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喊叫聲,讓毫無防備的張浩然手中的話筒差點落地。
黑白兩道裡敢對他這個年輕有為的警局分局長「鬼吼鬼叫」的沒幾個,最近老是敢不怕死地三天兩頭猛打這奪命連環call嚇他的傢伙更是只有一人了。
「唉……」他手撫額,無奈長歎。「又是你,饒了我好不好!」
「我饒你?誰饒我呀!」四海迫切地直嚷:「都快一個月了,找一個手提包也找不到?!你不是連十年未破的懸案都能偵破,神得很嗎?我不過要你幫我找個手提包,很難嗎?你別想給我吃案!要是我被那個金寶蓓吃干抹淨、宣佈破產,我肯定拉你這個無能的警察墊背!」
他按按發疼的太陽穴。「我已經叫人去找了,不過——」
「我不要聽『不過』,我——」
等一下就要帶隊熬夜去追捕一名槍擊要犯的張浩然,在四海長達十分鐘又三十五秒、完全讓人無法插嘴的訓話中,比手畫腳地交代屬下出去辦事、吃了一個肉包子、喝了一罐咖啡、還閉眼小歇了一會兒,一點時間也沒浪費,完全當四海在唸經。
「所以,你至少也得幫我把金寶蓓手提包裡那把鑰匙找回來,不然她這輩子都跟我沒完沒了,我也不會跟你善罷甘休!你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浩然用左手食指按住自己不斷皺起的眉。「找我是一定會找,不過說一句實在話,你又沒有讓那個金寶蓓子取予求的義務,攆她出門不就行了?」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這是身為人民保母該說的話嗎?!她現在無依無靠、無家可歸,我趕她出去她就得露宿街頭,治安那麼糟,她一個女孩子萬一出了什麼事,我良心怎麼能安?她已經夠可憐了——」
「可憐?」浩然鷹眸一亮,可逮住他語病了。「這可真是稀奇呀!我們錢大少不是向來把想從他口袋裡挖錢的人全當毒蛇猛獸,不管窮、富一律避之唯恐不及嗎?現在竟然捨不得將毒蛇趕出門,還可憐起她?十分可疑喔!」
四海一凜。「可疑什麼?」
「你呀,該不會是太刻薄朋友,真的像炎煜跟我說的,終於得到了現世報.愛上你口中那個『討債鬼』了吧?」
浩然話語剛落,四海渾身立刻寒意四竄。
「你少聽炎煜那傢伙胡說了!」
四海不由自主地一陣面紅耳赤。虧他們三人都十多年的交情了,他國中時怎麼淨交些損友呀?
「那個傢伙自己要踏進戀愛的墳墓,就想把我也一起拖進地獄!我也真夠倒霉的,他們兩個怎麼剛好認識呢?他在金寶蓓面前信口開河,差點沒害死我!說什麼我對她好是因為想要娶她當老婆?拜託,我找死啊?!那個一無是處、只會花錢的女人誰娶誰倒霉!我神經錯亂才有可能看上她!」
「你說的那個女人是誰?」
突然冒出的問話讓四海嚇了一跳,一回頭,才發現說要出去買宵夜的寶蓓已經回來了,而且好像聽見了他和浩然的部分談話,她難得神經敏銳地感覺到話題的女主角可能是自己,而一臉可憐兮兮的,讓四海看了好像自己真欺負她一樣,有些過意不去。
「呃,我在說朋友的女朋友。」他手摀住話筒,心虛地回答她的問話,才又跟老同學說:「浩然,我改天再撥給你,再見。」
「你朋友的女朋友一無是處、還只會花錢啊?交上這種女朋友真是可憐,他到底喜歡她哪裡呢?」
「呵,是啊,喜歡她哪裡呢?」
他乾笑一聲,心虛的眼光完全不敢對上滿臉認真詢問他的寶蓓。
「不過啊,愛情這種事本來就是沒道理可言的,你說對不對?」
他不正眼看她沒關係,寶蓓乾脆自己繞到他面前,甜笑地盯著他問。
這陣子朝夕相處下來,她更加確信四海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好男人。
雖然他一天到晚叨叨唸唸,要她勤儉再勤儉,每回買東西要他付錢總是一副拿刀割他似的,可是對她還是挺照顧的,他自己捨不得吃、捨不得用,對於她的日常花費倒是睜只眼、閉只眼地由她。
沒有甜言蜜語、沒有擁抱溫暖,不過寶蓓還是感受得到這個不擅表達的男人所有的關心與善意,也越來越喜歡跟他相處,只要有他在身邊,就有股濃濃的安全感圍繞著她,好像天塌下來都不用怕。這種感覺她還是頭一回呢!她真的越來越喜歡他了。
雖然上回她把羅院長的話拿來問他,他死不承認有半點想娶她,甚至喜歡她的意思,讓她有點小失望,不過羅院長說過,四海待她的確與眾不同,所以他多多少少也有點喜歡她吧?
