,遠遠望去,五色爛漫、燦如萬花。遺棄於路的繡鞋璣珠,香聞十里。窮奢極欲、令人歎而觀止,即使是夢中,恐也無法如此享受。

    貴妃與君同車,陪侍不離。秀髮如雲,宮裝羅紗,姿態美艷亦高雅,單只這萬種風情,三千麗人,已無人能比。

    虢國夫人與韓國夫人身著羅衣,酥胸半霹,珠玉滿頭,嬌媚撩人。

    因貴妃首肯,旋姬亦得以隨行。但旋姬對中原的繁華讚不絕口,並未令林愔愔開懷,因為她很清楚繁華背後的陰霾。

    開元之治已成過眼雲煙,大唐再也無法回復往昔盛世。這雖然只是她自己的看法,但她卻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

    驪山行宮,溫泉水滑……

    遠離嬉鬧歡笑的人群,林愔愔獨自漫步花間,任思緒如雲悠然去遠。

    不知走了多久,她終於停下腳步,驚異地看著播曳的花枝,不解花叢後的碎聲。

    「是誰在那兒?」她問,走近幾步。

    「你又是什麼人?」一聲嬌喝,一隻纖細白膩的手撥開花叢,露出一張嬌媚似水的花容。竟是嬌縱詭秘的魏國夫人。此刻竟眼波粼粼,氣喘微微,頭上衣上沽滿了花瓣與碎草。

    「虢國夫人。」林愔愔後退一步,施禮,眼角瞥見一紫衣男子背對她抽身離去。想起京中盛傳的緋聞,她不禁臉泛紅霞。

    「原來是你呀!」虢國夫人笑睨著她,理好凌亂的雲鬢,仍是文雅嫻靜。彷彿與林愔愔只是偶遇笑談,而非被撞亂艷情。

    斜睨羞紅滿面的林愔愔,虢國夫人放蕩地笑起來,「原來你真的是毫無情趣的木頭美人,怪不得留不住你那風流夫君的心了!」

    林愔愔咬咬唇,抬頭望她,「如果夫人無事,民女就先告辭了。」

    「這樣就要走嗎?難道你能在昭陽殿上慷慨陳詞,卻受不得幾句話嗎?」虢國夫人走近她,吐氣如蘭,「本夫人可是是在好心教你及時行樂的樂趣呀!看看你這一臉的寂寞、憂鬱,還真是讓人瞧著可憐。讓我教你個乖吧!男人是不會喜歡一具空有美貌、沒有情趣的軀殼的……」她笑,彷彿最聖潔的貴婦,嘴裡的話卻是放蕩得令人臉紅,「記著我的話,如果你有一天能勾引到男人。不妨也嘗嘗花間作樂的滋味呀!」

    看著林愔愔沁出血絲蒼白的臉,她縱聲蕩笑,楊長而去。

    看著她的背影,淚滑落臉頰。

    「我說過這不是一個好習慣!」熟悉的聲音令她含淚回頭。竟是杜白石。

    他走近她,輕輕地吻去她頰上晶瑩的淚。

    「你……」林愔愔受驚地望他,扇動的長睫毛如展翅的蝶翼,又一滴淚落在他的掌心。

    「掉在地上太可惜了……」杜白石低喃望她的眼有些迷濛。舔去她唇上的血跡,他低語:「有心事可以告訴我,不要藏在心裡,更不要傷害自己……」

    看著他,林愔愔幾乎被他的溫柔嚇壞了。她從沒想過杜白石會對她這樣溫柔。不像是對朋友,也不像是對棄妻,反倒像是對心愛的情人。

    不!怎麼可能?林愔愔苦笑,拋開心頭締念。她怎麼可以奢望一個從未愛過什麼人的男人突然愛上她呢?可能,在他除去仇恨的雄心壯志裡,女人仍只是工具吧!

    「我沒事……」她微笑,再次在兩人之間豎起淡漠的冰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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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泉水滑——洗凝脂。」

    驪山美蓉池。沁在溫熱的泉水中,林愔愔癡望浮在水面的花瓣,神思恍傯,許久,一滴淚落在水面,蕩起微瀾……

    「為什麼哭?」楊貴妃幽幽一笑,「本宮還以為你這膽大包天的女諫根本就沒有淚呢!」

    林愔愔苦笑,「娘娘取笑了。愔愔何曾膽大包天呢?」

    「沒有嗎?」楊貴妃看著她,冷笑,「當日在昭陽殿下,你借曲明心,更大膽直諫,本宮還以為你根本就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呢!」

