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沈剛強掩自己心中的焦急以公事化的口吻問道。
她咬咬下唇,綻出一個苦笑:「沒什麼,睡眠不足引起的,林醫師說多休息就好了。」至少這是一部份的真話,她不算說謊。
沈剛側過身子來打量著她的臉:「告訴我實話。」
「我說的是實話!」
「那我自己進去問他。」他打開車門。
「沈剛!」葉羅拉住他:「醫生有保護病人秘密的職責,他不會告訴你的。」
「那你把秘密告訴我。」他瞪著她,落入自己的陷阱裡。
「到底說不說?」
「說了又能怎麼樣?那並不能改變什麼。」她強硬地閉上嘴,打定了主意不告訴他。
不能改變什麼?
他陰鬱地瞪視著她。難道她不知道他有多擔心嗎?難道她不知道為了她,他甚至可以和全世界打仗嗎?
她居然只是告訴他,那並不能改變什麼!
他真想好好搖晃她一次,把她的理智搖出來,把她的眼睛晃亮一點。
今天早上他看到她蒼白得像個鬼的樣子,他嚇得都快得心臟病,也氣得差點空手把那姓紀的捏死!
而她現在卻固執得像個蚌殼!
「該死!」他用力捶向方向盤大聲詛咒。
葉羅著實嚇了好大一跳,她驚慌地靠在椅背上。
沈剛噓出一口氣,悶悶地啟動車子:「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嚇你。」
「你怎麼了?」她小心翼翼開口,仍僵硬地靠在椅背上。
「沒什麼!」
只不過是氣得快瘋了,而且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他在心裡補充上一句。
她有些心虛地低下頭:「不是我不肯告訴你,只是我真的沒有什麼大病,這件事我想自己處理。」
「你不必對我解釋什麼,我只不過是個司機。」他賭氣開口。
沈剛居然會跟個小孩子一樣賭氣?葉羅凝視他剛強的側臉,忍不住輕笑。
他瞄了她一眼,佯裝專心開車,卻情不自禁聆聽她銀鈴般的笑聲,到底自己說了什麼讓她這樣笑?他很納悶。
「你剛剛的樣子跟念祖好像!」她仍兀自微笑。
「是嗎?」他咕噥。
「有句話,誰養的孩子像誰,你照顧念祖那麼久,不知不覺中你們二個越來越像一對父——」
父子。
他看了她一眼,有些淒涼地想著。
那是他夢寐以求,打從念祖出生,剛放到他的手上的那一刻,對他來說那孩子就像是他親生的孩子。
十一年來,他日日夜夜看著他、抱著他,在心裡對念祖早有一份比血還濃的感情存在。
可是——
那似乎是個難圓的夢。
車廂內一陣難堪的沉默,彼此都沉溺於這個敏感的沼澤中而無法自拔!
他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喉嚨:「呃——念祖快放學了,我們去接他好嗎?」
她只有點點頭:「然後直接送我到會場去——」
「你今天休息。」
肯定句,直接的,彷彿一道不容駁斥的聖旨。
「不行,我今天下午還有很多事還沒做。」她用同樣的語氣朝他說話。
沈剛只淡淡望了她一眼;「那些事王小姐會處理,會場的事我也叫雪農去和泰生說了,她們自己會搞定的。」
「剛剛你說自己是個司機,現在說起話來又像是我爸爸。」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咕噥。
沈剛微微一笑,知道這表示她的同意。
「可是葉小姐沒有告訴我啊?」張老師狐疑地打量著眼前西裝筆挺、儀表翩翩的高大男子:「沒有學生家長的同意,我不能讓他跟你到任何地方去的。」
