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諾瑟侯爵夫人說話的聲調有點奇怪,鄧卡斯特公爵正在漫不經心地打領帶,這奇特的腔調引起他的注意。
微微轉頭,從鏡裡望去,侯爵夫人躺在床上橫七豎八的枕頭間,裸露的胴體象珍珠一樣美好,散發著迷人的光澤。
她金色的頭髮從雪白的肩頭流瀉下來;算起來,在公爵所有的情婦中,他是最美而且展熱情的。
「什麼事?」他問。
「你要結婚了,艾索爾!」
公爵呆愣了一會兒,然後轉過身去,聲音裡帶著笑意:「現在應該不是談什麼神聖結合的好時候吧?」
「我是說真的,艾索爾,我們現在該談談這個問題了。」
「你是說,我們該結婚了?」公爵懷疑地問。
「當然不是。」侯爵夫人回答。「雖然我可以向你保證,嫁給你是我最渴望的事,可是喬治絕不會跟我離婚的。諾瑟家族不能容許公開的醜聞發生。」
「那麼你在擔心什麼?」公爵問。
很顯然,她是在擔心著什麼:圓潤飽滿的前額現出一道明顯的皺紋,碧藍的眼睛裡含著不安的陰霾。」
停了一陣,侯爵夫人說:「女王知道我們的事了!」
「這不可能!」
「我們都很清楚,對女王來說,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老是有些壞心眼的女人愛向女王打小報告;我想一定是你或者喬治的那個親戚,在她面前嚼舌根。」
「你怎麼會認為女王對我們起了疑心呢?」公爵緩緩地問。
「她向我透露了一點。」侯爵夫人回答。
公爵在床尾騰出一塊地方,坐了下來。
侯爵夫人從床上稍稍撐起,靠在有花邊的枕頭上,對自己除了及腰的耀眼金髮外,全身上下一絲不掛,似乎視若無睹。
在公爵眼中,她像黎明時的亮麗陽光,但是此刻,她的美貌卻引不起他的興趣;他的心思已經全部集中在她方纔所說的話上了。
「昨晚在舞會上,」侯爵夫人解釋著,「我們跳完舞後,我回到堂上,女王招呼我過去;我過去坐在她身邊,看她面帶笑容,以為她心情愉快。
她停頓一下,又惡毒地說:「我該記得,她微笑的時候也就是最危險的時候!」
「說下去。」公爵命令著。
他還沒有穿外套,身上穿著繡了他名字的細麻布襯衫,戴著公爵的冠帽,灰色的領帶上還繫著顯示公爵身份的鏈子,使他看起來非常高雅。
結實寬闊的肩膀、窄窄的臀部,讓人覺得他有著運動家的風采。侯爵夫人注視著他,眉目間的惶惑消失了。情不自禁向他伸出手。
他卻不理會這些。
「繼續講,」他說。「我要一句不漏地聽聽女王陛下說些什麼。」
侯爵夫人吸了一口氣。
「她用那種隱藏著她權術、政治頭腦的天真態度說:「侯爵夫人,我想,我們該給鄧卡斯特公爵找個太太了。」
「『找個太太?女王陛下!』我叫著。」
「『他也該結婚了。』女王說。『英俊而又單身的公爵是一種擾亂的力量。』」
侯爵夫人做了個小手勢。
「你能想像,我當時驚愕得答不出話來,女王的口氣很明顯地帶著諷刺。然後她又說:『你要運用你的說服力,當然,還有你的機智,侯爵夫人。我一直很讚賞你這兩點,而且也一直盼望侍女們能有這樣的長處。』」
侯爵夫人說完了,公爵也沉默著。過了一會兒,她又接下去:「你知道我是多麼希望被指派為皇室的官員。我的那些面貌醜惡、說話陰險的小姑總是瞧不起我,而且公開批評喬治娶了個年輕、沒有顯赫身世的女人;如果我能成為女王的侍女,就可以堵住她們的嘴了。」
「你一定會使溫莎的沉鬱氣氛變得有生氣!」公爵表示他的意見。