    林愔愔沉默片刻,終於道:「娘娘在生愔愔的氣?」

    「是!我是在生你的氣。」楊貴妃娥眉倒豎,「我知道你和那些偽君子一樣認為我是迷惑君王、禍國殃民的禍水,是不是?」

    林愔愔悠悠一笑,「既然娘娘這樣認為,為何不讓皇上治我的罪呢?」

    楊貴妃冷哼一聲,只是冷冷地看她。

    林愔愔微笑,「娘娘雖然生氣,卻並未怪罪我。是嗎?」

    「我不怪你……」楊貴妃苦笑,眼中浮上一層淚霧,「我能怪誰?我敢怪誰?在這世上,只有世人怪我、恨我、棄我……我能怎樣?」

    「皇上不理朝政,是我的錯!重用奸佞,是我的錯!罪逐名士,是我的錯!就連他拋棄一個曾寵愛的嬪妃,也是我的錯!難道我楊玉環真的是大唐的罪人嗎?!」

    「娘娘不是罪人,娘娘只是一個受人誤解的可憐人……」

    「可憐人!」楊貴妃苦笑,「天下最可憐的是女人!女人中最可憐的是活在愛裡、為愛而活的女人!」

    猶豫了片刻,林惜怊終於道:「有些話,我一定要說,請娘娘不怪罪。」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楊貴妃苦笑,「不錯,楊家因我才得以坐大。可是現在,我已經無法壓制他們。我堂兄楊國忠在三郎心中已有無法取代的地位,即使我開口,也不會令三郎對他的寵愛有絲毫減少。」

    林愔愔不禁皺眉。她知道楊國忠幾年之內即由御史升為宰相,為宰期間又在四十多個部門兼職,如御史大夫判度中,權知太府卿事,蜀郡長史,劍南節度支使,營用副大使,司農、出納、監倉、史部尚書、榮文館學土、鑄錢使等等,可說權傾朝野,掌控局勢變化。(事見(容齋隨筆))她一直以為楊國忠之所以有今日,全靠裙帶關係。但現在想來,他能有今時今日,必有其過人之處。

    她苦笑,幽幽道:「八月,大雨不止,吳中大饑。令朝野上下憂心不已。楊相國卻命人在全國搜集最好的莊稼當樣品送給皇上,並說:『雨雖大,卻不能形成災害。』而扶風太守房官上報災情,卻反被訓斥,幾乎官帽不保。各地方官再也不敢報告災情。自此,也都學會了報喜不報憂的作風……」

    「不會的!」楊貴妃慘白了臉,「我知他奢侈淫慾,受賄獻媚自是難免……可他不會做出那種事的!」

    「干金一品官,百錢一畝田。」這千金一品官是指千兩黃金可買一品官做,而一百錢則可買得一畝上好良田。這賣官買田的人可都是娘娘身邊親近的人。

    「是楊國忠?還有高力士?」楊貴妃不禁呻吟,「我錯了!我不該引薦他入朝為官的。」她哀聲道:「可是,一個在宮裡陰謀詭計中求生存的女人,若在朝中沒有可倚仗的勢力是多可怕的事呀。」

    「娘娘現在後悔也不遲呀!」林愔愔道,「若娘娘肯向皇上進言,招安祿山入朝為相。既可削弱安祿山的兵權,又可壓抑楊相國的權勢。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你說得不錯。」楊貴妃沉思後亦笑了起來,「真可惜,如此才華卻非男兒之身。」

    男兒之身?!林愔愔笑了。如她是個心懷大志的人,又何必非要生做男兒呢?只是,她是個甘於平淡的人。無論是男是女,她只希望能和自己所愛的人相依相偎永生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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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日的長安,已人隆冬,蕭瑟而淒涼。

    在這樣的冬夜,燃一爐檀香,捧一盞清茗,讀一本好書,確是人生一大快事。

    林愔愔側耳聆聽,在呼嘯的風聲裡辨出急促的叩門聲。她皺了皺眉,拋下書卷,急步走到門前,「是誰?」她問,聽到門外人含糊不清的回應,雖然聽不真切,卻聽出是林唯文的聲音。

    匆匆開了門,狂風捲著雪片撲進門,帶來陣陣寒意。油燈「噗」的一聲滅了。

    她掩袖半掩面,在門外燈籠微弱的幽光下看清了林唯文驚惶慌亂的神情,不覺心驚。

    「愔愔!」林唯文喘息著。即使房裡溫暖如春,他卻止不住顫抖。

    「發生了什麼事?」林愔愔燃亮油燈,冷靜的神情令他略感不安。

    「白石——他被關入天牢了!」他終於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楊國忠他們知道了白石與太子的事,便以『莫須有』罪名陷害白石。如今,白石已被打人天牢,等待三司會審。」

    「是什麼罪名?」林愔愔歎息,雖感悲痛,卻不意外。

    林唯文一歎,「那群奸黨也不知使了什麼花招,居然找到幾個今科進士,指證白石為秋試副考官時出賣試題給他們……天曉得他們怎麼會想到這罪名,誰都知道杜家的家產花三輩子也花不完啊!」

    「出賣試題?」林愔愔揚起眉,「這罪名可不輕呀!太子殿下怎麼說了?」

    「還能怎麼說!」林唯文皺眉,有些不滿,「太子殿下在宮裡等了半天,連皇上的面都沒見著。不用說了,一定又是高力士那閹賊搞的鬼!」

    「唯文,你認為這件事會怎樣?「

    「還能怎樣?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現在,既找不到證據證明他的清白,又得不到皇上的赦免。只怕……」