四海被她盯得喉嚨一陣乾澀,心跳也莫名加快,只好掩口輕咳一聲來掩飾自己的異常。
「別問我感情的事,我只對賺錢有興趣。」他馬上轉移話題。「宵夜呢?你買了什麼?」
「嘿、嘿。」她笑得神秘兮兮,把手上的購物袋往茶几上一放。「你絕對想不到我有多癘害,這種時間我還買得到牛排喔!」
「宵夜……吃牛排……」
四海頎長的身軀小小搖晃了一下。歷經快一個月的磨練,她的驚人之舉已經沒那麼容易嚇昏他了。
「找的錢呢?」
他順順氣,反正都十點多了,她頂多買到路邊攤那一客八十元的合成牛排,他給的五百元總還有找。
「哪裡還有錢找?一客兩百五,兩客剛好五百呀。因為我要外帶,小夏還沒收我服務費呢!」
兩……兩百五?!
「哪裡的路邊攤賣那麼貴呀?簡直是黑店嘛!你被騙了啦!」
「誰說我買路邊攤啦?」
她從購物袋裡取出一個雙層的紅色保溫包,拉開拉鏈,從裡頭端出兩個用高級骨瓷餐盤盛裝的精緻牛排餐。
「這不是……這不是斜對面那家餐廳的牛排嗎?」他認得那個盤子,他為了談生意,曾經跟日本客戶約在那兒用餐過。「他們什麼時候有外賣了?而且他們一客牛排最便宜的也要三百五吧?什麼時候推出兩百五的?」
她得意地彎唇一笑。「這就是三百五的啊,不過小夏算我員工價,打七折,還幫我找了這個保溫包來裝,你看,還熱呼呼的呢!」
他越聽越茫然。「小夏是誰?工讀生嗎?」
她搖搖頭。「小夏就是那家餐廳的大老闆啊,工讀生哪有那個權利給我那麼多的折扣?」
「你認識那家餐廳的老闆?」
四海半信半疑,畢竟那可是家高級餐廳,沒個上千萬開不成的,那種店老闆不太可能是寶蓓這個一級貧戶的舊識吧?
「認識呀。」寶蓓拉著他,端著盤子一起走到飯桌旁。「上個禮拜我幫鐘點女傭去菜市場買東西,小夏看我手受傷,就好心幫我提袋子,我們一路聊回來,他還在餐廳營業前請我去試吃他們大廚開發中的新菜色,人很好喔!他說他已經三十歲了,可是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好像才二十出頭,人長得帥、個性又好——」
「哼!」四海聽來十分不是滋味。「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男人對女人好,絕對都有個目的,十之八九是想騙上床,他對你肯定有什麼不良企圖。」
「是嗎?」她瞅著他,巧笑問:「那你讓我白吃、白穿、白住,對我比他好上百倍,也是有什麼邪惡企圖嗎?」
「我——」他一時語結,好一會兒才想到話搪塞。「我是被你賴吃、賴穿、賴住,可不是心甘情願的,我唯一的企圖就是要你快點養好傷,然後離我越遠越好。」
她嘟起小嘴。「什麼嘛,好無情喔!你就不能講些好聽話哄我嗎?」
「不能。」他答得簡潔俐落。「快點吃完就去洗澡、睡覺,別作白日夢了。」
他說完便去拿刀叉給她,掀開自己盤上的保鮮膜逕自吃了起來,可是沒多久,就被一種好似貓爪抓玻璃的恐怖聲響給搞得雞皮疙瘩掉滿地。
「你一定要弄出那種恐怖聲音嚇人嗎?」他忍不住放下刀叉向她抗議。
「我也不想啊,人家右手受傷沒力,一隻手不方便用刀叉嘛!」
「那你還跑去買牛排?」
「我就是忽然很想吃嘛。」
她說著,突然心生一計,乾脆搬著椅子坐到他身邊去。
「這樣好了,宵夜吃一大盤牛排好像多了點,我們一盤留著明天微波吃,一盤合著吃,你切來餵我吃。」
她親密地倚坐在他身邊,手斜托著臉頰盯著他說,眼裡眉梢儘是甜得像蜜的笑意。
四海一陣耳熱,不太自在地挪了挪身。
「為什麼我出錢讓你買宵夜,還得當『男傭』伺候你?金小姐,你會不會太得寸進尺了?」
她扯著他的衣服撒起嬌來。「會嗎?人家只是請你幫個小忙,又不是在使喚你。而且你切來餵我,這樣我不用動手,就不會發出怪聲啦!好嘛……」