「還有白金漢宮。」侯爵夫人很快地接下去。「你忘啦,女王到倫敦的次數比以前要多得多了;當然,我也會勸她盡量多到倫敦來。」
「你覺得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兩個還能見面嗎?」公爵問。
「如果你結了婚,那可以。」侯爵夫人回答。「否則的話,女王一定會想辦法阻止我們見面;而且,我敢說——除非你結了婚,或者至少訂了婚,不然,她絕不會任命我做她的侍女。」
公爵站了起來,踱向窗邊,望著窗外廣場上的樹。
「所以我就為了你的利益,而被犧牲了!」公爵的語氣很尖刻。
「你遲早要結婚的,艾索爾;你得有個繼承人啊!」
「這個我很清楚,」公爵答道。「不過用不著這麼急吧。」
「你今年三十歲,也該定下來了。」侯爵夫人說。
「你認為那像是我做的事嗎?」他問。
他的語氣又帶著諷刺的味道了。
「我不能放棄你!」侯爵夫人喊著。「我不能!我從來沒有象愛你那樣愛過別人,艾索爾!你知道,沒有任何人能像你那麼令我興奮。
「倒是有不少人試過!」公爵說。
「那是因為我不快樂。喬治只對希臘的墓園、古代歷史,以及意大利的名家作品感興趣。」
侯爵夫人停了一下,然後熱情地說:「我要活在今天裡。我對過去或未來都不感興趣,只希望你繼續愛我,讓我倆像現在一樣相聚在一起。」
「我還以為我們一直都很小心,不會有人知道。」公爵悄聲說著,像在自語。
「在倫敦,這怎麼可能呢?」侯爵夫人問。「僕人們那麼多嘴多舌;在廣場對面的人,又老是注意停在我門口的馬車;還有,那些女人總是飢渴地看著你,而且因為你對她們不感興趣,所以她們對我恨之入骨。」
公爵的嘴角牽動了一下。
「你太恭維我了,克拉瑞絲!」
「事實如此——你知道這是事實!」侯爵夫人不甘示弱地應著。「就算我過去有過幾個情人,可是跟那些被你拋棄的、多得可以組成軍團的女人比起來,實在不算一回事。」
公爵發出一聲惱怒的喉音,走回鏡前繼續調整他的領帶。
侯爵夫人意識到他很懊惱,而且記起來:他最不喜歡別人提到任何有關他有很多情人的事情。
不過,她告訴自己,她確信沒有任何事物能瓦解他倆之間這份狂野的迷醉。
她想:她從沒有遇到比他更熱烈、更多情的情人。
不管女王說什麼,不管有什麼困難橫阻在前面,她下定決心—一決不放棄他。
「聽著,艾索爾,」她說的時候,他正背對她站著。「我有個解決的辦法——一個最完美的解決辦法。」
「如果是要一個幼稚、無知的女孩冠上我的姓,我可沒興趣。」
「喔,艾索爾,理智一點!你遲早總要結婚的,而且我不能失去成為皇室一員的機會;如果被選為皇室中的一員,我會得到我從來沒享受過的體面和尊敬。」
「你會發現那只不過是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一個石磨。」公爵批評。
「那會使很多事都容易得多,」侯爵夫人懇求地說。「到時候,我們不僅可以暗地裡在倫敦見面,還可以在鄉間約會。
「你根據什麼這樣想?」
「因為如果你給了婚,而我又跟你的妻子很要好,那麼就會有千百個借口,可以讓你到府邸來,或者讓我到鄧卡斯特花園去。」
「你真的以為有哪一個做太太的,會把你當成我和她的朋友?」
「當然會,尤其是這個我為你選的女孩。」
公爵很快地轉身。
「這太過份了,克拉瑞絲!如果你認為我會允許你替我選太太,你就大錯特錯了。」
「別這麼傻,艾索爾!」侯爵夫人極力地辨著。「你跟我一樣清楚。你是從不和年輕女孩交往的。你想想看,從保守黨俱樂部到這裡。從新市到愛伯森、埃斯克這幾個賽馬場,或者是到你在蘭斯特州的狩獵屋,你什麼時候碰見過年輕的女孩子?」你哪裡有機會接觸她們?」