「葉羅沒有告訴你嗎?」紀天揚擺出自己最誠摯的笑容:「那她一定是忙昏頭了,這幾天的展示會實在是太辛苦了,不過她的確是讓我來接念祖的,因為我長年在國外,光看照片又怕認錯人,所以她才讓我先來找您的,您是——張老師對吧?」他偷偷瞄了一眼牆上張貼的課程表,上面導師的名字寫了張秀玉。
「是沒錯,可是——」張老師仍不太放心地打量著他,她略微抱歉地笑笑:「現在壞人很多,我不得不小心。」
「那這樣吧!您去打個電話問問葉羅,我在這裡等您可以嗎?」他有禮地建議。
張老師猶豫一下,終於點點頭:「那請您稍等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女老師一走,紀天揚立刻走進教室:「葉念祖。」
念祖好奇地望著他卻沒有出聲回答。
紀天揚第一眼便看見了這個幾乎像是自己的翻版的男孩,他感動地朝他微笑:「你是念祖吧?過去一下,我跟你說幾句話好嗎?」
「媽媽說不能和陌生人談話。」他機靈地回答。
「可是叔叔不是陌生人啊!這裡都是你的同學,我們到教室外面說幾句話不要吵他們好不好?」紀天揚溫柔地看著他。
念祖側著小臉打量他,半晌方猶豫地站了起來:「只說幾句話?」
「對!而且就在外面而已。」他保證似的舉手。
念祖看看四周的同學,他終於下定決心地走向紀天揚。
紀天揚拉著念祖小小的手走向教室外面的小花園裡。
「你要跟我說什麼?」
「媽媽沒跟你提過我嗎?」
「沒有。」
「紀叔叔和你媽媽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紀天揚在腦中翻閱著十一年前對葉羅所知的資料,希望能取信於他:「連你外公都認識我呢!」
「外公?」
「是啊!外公也知道紀叔叔,我們常常一起喝酒喔!」
念祖純真的眼眸迅速流露出他的懷疑:「可是外公在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就不能喝酒了啊!」
「呃——那——」他勉強笑笑,立刻想出補救的方法:「我跟我外公喝酒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這樣的嗎?」
「當然!」紀天揚在草地上坐了下來,也拉著念祖一起坐,同時不斷提醒自己不能操之過急。
他含笑輕問:「念祖,你以前的爸爸對你好不好?」
「不好!」念祖漂亮的小臉立刻黯然下來:「他對我和媽媽都很不好,對沈叔叔也不好!」
「沈叔叔?你都叫沈叔叔嗎?」紀天揚的眼眸立刻亮了起來,他猜的果然沒錯,念祖的確是他的孩子。
「當然啦!要不然應該叫什麼?」念祖狐疑地瞅著他:「你就是要跟我說這些話而嗎?那你為什麼不去問我媽媽呢?」
「那是因為媽媽對紀叔叔有誤會。」紀天揚凝視念祖與他肖似的面容:「念祖肯不肯幫幫紀叔叔的忙呢?」
「這——」
「念祖!念祖你在哪裡?!」張老師焦急的呼喊傳來。
「我們老師在找我了!」念祖立刻站了起來。
紀天揚自皮夾中抽出幾張鈔票塞到念祖的手裡:「等一等。」
「我不能拿你的錢!」他用力將錢推回紀天揚的手裡。
「沒關係,這是紀叔叔要給你的見面禮。」紀天揚將錢放到念祖的口袋中:「媽媽不會知道的。」
「不行!」念祖堅決把錢拿出來交給他。
「念祖!」張老師慌張地來到他們的面前,將念祖拉到自己的身後:「紀先生。」
紀天揚有禮地微笑:「找到葉小姐了嗎?」
「辦公室的人說她不在,很抱歉,我不能將孩子讓你帶走。」張老師警戒地望著他。
「那不要緊,我下次再來好了。」紀天揚蹲下來,溫柔地凝視念祖的臉:「紀叔叔下次再帶你出去玩好嗎?」
「紀先生。」
紀天揚溫柔地輕笑;「謝謝你,張老師。」