「你就會盧!我真懷疑是不是老天爺看不慣我日子太好過,專程派你來給我難過的——喏!」
他嘴上說得不甘不願,卻真的切了自己盤裡的一小塊牛肉送到了她嘴邊。
寶蓓開心地一口吞下,巴結地說:「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閉嘴。」他紅著耳白她一眼。
「我們這樣算不算間接接吻?」
「呃——」
她突然冒出的一句話讓四海差點沒被嘴裡的牛肉噎死,猛槌了胸口好幾下,才順了氣。
「你沒事吧?」她連忙倒了杯溫開水給他。「我只是開玩笑,你別生氣喔!」
「沒事不要說一些會害人作惡夢的話!」他沒好氣地命令她:「吃完宵夜之的,不准你再說任何話。」
「噢。」
這回她乖乖地不跟他討價還價,直到兩人把盤裡的食物吃到見底了都沒吭半聲,坐了一會兒便安安靜靜地去洗澡。
四海把另一份牛排換個盤子盛好放入冰箱,再把店裡的餐盤洗淨放回保溫包,然後便去家中另一間浴室洗澡。該不該去認識、認識那個叫「小夏」的男人?家裡這個丫頭涉世末深,對男人又太不設防,萬一真遇上居心不良的男人想騙她……
「真是的,我幹麼替她操這份心?她又不是我的誰,被人拐走,別來啃光我的家產不是更好?」
他嘀咕著,卻發現浴室鏡子中那個男人臉上依舊眉頭深鎖,一點也不像毫不在意的樣子。
天哪,難不成我是在嫉妒?!
他瞪著鏡中一臉愕然的自己,越想越不對勁。
仔細想想,自己對她的縱容的確有些過頭,可是她撒起嬌來真的很惹人憐愛,就是讓人狠不下心拒絕嘛!
再說,之前她雖然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可是看得出她最近一直很努力在他面前力求表現,至少庭園裡的花草她就整理得井然有序,而且有她相伴其實也挺有趣的……
不會吧?莫非他真對那個討債鬼動了心?!
不、不可能,這一定只是同情,同情而已!
他悻悻然地伸手抹了一下鏡面,故意不去深究自己怪異的心態。
「喝!」
洗完澡一開門,四海被披頭散髮、穿著一身純白絲質睡衣站在外頭等他的寶蓓嚇得倒退三步,還以為真見鬼了。
「拜託!以後別穿著一身白突然冒出來,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真過分,我長得那麼可愛,哪裡像女鬼了?」
寶蓓愣了一下才會意過來,不過她不跟他計較,她來找他可是有急事的。
「四海,載我出門一下好不好?」
「今天又不是萬聖節,幹麼載你出門嚇人啊?」
「很可惡耶你!」她白他一眼。「人家是要你載我出門洗頭啦,我頭突然好癢喔!」
他走出浴室。「已經十一點多,美容院早關了。」
「誰說的,你不知道警局附近那間叫做巨什麼的連鎖髮廊,為了爭取那些加班到很晚的上班族,早就把營業時間延長到十二點了,電視幾百年前就廣告過了,你都沒注意啊?」
「我哪像你那麼無聊,連那種事也在記。」他訕訕地回她幾句:「就算是那樣吧,你當鈔票是我家印的呀?自己洗。」
「可是我右手韌帶拉傷還沒痊癒,一使力就痛,而且醫生也說傷口最好不要碰水,只用左手我不會洗,怎麼辦?」
一聽她這句話,四海馬上捏著鼻子跳離她三步遠。
「不會吧?!難道你從受傷到現在都沒洗過頭?長頭虱了吧?!」
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都有拜託鐘點女傭幫我洗啦!」
他鬆了口氣。「那就等明天再拜託她幫你洗就好了,幹麼浪費錢?」
「可是我現在就已經癢得受不了了嘛!不洗我一定會癢得整晚睡不著,拜託啦!」
看她好像真的很難過,四海雖然不想花這筆錢,但若真害她一夜難眠又於心不忍。猶豫時,腦海裡驀然浮起一個兩全其美的妙計。
「好,我幫你洗。」
他真佩服自己那麼聰明,那樣洗髮的錢他就自己賺嘍!
