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大陸 >> 腹黑男主,日久生情 >> 相公唬不過作者:雷恩那 | 收藏本站
相公唬不過 第3章(1) 作者:雷恩那
    十日後,山裡來的風帶有水氣,雨水將至未至。

    然,水氣遇春寒凝作輕霜,「五梁道」倒是搶在雨水前又落了一場小春雪。

    春雪消停的這一日,「五梁道」有一批整理好的參材打算運往山外貨棧,安大夫遂帶著女兒上路,隨運送的貨隊一塊兒出「五梁道」。

    安家父女向女家主辭行之時,鄺蓮森並未現身。

    他懶得應付那種場面,能避就避。

    只是這次甚為詭異,他明明避開了,心頭卻有股說不出所以然的煩悶,讓他儘管懶洋洋橫在躺椅上,一交睫,腦中卻浮現安純君那雙純良眸子,她眼睛閃亮,兩頰醉了般酡紅,聽他那則通天胡謅的「鄺氏奇譚」聽得津津有味。

    他似乎入戲太深,又或者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作了夢。

    他已經許久不曾作夢,會作夢,是因為她嗎?

    在那個久違的夢中,他來到自己虛構的奇譚裡,那個喚作「紅兒」的小姑娘哭得淚眼汪汪,因為小綠不見了,她如何也找不著……

    紅兒的小臉跟她那張有些嬰兒肥的嫩臉重疊在一塊兒,她們生得一模一樣,哭得淒淒慘慘,他心煩、氣悶,想掉頭走開,來個眼不見為淨,卻無法舍下。

    醒來時,窗外的午後天光透過竹簾細縫落在他臉上、身上,薄薄春雪化成水,「風雪齋」的屋瓦、石徑和小園彷彿被清洗過,閃著舒心暢意的水亮。

    他靜躺著,回想適才那個夢,心裡訝異,嘴角有抹苦笑。

    這算什麼?

    那直傻姑娘太好玩,他察覺到那種捉弄人的痛快,不想再放她走嗎?

    他性情偏冷,要說陰險他也不否認,對人、對事他甚少執著,與安家小姑娘的熱情天性和豪爽直率相比,根本是兩個極端,一個天南、一個地北,八竿子打不著……可現下打著了,還一發不可收拾,他能不苦笑嗎?

    在他難得的胡思亂想間,突地,一陣怪風襲來!

    啪啦、啪啦啪啦……整幕細竹簾子被吹得高揚,幾要被掀飛!

    不對勁!

    他倏地坐起,心頭遽震。

    屏氣凝神,他五感大開——風勁不對。氣味不對。聲音雜而躁動。

    颯颯、翛翛颯……又一陣怪風撲進,書桌上的整疊紙張猛地被帶高,如雪花般滿屋子亂飄,他的發也被打散。

    出事了!

    他拔身從窗子斜竄而出,輕身功夫俊極,如燕子抄水,伏竄的拿捏妙到巔毫,往遠處那片藍得奇詭的天際奔去!

    尋常步行需要半天的路程,鄺蓮森花不到兩刻鐘便趕近了。

    「五梁道」位在南端的主山發生坍塌,萬年雪從最高的那座山峰滾落,聚成巨大雪團,逼近隘口時又夾帶大量土石泥塊,整個兒沖堵下來。

    他身形不歇,有道人影從他左後方搶出,來得無聲無息。

    那人一身玄黑勁衣,綁著黑布頭巾,大半的臉亦用黑布蒙起,僅露出兩隻眼。

    鄺蓮森對上那人的一雙精目,揚聲便叫:「師父,風勢不對,氣味不對,怕不只是山崩——」

    他話音未盡,一聲驚天動地的虎嘯便壓過所有聲音。

    雲從龍,風從虎。

    風的來向和去路全被攪亂,似形成一個氣漩,土腥味和獸類的氣味混在其中,它一咆嘯,地動山搖,那頭猛獸絕非一般。

    鄺蓮森面色雪白,提氣疾飛。

    事情究竟如何發生?安純君也鬧不明白。

    她只記得跟著爹和幾位「五梁道」的大叔、大哥們正要過隘口,其中一輛載貨馬車的輪軸子突然壞了,大夥兒於是停下來修理,敲敲打打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就站在隘口處回望「五梁道」,卻什麼也看不見了。

    心裡是有些難受,古古怪怪的,她抓頭撓腮,覺得自個兒莫名其妙。

    八成是沒見到鄺蓮森,他沒在送行的人群裡,他若能來送她,她會很開心。

    爹問她怎麼了,她哈哈笑,臉兒紅紅,說不出個所以然。

    那轟隆隆的巨響便在此刻傳來!