    「楊國忠既然敢這樣做,就一定有把握不露出破綻……要救白石,只有想辦法得到皇上的赦免。」

    「赦免?談何容易。」

    「我會想辦法的。」林愔愔淡淡笑著,篤定自信的神情讓他的心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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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夜,風漸息。甘露殿上,林愔愔守著孤燈幽光,心無法平靜。

    「娘娘!」望著走過來的楊貴妃,她盈盈下拜。

    「你們都退下吧!」揮手摒退侍女,楊貴妃默默地望著她。

    「為什麼要來求本宮?難道你認為本宮能幫你嗎?」

    「以娘娘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求得赦免書輕而易舉。」

    「你這樣認為嗎?上次招安祿山進京為相一事,皇上已經斥責本宮不得再擾政事了,你以為這次我還會幫你嗎?」

    「以娘娘純善的本性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純善!你是在討好本宮嗎?」楊貴妃嫣然一笑,眼眸變得溫柔,「我知道外面是怎麼傳的……紅顏禍水!狐媚惑主的奸妃!只有你才會說我本性純善……」

    「娘娘!」林愔愔急喚,把反覆默記的話忘到九霄雲外,「您該知道我決不是一個獻媚邀寵的小人,我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發自內心,絕不是故意討好娘娘。」

    楊貴妃一歎,眼中有了一些哀淒,「我知道,這麼多年來,只有你是真正把我當做一個朋友,而不是貴妃娘娘……」她低笑,聲音裡有纏綿不去的寂寞,「在深宮內院,即使有皇上的寵愛,宮娥的簇擁,但在妒嫉的目光裡,仍是形單影隻的一個人……」

    林愔愔默默地望她,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沉默許久,楊貴妃終於露出笑容,「你放心,這個忙我一定會幫你的。」

    「多謝娘娘……」

    楊貴妃看著她,幽幽一歎:「既然仍然那麼愛他,為什麼不重歸舊好呢?」

    林愔愔幽幽然道:「感情的事是沒有辦法勉強的……」

    「勉強!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他的心裡絕對有你。」

    「是嗎?」林愔愔幽幽笑著,眼中有淡淡的哀愁。他的心裡真的有她嗎?

    ***

    清晨,風已經停了,雪卻未停。

    杜白石拉緊了衣領,仰頭望著雪中顯得蒼白的太陽,緩緩走了出來。雖然平安走出這座囚禁無數冤魂的天牢,但他的心裡卻毫無喜悅之情。多可笑!他的釋放不是因為洗脫罪名,還他清名,而是因為皇上赦免——那是女人的求情呀!那個他一直輕視的貴妃娘娘!

    豪華的馬車自他面前緩緩馳過。他歎息著抬頭,看見街對面油紙傘下淺笑的嬌容,不覺溢出笑。

    拒絕了她遞來的傘,他笑道:「謝謝你,」

    「我並沒有做什麼。你要謝的話,該謝貴妃娘娘。」望著他蓬亂的發,皺巴巴的衣服,林愔愔的心泛上酸意。

    看出她眼裡難掩的淚意,他淡淡道:「和從前流浪街頭的經歷相比,這一夜的牢獄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看他許久,她露出水樣純淨的笑容,在瞬間,洗去他積壓多年的怨怒。「老天是很公平的——他一定會對你的苦難有所補償。」

    那個補償是你嗎?他在心裡問,卻沒有說出口。望著她的笑容,心暖融融的,是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這樣深切的渴望是他從未有過的。只是默默地看她,聽她低柔的聲音,已是一種幸福的感受。他覺得自己已經愛上了她——這個曾經是他妻的女人。

    愛嗎?自他懂事之後,窘困潦倒、受人欺凌的生活只教會了他恨。恨!他為了仇恨而活在這個世上,甚至那個他深惡痛絕的那個人離開這世界的事實,也絲毫未減他心頭的恨意。

    而她,柔如一潭春水,一直是惟一能令他平靜安心的人。要在他離開後才發現她的好,是他的錯!可是,這一次,他絕不會再錯過……

    「你……打算怎樣?」猶豫著,林愔愔終於問了出來。她真的很抱歉沒能保住他的官位。他很傷心吧?畢竟沒有了足夠的地位,他所有的理想與報負都是一場空談。

    杜白石卻笑了,「你放心好了。反正我又不指望著那份俸祿過日子。就算我整天躺在床上什麼都不做,杜家的財產我也吃個三四輩子了!」

    看著他的笑容,她稍感心安,「雖然有皇上的特赦,但楊國忠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就算他肯放過我,我也不放過他。」杜白石笑著,躊躇滿志,「雖然我現在沒有了官職,但並不表示我會放棄自己的理想。只要太子在位,我定會盡全力助他除奸去逆的。」

    不過,在這之前——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看著她迷濛的眼,杜白石笑著宣佈:「我要追求你,直到,你再次成為我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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