校園的鐘聲噹噹作響,許多下了課的小學生三五成群地自校園中有說有笑地走了出來,幾輛校車已停在門口準備送學生回家。
沈剛將車停在一邊,和葉羅一起下車,在校門旁等著念祖。
「媽媽,沈叔叔!」念祖興高采烈地衝向他們。
「張老師。」葉羅微笑著抱著念祖,朝向他們走來的女老師微笑。
「葉小姐,我還有事情找你呢!」
「念祖不乖嗎?」
「我才沒有,我今天還得『早上好』呢!」他大聲抗議。
「不是的,我們過來一點好嗎?」
沈剛將念祖抱了起來:「來!讓媽媽和老師說話。」
葉羅不解地跟著神情凝重的張老師走到一邊:「是什麼事?」
「今天有個男人到學校來,說要帶念祖出去。」
「什麼?!」她大吃一驚:「是誰?」
「他說他姓紀,我打過電話給你,他們說你不在,所以我就沒把念祖交給他,不過他已經跟念祖說過話了。」張老師看到葉羅憤怒的神情,她抱歉地說道:「我很抱歉。」
「沒什麼。」她勉強微笑:「那個人只是個不很熟的朋友,我沒想到他會來找念祖。」
「他說他下次還會來。」她憂心地說著:「要是他再來那怎麼辦?」
「打電話報警。」葉羅懇求地拉住張老師的手:「念祖絕不能給他,請你多注意一點!」
「我會的,可是下了課我就沒辦法了。」
「我會來接他的。」沈剛不知何時已站在她們的身旁:「謝謝你,老師。」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張老師靦腆地微笑。
「我們走吧!念祖不耐煩了。」他輕扶著她的肩往車子的方向走去。
「媽,今天有個好奇怪的叔叔來找我啊!他還給我錢,可是我都沒有拿喔!」念祖坐在葉羅的旁邊,晃動著他小小的腿說著。
「他還跟你說了些什麼?」
念祖側著頭想了一想:「他還說他跟外公喝過酒,我告訴他外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不能喝酒了啊!他說他跟外公喝酒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就這樣嗎?」葉羅近乎嚴苛地問著。
「還有啊!他還問我以前的爸爸對我好不好。」
「那你怎麼說?」
「我就跟他說對我、對媽媽和沈叔叔都很不好啊!」
「你怎麼可以跟不認識的人說這些話?媽媽不是告訴過你不可以和陌生人說話嗎?你全都忘了!」
念祖低下頭,嘟起小小的嘴唇:「可是紀叔叔說他和你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啊!而且你不是教我小孩子不能說謊嗎?」
「還敢頂嘴!」她大聲斥責:「這麼不乖!媽媽平常教你的都忘了嗎?萬一那個人是壞人怎麼辦?你要是被抓走了怎麼辦?」
念祖扁著唇,眼睛已在眼眶中打轉:「對不起——我不知道紀叔叔是壞人……」
葉羅看著泫然欲泣的兒子,這才知道她剛剛的口氣有多壞。
保護孩子的天性使她失去了理性,變成一個可怕的母親。
她輕輕地牽起念祖的手;「念祖,那個紀叔叔是不好的人,你以後不可以再和他說話懂不懂?媽媽剛剛太凶了很抱歉,可是你絕對不能再和那個人說話,不管他要帶你去哪裡,給你什麼東西,沒有媽媽的准許都不可以!」
「那個紀叔叔有那麼壞嗎?」他仰起淚痕猶存的小臉意問著。
迎上後照鏡中沈剛不贊同的眼,她反抗似的抬起下巴:「對!他非常壞!」
「我們離婚。」
Carol正在卸妝的手停了下來,自鏡中不可置信地瞪著紀天揚:「我說過不可能了。」
「沒什麼不可能的事,我『要』離婚,不管你同不同意!」紀天揚篤定地拿出紙筆:「簽吧!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不!」她發瘋似的一把搶過協議書撕個粉碎:「我不同意!1永遠不會同意!」