    「山要崩了!」

    「快!快避到那面石壁後頭!」

    「阿四,別管車子,來不及了呀!」

    「我的馬——不行啊!要救馬、要救馬!」

    「安大夫,快過來!小純君——」

    她聽到領隊的老鐵大叔狂吼她的名,接著就什麼也聽不見了。

    雪團夾帶土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崩落!

    爹把她護住,她感覺自個兒的身子不斷翻滾,滾得她頭暈目眩,何時止住的她也忘了,但她一直聞到爹身上的藥香。

    「純君……純君……快張眼啊,純君……」

    爹在喊她,很緊張地喚著,她眸未張,嘴已先咧出爽朗的彎弧。

    她的這位年輕爹啊,年紀不到四十,生得可謂英俊瀟灑,行醫江湖時,都不知有多少姑娘家暗暗喜歡他,可他誰也不瞧,連江湖第一美人也不放在心上,只想與她相依為命。

    爹,我沒事,純君好好的,又強又壯,不出事的……

    她心想著,才欲出聲,暴起的虎嘯壓過一切!

    她陡然掀開眼皮,那頭龐然大物像是從天而降,巨大的陰影籠罩著爹和她。

    「純君,跑!快跑啊!」

    爹狂叫,跳去引開那頭白毛黑紋虎的注意,隘口被堵得死死的,一行人被一分為二,沒誰能幫他們,沒人能幫……

    大虎再次咆吼,躍到半空,伸長的前足亮出利爪!

    「爹!」

    她抽出藏在靴內的小刀,爹要她跑,她不跑,她哪裡也不去,她和爹相依為命,拚得過就活,拚不過就一塊兒死!

    「純君,還不走!」

    大虎撲落,她被爹一把掃開,跌得滿臉雪花和泥土,待她揚睫一瞧,卻見爹原本站著的地方突然陷下,那頭巨獸前足甫落,便連人帶虎全都往底下墜!

    爹!爹!去哪兒了?純君找不著爹、找不著了,怎麼辦?怎麼辦啊……

    那是個地底穴,深不見底,鄺蓮森趕至時,一抹醒目的明黃色正四肢並用、跌跌撞撞爬近,然後……毫無遲疑地往底下跳!

    這個混蛋!犯什麼渾?

    他俊臉嚴重扭曲,沉身躍落,後發先至,五爪提住她的背心,隨即往上一拋。

    他迅速覷了眼上方,那名黑衣蒙面人已立在那兒,一翻手便接住安純君。

    他心頭稍定,內勁再沉,直直往穴底墜下。

    希望還來得及救人。不是他心懷慈悲,而是不想見安家小姑娘哭哭啼啼。

    這一方,安純君已是心神大亂,全然不知自己怎會從地底飛回到地面上,瞬間的變化攪亂她的思緒,她眸子瞠得發直,下意識攀住抱緊她的人。

    有人來了……有人啊……能救爹了……

    「救命……救我爹啊!拜託,快救他,求求你救救他……我、我……我要救爹!我要救我爹!我要我爹——」她愈嚷愈響,如誤闖陷阱的小獸般拚命掙扎。

    她想要下來,但蒙面黑衣人把她扣住了,兩指悄悄往她頸後穴位一捏。

    接下來的事她皆無感覺了,小小身子像斷線傀儡,意識盡滅。

    安純君蹙著眉心,迷迷糊糊睜開眼。

    頸後微酸,腦子脹痛脹痛的,感覺很像她頭一次偷喝爹的酒。

    說實話,爹其實不太喝酒的,但那一日是娘的忌日,亦是她的生辰,爹給她弄了一籃子紅蛋,還帶她上娘的墳頭祭拜。那晚她睡下後,爹獨自一個喝得醉醺醺,他以為她睡著了,啥兒也不知,其實不是的……爹躲到簷下偷喝酒,醉倒在廊上,她也跟著偷喝,喝好多好多,喝得她連醉三日才醒。那一次,她可被結結實實地訓了兩個時辰……