「你?」
「你那是什麼眼神?」
寶蓓的眼神在他看來充滿了不信任與懷疑,讓他十分不服氣。
「不過就是洗頭嘛,我替自己洗了二十幾年了,有什麼難的?」
他自信滿滿是很好啦,不過寶蓓卻不大想當白老鼠。
「不好吧?萬一你一個不小心,把洗髮精灌進我耳朵,害我得了中耳炎,還得花錢看醫生,那我實在太對不起你了。」
生怕活受罪,寶蓓可是極力想打消他的實驗精神。
「有道理。」提到要花錢,他果然露出要慎重考慮的表情。「好吧,加耳塞。」
結果,寶蓓還是被他給押進了浴室。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原以為一個大男人洗起頭來一定粗魯又隨便,扯斷她幾根發、弄濕她睡衣上月定免不了,沒想到四海謹慎的性格讓他每個動作小心又溫柔,加上他一雙不輸女人的巧手,三兩下就幫她把頭髮洗得乾乾淨淨,不但讓她「毫髮未傷」,連衣服都沒弄濕半處。
「厲害耶!」在他用吸水毛巾替她輕拭發的同時,寶蓓不由得伸出大拇指讚許他。「比鐘點女傭洗的還舒服呢,真不應該小看你。」
「是吧!」他鼻子翹翹,也挺得意自己「打工」的結果。「早跟你說我一定可以的。」
她嫣然一笑。「嗯,那以後就都麻煩你了。」
「沒問題。」咦——「等等,什麼叫『以後都麻煩你了』?」
「就是以後都麻煩你幫我洗頭嘍。」她慧黠淺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親口答應了,是個男子漢就要說到做到喔。」
他一臉扼腕。「又被你陷害了!」
「講這樣,我是信得過你的技術才拜託你,別人想洗我的頭,我還不一定肯讓他碰呢!」
「是喔!」
她淘氣地捧著雙頰裝可愛。「別這樣嘛,幫可愛的少女洗頭沒那麼痛苦吧!」
「別跟我撒嬌。」他就是拿她沒轍。「快去把頭髮吹乾,別感冒了。」
他這句話裡的關心讓寶蓓十分窩心,只想再多賴在他身邊一會兒,一點也不想回那間雖然已經換上燈泡、卻依然沒什麼「人氣」的客房。
「好人做到底,你就順便幫我吹乾頭髮吧!」她指指自己的右手。「一隻手拿吹風機也很難吹乾,再幫我一下吧!」
「真拿你沒辦法。」
四海答應了她,搬張椅子讓她舒服地坐著,輕輕撥弄著她的髮絲,手持吹風機仔細幫她吹乾。
她的髮質柔細,就算沒用潤絲精,在他手中的觸感仍如絲綢般滑順,好摸極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在他撥弄她髮絲時不斷逸入他呼吸中,甜得醉人,他有點」神了……
「好舒服喔……」
寶蓓沒想到他一個大男人,竟然比女傭吹的還舒服。
她瞇著眼,心裡除了想著在傷好之前一定要賴定他幫她洗、吹頭髮,還得找個理由讓自己傷勢復原後也能繼續留下才行。
沒錢租房子雖是理由之一,但她想把這裡變成她名正言順的家、想成為他的家人,這是她最新找到的人生目標,當然得全力達成嘍!
她用力地想、努力地想,想著、想著開始打起了瞌睡,等四海注意到,她的腦袋已經快點到膝蓋了。
「金寶蓓?金寶蓓?」
四海關掉吹風機,才把她前傾的身子扶正,她又漸漸往左歪,這才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真厲害,這樣也能睡?」
本想叫醒她,可是望著她甜美的無邪睡顏,他打消了主意,輕輕將她抱起,小心翼翼地抱她回客房。
「……全世界你對我最好了……」
在他幫她蓋被的同時,寶蓓突然發出輕柔囈語。不用問,四海就知道她一定正夢見他。每回他又妥協、順著她的意做了什麼事,她總會撒嬌地用這句話哄他,聽了不下百遍了。
不過,好像越聽越順耳……越看越順眼……越來越……
他一回神,手不曉得什麼時候跑到了她面頰上,嘴也已經距離她的粉嫩小臉不到十公分了。在他胸口,突然有個東西「坪」地跳了好大一下,一陣熱氣瞬間由他腳底往上冒。
「喝,我在幹麼?剛剛我……」他像彈簧一樣馬上倒彈,臉上掛著自己看不到的尷尬表情。「應該……是鬼上身吧?」
他自言自語地退出客房,」」惚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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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的,寶蓓就被主臥室裡持續響了二十幾分鐘還沒停止的鬧鈴吵得不得安寧,乾脆直闖進四海房裡,自己按掉算了。
「錢四海,你很誇張喔,隔了幾間房的我都被吵醒了,你竟然還能睡——喂,該起床了,你不是說今天一大早要下高雄,所以不能睡超過凌晨三——」
棉被一掀,寶蓓才發現情況不對。他臉紅通通的、額頭還掛著幾滴汗,她伸手一摸——喝,好燙呀!