「根據美國的法律,夫妻分居七年以上就可以訴請離婚。我們還差一年就到期了,到時候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可以申請婚姻無效,到時候你會更難看,不要逼我這樣做!」
Carol慘白的唇顫抖著,紀天揚堅定的唇抿成一道直線,在鏡中相對。
十年的婚姻只換得他沒有感情的凝眸,只換得彼此仇人似的憎恨——
「為什麼?」
「我說過我不愛你。」
「為什麼?!」Carol淚流滿面地嘶吼:「我哪裡比不上她?!我給了你一切!而她什麼都沒有!她甚至不再愛你了!你為什麼還要跟我離婚?!」
紀天揚歎口氣:「別這樣,這不是你的方式。」
「我的方式?」她淒然而笑:「你看過我的方式了嗎?你瞭解我的方式了嗎?你只知道我是個用盡方法要得到你、要討好你歡心的女人。除此之外,你什麼時候用過正眼看我一次,和我說過一次話?!」
如果我根本不愛你,那我又何必去瞭解你?紀天揚這樣想著,卻不忍說出口。
Carol對他的確下過一番心血,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不想過於傷害她。「Carol,愛不是單方面的事,也不是一張單程車票就可以保證到達目的地,我無法愛你並不是我不願意愛你。我們嘗試了十年,何苦再繼續下去?」
「就這樣?」
他無奈地點點頭。
Carol深吸一口氣,將臉上哀哀切切的淚水拭去,除了紅紅的眼眶已看不出曾哭過的痕跡。
「好,我簽。」
紀天揚呆愣半晌,好一會只是呆呆地望著她。
她自抽屜中拿出已簽好名字的協議書:「拿去吧!」
他懷疑地接了過來:「你確定?」
Carol沉默地點了一根煙,神色如煙一般渺茫:「去吧!去尋找你的青鳥,我不會再阻止你了。」
紀天揚凝視紙上的黑色字跡,彷彿害怕它會突然憑空消失:「這——你是什麼時候……」
「來台灣之前就準備好的。」她悲哀一笑:「那時候我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只是一直不肯去承認而已。」
「可是我們還沒有去找律師……」
Carol搖搖頭,噴出一口長長的煙柱;「不必了,連愛都可以捨棄,那麼還有什麼值得計較的?這十年你很努力扮演丈夫的角色,你現有的一切都是你該得到的。你在『宏星』的職位也不會有變動,這件事我可以作主,我們的婚姻失敗和你的才能並沒有關係。」
這麼容易?他簡直不能相信!
眼前冷靜的女人和他的妻子——不!該說他的前任妻子,有著天壤之別。
紀天揚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渴望自由已有十年之久,而如今得到了,卻彷彿一場夢般的不真實——他甚至沒有損失一分一毫——
「我訂到機位就會立刻回法國,你不必擔心我會破壞你的好事。」Carol站了起來,走到相鄰的小房間前卻突然回頭。
「什——什麼事?」他支支吾吾的,眼中閃著驚惶,手上的協議書捏得死緊,擔心她突然改變主意。
她微微苦笑:「你可以去告訴葉羅,當年安蜜和她所說的話全都是受了我的指使,我很抱歉欺騙她。另外就是——」霧氣再度上揚,浸濕了她的眼眸:「我祝你們幸福。」
紀天揚望著她輕柔地關上房門。
突如其來的好運使他動彈不得,現在再看那張他厭惡了十多年的臉孔,也覺得她美麗異常。
他有些悵然若失,但手中標示著自由的文字卻吶喊著他成功的宣言。
他突然有種強烈的衝動,想告訴葉羅,想告訴全世界!
他們一家人終於可以團圓了!