    該是有不少聲音環繞她,有不少人顧守在旁,她意識未清,只覺得該睜眼了。

    睜開雙眸,榻邊有幾條人影晃動,她最先辨認出來的是一張豐腴的麗容,後者傾身靠近她,好聞的香氣鑽進她鼻間。

    「鄺姨……我、我作了一個夢,好可怕,我夢見我爹他……我不喜歡……」還好,只是夢。她下意識要笑。

    「純君乖。別胡思亂想,你乖啊,你爹他……他沒能回來,鄺姨疼你,鄺姨疼你……」

    那語氣中不尋常的安撫和心疼意味讓安純君左胸猛然一抽,許多畫面在她小小的腦袋瓜中亂閃浮掠,一幕又一幕,她眼珠子驚懼滾動,眸線陡揚,與佇立在榻邊靜瞅著她的青年對上,後者的眼神靜靜然,卻別具深意,她心頭又莫名一抽,身子不自覺發抖。

    「……鄺蓮森,我爹呢?他去哪兒了?我爹呢?」

    那好看的薄唇抿住不語,他不答話,安純君真要瘋了。

    原來夢不是夢,夢是真實的,那些事全都發生過!

    「我要我爹!我要我爹!我要找他去!爹啊啊——」

    她激動掙扎,奮力要爬坐起來,鄺紅萼抱住她大聲安撫,可她什麼也聽不到。

    她聽不到,不要聽,不想聽,只想找爹爹去,所有擋她的人都該死!

    捨不得來硬的,只能使軟,一使軟,鄺紅萼自然擋不住發蠻的小姑娘,在一旁服侍的兩名婢子也一塊兒加入混戰,合三人之力,費了番功夫才壓制住安純君。她力氣使盡,再次昏厥。

    自始至終,鄺蓮森靜佇旁觀,並未出手。

    他狀似泰然,只是奇寒的臉色已顯露內心波動,肅冷的兩眼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毫無生氣的濕潤小臉。

    「我老祖為了逮到那株千年活人參,把不知情的紅兒也拖進來了,他要紅兒把一根穿了線的針,偷偷別在小綠的衣角。紅兒年紀小,不疑有他,那一日小綠尋她玩,一切便如往常,在太陽下山前,紅兒按著大人交代的話,把針別在小綠衣上……」

    「別上針幹什麼?」青年輕笑。「自然是為了作記號啊!那根針穿著好長、好長的線,天色暗下後,老祖就帶上五個兒子往深山野林裡鑽,有那根穿線針當作目標,事情便容易許多,只要找到線,循線再找到針,針別著的所在肯定就是千年活人參的老窩,這叫順籐摸瓜,順順摸,總會摸到好玩意兒……唔,你還在長牙嗎?齜牙咧嘴的,想咬東西?」

    「你是說……我老祖陷紅兒於不義?唔……好吧好吧,他確實有些陷她於不義。那株千年活人參因一根穿線針曝露蹤跡,是挺冤的……」

    若可以,她也想在爹的衣角別上針,穿著長長的線,好長、好長的一條線,讓她找得到他。

    安純君再次掀開眼睫時,神智清明許多,夢境與真實她已能分清。

    她動也不動地躺在榻上。

    這兒是「五梁道」,她認得出,這兒是鄺蓮森的「風雪齋」,她又佔用了他的房、他的床榻和枕被。

    寢房中燭火搖曳,她眼珠子緩緩移動,發現「風雪齋」的主人正立在敞窗前,他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面向窗外的臉龐調轉過來,靜瞅著她。

    他闔上窗,徐步走近,在榻邊落坐。

    安純君定定望著他沉靜面龐,試了幾次才勉強擠出話。

    「……鄺蓮森,我爹去找我娘了,是不是?」

    鳳目斂著幽光,把小姑娘蒼白臉容盡收瞳底,鄺蓮森好半晌才道:「你爹和那頭白毛黑紋虎一塊兒掉進地底穴,那穴底極深,下面是一大片能吞人的泥沼,『五梁道』的人後來趕去救援,懸了粗麻繩下去探過……可惜沒能找到安大夫。」

    安純君懂他的意思,那是指,倘若爹沒死在虎爪下,掉進泥沼裡也難活命。

    眼淚迅速湧出,她癟癟嘴,很努力又把兩唇拉平,努力不痛哭。

    「那……那頭大虎呢?」

    「你想幹什麼?」

    「我要殺它替我爹報仇!我要啃它的肉、喝它的血……我還要……還要剝它的皮、拆掉它的骨頭……」她恨聲道,淚珠子從眼角滾落。

    鄺蓮森沉默片刻,靜道:「那頭虎和你爹全不見了。」

    穴底伸手不見五指,若非他聽到重物跌進泥沼裡的巨響,事先有了提防,九成九也得跟著葬身在地底穴內。

    他沒能救她爹,這種無力感讓他心頭沉甸甸,十二萬分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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