「四海、四海?」她搖搖他。「糟糕,叫救護車好了!」
「別叫……」
四海總算被她搖醒,虛弱地出聲制止的同時,還不放心地伸手拉住就要往外衝的她。
「看醫生……要花錢。」
一聽他最後冒出的那句話,寶蓓差點沒昏倒。
「花錢就花錢,你又不是沒錢,不過才一百塊嘛!」
他很虛弱地白她一眼,認真地告訴她:「一百塊……買十個十元麵包還可以多送一個,一餐一個麵包……可以吃上三天又兩頓,菜市場買件九十九的衣服……還能找回一塊錢,穿上好幾年;買——」
她忍不住打斷他的話。「你的命和錢,哪一樣重要?」
「錢。」
他考慮都不考慮,讓她不禁為之氣結。
「好吧,那我幫你出錢嘛!」
「你連一塊錢也沒有。」
她不好意思地摳摳臉。他說得還真是一針見血。
「對了,找羅院長!」她突然想到。「你跟羅院長不是國中同學嗎?」百塊叫他不收肯定沒問題,他那個人最好商量了。」
「他出國度蜜月了。」
「對喔。」她一時忘了。「那我買退燒藥總行吧?一包花不了多少錢的。」
他搖搖頭。「你去煮一壺熱開水給我喝就行了,冰箱有放一個冰枕,順便拿來給我。」
「這樣真的可以嗎?」
他虛弱地點點頭。「一點小感冒本來不用看醫生,就會自己好的。」
「是這樣嗎?可是你在發高燒……對了,我有辦法替你退燒了!」
瞧她像是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什麼好招,立刻蹦蹦跳跳地離開房問,四海也懶得多問,昏昏沉沉又閉上眼。但是在兩分鐘後,寶蓓拿了冰枕枕在他腦後,同時也有一樣冰涼又帶著刺鼻味道的東西擱上了他脖子。
「你幹麼?」
他一睜眼,發現寶蓓正用一把青蔥圈繞住他脖子,詭異至極。
「你想謀財害命勒死我,也得用牢固一點的繩子吧?你拿蔥繞我脖子幹麼?你也在發燒嗎?」
她不悅地噘嘴說:「什麼謀財害命?我記得在一本日本漫畫上看過,這樣可以退燒喔!我可是在救你。」
「哈……」明明病得很痛苦,四海聽了還是被她逗得又咳又笑地說,「你怎麼會笨到去相信這種事?我看燒壞腦袋應該去看醫生的是你才對,快把蔥拿掉啦!」
她才不理會他的命令。「你又知道沒效了?反正那幾根蔥是買菜送的,一毛錢都不用,而且圈著也不痛不癢,試試又無妨。你不想花錢看醫生,就讓我試試民俗療法嘛!現在只有你能讓我依靠了,如果你燒成白癡,我怎麼辦?我再想想有什麼秘方是治感冒的……一
她皺著眉在他床邊踱來踱去,小臉上堆滿毫不虛偽的焦慮與關心。瞧她那麼擔憂,四海本來想伸出來將蔥拿掉的手又縮了回去。反正在自己家裡「耍白癡」也沒外人看,就隨她高興好了。
「對了,我煮蛋酒給你吃。啊,應該先幫你敷冷毛巾!」
她又想到了一招,才說著,人已經一溜煙地跑出房間,回來敷完冷毛巾後,一消失就是一個小時,再出現在他床頭,手中已經端了一大碗熱呼呼的蛋酒。
「四海,喝蛋酒。」她拿掉他額上的毛巾,扶他坐起。「這一碗我已經吹得半涼了,你大口灌,最好一口喝完,就樣你就會舒服多了。」
他虛弱地坐靠在床頭,望著她的「傑作」有些擔心,畢竟她的駭人手藝,他可是深深領教過。
「真的能喝嗎?」
「安啦!」寶蓓挺直腰桿自信地說。「材料不過就是蛋和酒,蛋我不可能認錯,酒我有先聞過,這回保證沒問題。」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四海也就給她個面子;端過碗來,先深吸一口氣;聽她的話大飲一口——
「噗——」
「不可以吐出來!」寶蓓眼明手快地摀住他的嘴。「良藥苦口,想要病好就忍著點,而且吐髒了棉被洗不掉,就得扔了再花錢買嘍!」
相處久了,寶蓓已經摸透了該怎麼勸他,一聽到要花錢,四海原本鼓得像青蛙的雙頰果然慢慢消掉,真的把蛋酒喝下了。
她滿意地點點頭。「嗯,這才乖嘛。」
四海一把抓下她的手,一張嘴猛吐著熱氣。快要把他辣翻了!