車子駛入大樓前的迴廊,車內窒人的低壓總算稍稍升高了,三人都為即將回到家而鬆了一口氣。
「葉羅。」
念祖的臉色刷地慘白,手緊緊地拉著他母親的衣角。
林文豪站在車子的前面,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我們可以談談嗎?只要一會兒就行了。」他有禮地請求。
「媽——」
「不要緊。」她頓時忘了她的不悅,扮起微笑安撫她的兒子:「你和沈叔叔先上去,媽媽馬上回來。」
儘管她很想尖叫,很想叫他滾,但在孩子的面前,她不能露出她的恐懼和怒氣。
「只要幾分鐘。」林文豪低聲下氣地說著。
葉羅拍拍念祖的頭,打開車門。
「我給你半個鐘頭,如果你半個鐘頭後還不上來,我會下來找你的。」沈剛話是對著葉羅說,但眼神卻冷冽地看著林文豪。
二個男人交換了彼此深惡痛絕的眼光。
「你們先上去,我馬上回來。」她關上車門,努力以最傲人的姿態走向林文豪。
望著車子開向停車場,她沒來由地泛著一股寒意。
「我不會傷害你的,我保證!」林文豪擠出他最溫和、也是最迷人的笑容說道。
她冷冷地和他保持一段距離:「你的保證已過時太久了,它從沒生效過!」
林文豪尷尬地朝四下看了看;「我們可以另外找個地方嗎?」
「沒那個必要,你不是說只要幾分鐘嗎?有什麼話在這裡說可以了。」
「是關於你的舊情——」
她轉身即走,渾身散發出無庸置疑的怒氣。
「等等!」林文豪一把拉住她:「聽我把話說完!」
「我沒必要站在這裡聽你污辱我!」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
「放手!」
「葉羅。」
她克制著自己顫抖的雙腳,在腦海中拚命叫自己冷靜!
那不會再發生了!永遠都不會,你不必怕他,永遠都不必再怕他了!
那不會再發生了……
她在心中默念著那些句子,彷彿那是咒語一樣可以保護她不再受到任何傷害!「放手!」她用盡力氣,卻只發出耳語般的聲音。
林文豪驚覺她的蒼白和眼眸閃著的恐懼,他立刻放開她的手,向後退了好幾步:
「對不起!」
她踉蹌地撫著自己的手臂,遠遠地避開了他。
林文豪愧疚地伸出他的手,又及時收了回來。
他一直只想到自己受到的傷害,卻沒發現,她和孩子受的傷害比他更大更深——那是一種恐懼!
「我真的很抱歉——」他誠意地望著她,心裡的愧疚無法言喻!「我不是有意要使你和念祖害怕的!我發誓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不由自主——」
葉羅搖搖頭乾笑二聲:「沒——沒關係——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
「我知道我很對不起你們母子倆。」林文豪在庭園的小石階上坐了下來,黯然的神色令人有些不忍:「但我從未存心要傷害你們……」
「……」
「你不相信我?」
葉羅深呼吸幾口氣,平靜自己的心跳:「你今天來就是為了要告訴我這些?」
林文豪沉默地站了起來,誠摯而專注地看著她,半晌才鼓足了勇氣開口:「我知道紀天揚就是你以前的情人,現在他回來了,你們很可能會重新在一起,但是我希望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他搔搔頭髮,有些懊惱:「以前都是我不好,但是這次我不會再犯了!我也不會再逼你,只希望你給我一個和他公平競爭的機會。」
她靜靜地望著他,眼中的悲哀越積越深。「文豪,你還是沒有長大,仍然把我當成一個戰利品。」
「不是的!我沒有那樣想,從來沒有!」
葉羅輕輕搖頭:「愛情不是一場戰爭,而婚姻更不是得到了便可以隨手丟棄的一張薄紙,你為什麼一直不能明白?」
他有些惱怒,目光炯炯地逼視著她口氣卻是平靜的:「那你又知道什麼?婚姻也不是只有愛情就行得通的!在我們結婚的那一年之中,你連我最基本的喜好都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你只是把我當成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我做任何事都無法博得你的歡心,好像我永遠都是錯的!但是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是永遠對的!」
她錯愕地微啟唇,有些不敢相信這會是他所說出來的話,而那些話竟是她連一句都無法反駁的。
「我是真的愛你,而不像你所說的把你當成戰利品,正是因為我有太多戰利品了,我才會處處遷就你,希望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不要拒絕我!」
他那懇求的眼神差點就打動她了!
然後她在腦海中聽到了念祖在半夜裡,那一聲聲無比驚懼恐怖的叫聲!看到自己每到午夜夢迴便會驚出一身冷汗——她打了個寒顫,用驚駭的目光直直盯著他。
林文豪心抽痛了一下!
那一年的傷害太大了!大得即使經過了這些日子她仍無法正視他!
他真是該死!
葉羅搖搖頭,從顫抖的唇中吐出這麼幾個字:「不可能的!那種生活太可怕了!那是不可能的!」
「求求你相信我!」
「不……」
他黯然地後退,緩緩轉身走向門口:「我會證明給你看的!我會證明我的愛給你看的!」
「媽媽為什麼還不上來?」念祖緊張得坐立不安:「她會不會再被爸爸打?」
「不會的。」沈剛將念祖抱在自己的膝上:「現在是白天,而且你——爸爸也沒有喝醉,媽媽不會有事的。」
「可是已經好久了。」
「才不過五分鐘呢!你太心急了。」
念祖扭絞著自己的手指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來:「叔叔,今天媽媽為什麼那麼生氣?她從來沒有對我那麼凶過!」
沈剛在地上坐好,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因為今天你做錯事了,你不該和陌生人說話的,萬一那個人是壞人,你被捉走了,媽媽會很傷心的。」
「紀叔叔真的是壞人嗎?」
他猶豫了。
紀天揚是念祖的生父,他當然不會傷害念祖。但他對葉羅卻是個威脅——
威脅?
她真的是這樣認為嗎?那天在車上的談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愛著他。
面對念祖單稚的面容,他第一次無言以對。
「叔叔?」
「我不知道。」他坦白告訴他:「叔叔並不認識紀先生,所以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壞人,但是他自己到學校去找你就是不好的行為,他如果想認識你應該來找你媽媽才對。」他停了一下,以無比認真的眼神看著念祖:「但是不管是不是壞人,你都不應該和陌生人說話,讓媽媽擔心,你今天的行為是錯的,你懂嗎?」
念祖猶豫一下,繼而點點頭,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我只是不想讓同學笑我是個膽小鬼而已。」
沈剛輕笑著掠掠他的黑髮:「沒有人會笑你是膽小鬼的!有勇氣做對的事情才真正勇敢的好孩子。」
男孩靦腆地微笑,把玩他的襯衫領,好半晌才怯怯地開口:「沈叔叔,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當然可以。」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線飄向自己的手錶,已過了二十分鐘了。
「你——你為什麼不當我的爸爸?」
「什——」他驚跳一下,愕然地張大了口:「你說什麼?」
念祖抬起頭來,小臉紅撲撲地:「你為什麼不當我的爸爸?那個爸爸不是我真的爸爸,他對我和媽媽都很不好,我不喜歡他,那你為什麼不當我的爸爸呢?」
「呃——」他燥紅了臉,突然覺得手足無措:「呃——要當你的爸爸得——先和媽媽結婚啊!」
「那你就和媽媽結婚嘛!」念祖微微一笑,小臉發出興奮的光芒:「我的同學都說你好壯喔!他們的爸爸都沒有像你這麼壯啊!我喜歡你當我的爸爸。」他結論似的朝他點頭。
沈剛啼笑皆非,他將念祖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但是叔叔沒有和媽媽結婚啊!所以不能當你的爸爸。」
「是不是你不喜歡和媽媽結婚?」念祖迷惑地望著他:「可是媽媽很漂亮啊!上次母親會裡沒有一個人的媽媽比我的媽媽漂亮啊!」
「我知道。」他悶悶地回答。
「那你為什麼不和媽媽結婚呢?媽媽很聽你的話,如果你叫她和你結婚,她一定會同意的。」
如果一切都像男孩所說的那麼簡單就好了!