「乖什麼乖?那哪叫蛋酒,你簡直就是在灌我酒精嘛!你到底加了什麼酒?加了多少酒?」
她想了想。「大概加了半瓶吧?就客廳電視櫃裡那瓶藍色還貼著一個大金牌、金牌上有個皇冠和五十的——」
「什麼?!」他無法置信地一把扣住她雙肩。「天哪,那是全球限量只有兩百五十五瓶、稀有的五十年份,一瓶要價一萬美金的威士忌,你給我拿來做蛋酒?!」
「一……一萬美金?」寶蓓聽得頭皮一陣麻。「你跟我開玩笑的吧?你那麼節儉的人,怎麼可能去買那麼貴的酒在家裡擺著好看?」
「那是別人欠我錢抵債的啦!我本來打算等它再增值多一點以後就找買家賣出,結果卻被你——」
「別氣、別氣!」瞧他臉紅脖子粗的,寶蓓連忙幫他拍胸順氣。「只是不能再賣給別人嘛,可是你喝了這麼高級的酒,才能算是全球兩百五十五個有福氣的人之一呀,我們又沒浪費掉。」
「你——」
他想反駁,可是眼前的她卻開始產生了「分身」,左搖右晃的看得他難受。嘴巴又辣又苦,胃裡也開始一陣一陣地翻攪,她的民俗療法好像反而將他由奈何橋直接一腳踹進了十八層地獄那麼慘。
「唔……」
一陣噁心,他終於憋不住!拿起床下的垃圾桶一陣狂吐。寶蓓連忙倒了杯水讓他漱日,拿毛巾幫他擦嘴,清理他吐出的穢物,忙進忙出的,而四海也整個人癱平了。
「你看起來好像一點也沒好轉……」她摸摸他又紅又燙的面頰,雙眉立刻皺成一線。「這樣不行,還是沒退燒,我聽說浸冰水可以降低體溫——」
「你乾脆把我直接推進冰櫃一了百了!」四海打死也不想再讓她當白老鼠玩了。「算我怕了你,叫救護車,我答應去醫院就是了!」
「真的?那最好了。」
怕他會反悔,寶蓓立刻去打電話求救。救護車十分鐘內趕到,七分鐘就將人送到了醫院。四海依稀聽見有人在說送來了一個「找死的重感冒酒鬼」,來不及張嘴反駁,就帶著深深的「冤氣」陷入昏迷了。
再醒來,窗外天空已是陽光燦爛,他人在病房內吊點滴。雖然身體已經不再那麼熾熱難當,卻還是覺得頭昏腦脹,看來今天不休病假不行,得通知秘書把所有的約會取消了——
他心裡這麼想著,身體卻一動也不動,因為從他一睜開眼,就發現寶蓓一臉疲憊地坐在病床旁,歪著身子靠著椅背睡得正熟,左手卻還鑽進被裡牢牢握著他的手,生怕他會溜走一樣。
他忽然想到,從跟他相依為命的爺爺病逝之後,已經有六、七年,不曾有人在他生病時徹夜守候身邊,一心為他擔憂了。
雖然他不得不在被她「好心」整死前主動投降就醫,害他半夜掛急診花了更多冤枉錢,他該氣得牙癢癢,巴不得把她當毛巾扭成團才對;可是回想她為了幫他退燒,手忙腳亂地做了許多啼笑皆非、越幫越忙的傻事,全是出於真心關懷,又備覺窩心。
不知不覺中,他似乎真的開始習慣她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