沈剛在心裡歎口氣,輕揉地撩撩男孩的短髮:「念祖,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好不好?」
「為什麼?」念祖固執地問:「是不是你不喜歡媽媽?或是——」
「不是!」他耐心拉著他的手,微微笑笑:「因為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叔叔很喜歡你和媽媽,但是媽媽不一定會喜歡我啊!這件事是我們男人跟男人之間的秘密,絕對不可以讓媽媽知道的,好不好?」
念祖側著頭想了一想,終於氣魄十足地秀力點頭,同時伸出他的小手;「我們來喋血為盟!」
沈剛大笑:「不!我們只要握手為盟就可以了,因為我們很信任彼此對不對?!」
「對!」
「大哥?你怎麼來了?」秦雪農打開門訝異地看到沈剛一臉抑鬱地站在門口。「怎麼啦?」
「我可以進去嗎?」他悶悶地開口問道。
「當然可以!」
進了房子,沈剛反而顯得有些猶豫:「會不會吵到飛鷹?」
雪農翻翻白眼;「當然不會!他正和雪航在談『國家大事』!我去叫他們出來,你先坐一下。」
他點點頭,有些侷促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看看室內溫暖的擺設,他有股立刻離開這裡的總支。
這麼久以來,他不曾尋求過安慰和意見,現在才開始做似乎有些驕情——
他站起身來,想趁他們還未出來之間衝出門去——
「想去哪裡啊?我的大哥?」雪航似笑非笑,懶洋洋的聲音已在身後響起:「才來就想走?」
「我——」
「我什麼?還不趕快坐下,要是讓雪農知道你不等吃了她燒的菜才走,她會恨你一輩子!」飛鷹笑著拉拉他的衣袖。
雪航誇張地呻吟一聲:「那你還是走吧!免得待會兒來不及了!」
「秦雪航!」雪農的聲音自廚房傳來;「看我不在你的飯裡下砒霜才怪!」
他大笑:「砒霜都比你弄的東西來得好吃!」
飛鷹翻翻白眼:「你們可不可以一天不吵架?」
「不行!」二人異口同聲地笑著大叫。
沈剛有些靦腆地微笑,那種處於異元世界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使他幾乎想要奪門而逃。
飛鷹朝雪航使使眼色,雪航瞭解地拉著沈剛坐了下來,臉上已不見那種蠻不在乎的神色:「大哥,你別介意。」
「不——不會的——」
「不要和我們的距離,你是我們的大哥,不應該還用以前的態度對待我們。」他認真說著:「我和雪農都會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的。」
沈剛垂下眼,感到自己的笨拙:「我——我只是——只是舊習難改——」
「那就重新來過。」飛鷹指指自己:「以前我只是個街頭混混,但現在我不也已經重新來過了嗎?」
「我知道……」
雪航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還是為過去的事而感到不自在,但那是沒必要的,我和雪農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我們並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沈剛凝視自己黝黑的手上的某一個看不見的點,他來這裡是錯誤的!
原本他只想找雪農談談葉羅,而現在卻變成和他們談論他的過去。
那是個令他倍感痛苦的過去——
「來!來!來!吃點東西。」雪農端了一個盤子出來,順勢坐在飛鷹的身畔:「嘗嘗我的手藝吧!」
「我才不幹!」雪航咕噥著。
沈剛望著他的小妹佯氣地捶打著雪航,那種孤立感已使他無法承受了!
他永遠無法介入他們之間的!「我該走了。」
他們剎時靜了下來:「為什麼?你才剛來——」
「我——我只是來看看你們好不好——」他笨拙地解釋。
雪農向前拉著他的手:「再多坐一下好嗎?你很久沒有來這裡了,而且從來沒有單獨來過。」
他搖搖頭,勉強地微笑:「我真的該走了,葉羅和孩子都在家裡,我不放心。」
雪農求助地望向雪航,雪航站了起來:「他們可以照顧他們自己的,更何況就算是保鏢也應該有休假的權力。」
保鏢?
他瑟縮一下,明知道那是事實,卻仍為那事實而感到痛楚——
他在心裡一直是把自己當成男主人的。
「不。」他搖搖頭走向門口。
雪航這時已按捺不住地吼了起來;「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來了不到十分鐘就要走,擺了那張臉是什麼意思嘛?根本沒人看輕你,是你自己看輕你自己!」
「雪航!」雪農和飛鷹同時喊道,拉著他的手不讓他再度開口。
沈剛終於轉起頭來,眼底燃起一絲怒焰,卻又迅速熄滅:「我——我很抱歉,打擾你們了。」然後便大步走離這個地方。
「大哥!」
「讓他去!如果他不能以平常心來承認我們,那你跟他說什麼都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