「這個環境裡,像她們這種初出茅廬的社交新手還真是不多。」公爵同意道。
「所以羅,這件事你該交給我來辦。」侯爵夫人說。「事實上,我不但能替你找一個容易滿足、教養好,又不多嘴的太太,而且附帶的,還能幫你把你一直想要的,在鄧卡斯特花園狩獵場後面的那塊地,給弄到手。」
「你是說藍斯福伯爵的地?」公爵問。
「正是!等你娶費裡西蒂·溫翰的時候,你就要求她父親把那緊鄰你封地的三百畝土地,做她的嫁妝。」
「說真的,克拉瑞絲,你似乎全打算好了嘛!」公爵帶著告誡的口吻。「不過你要知道,我根本沒見過這個溫翰家的女孩,甚至不曉得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你當然不曉得!」侯爵夫人說。「可是我得好好地提醒你,你對那塊地可垂涎很久了,就像你常常跟自己說的,多了那塊地,你就可以把訓練馬匹的地方擴充成一座小型的賽馬場。」
這是真話,公爵無法反駁了。
藍斯福伯爵是公爵在赫特福州的隔壁鄰居,公爵的曾祖父在牌局中,竟然把公爵家的一塊地輸給了他,對這件事,公爵一直無法釋然。
侯爵夫人似乎知道自己佔了上風,繼續說著:「我知道伯爵最近手頭很緊,正想找個有錢的女婿。費裡西蒂·溫翰很漂亮。事實上,你如果不拿她來跟我這麼突出的人比,她還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
「照你這麼說;我猜她大概是金髮、碧眼。」公爵說。
「一點也沒錯!「侯爵夫人點頭道。「還有什麼能比這樣的公爵夫人更完美呢?金髮的女人遠比褐色頭髮的女人更能顯示出珠寶的美好。」
她輕輕歎了口氣。
「喔,艾索爾,你要知道,看到別的女人戴著鄧卡斯特家族的寶石,金光閃閃的伴在你身邊,我有多傷心,多難過;那些寶石比窮喬治著迷的那些玩意兒,要華麗壯觀得多啦!」
她緊抿雙唇,隔了二會兒,才又說;「不過,就算你想跟我私奔,我們也擔不起這個醜名,而且我想你也不會有這個打算的。」
「如果我真有這個念頭,你肯跟我走嗎?」公爵的嘴唇現出譏誚的弧線。
侯爵夫人靜默了一陣,然後說:「我常常問自己這個問題,如果要我說真心活。我的答案是『不』。經年住在國外,和每個認識我們的人斷絕往來,過著放逐的生活,這教我怎麼能忍受?男人沒有關係。在這種不名譽的事件裡,受苦的總是女人。」
公爵知道這是實情。
「嗯,克拉瑞絲,」他說。「你很有說服力,但是我還需要點時間來考慮這個特殊的問題。」
「沒有時間讓你考慮了,」侯爵夫人很快地接下去。「你我都知道,只要皇家侍女的位置一有空缺,就會有成打的醜老太婆替她們的女兒、侄女想辦法活動。」
「你的意思是要我現在馬上把這麼重要的事情決定下來?」公爵問。
「你如果真愛我,就不會猶豫。」侯爵夫人說。「你知道,假如我們非分手不可,那份痛苦是多麼難以言喻,我想我是無法承受的。」
她低柔的聲音斷斷續續。
「我們可以像現在一樣在一起啊!」公爵提議。
「你想會沒有人告訴女王嗎?」侯爵夫人問。「女王就像老蜘蛛,在溫莎宮的起居室織著網,等著別人向她報告我們的一言一行,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能見面嗎?」
「我只能答應你,我會很慎重地考慮這件事。」公爵說得很堅決。
他一邊說一邊拿起椅子上的外套穿上,把外套的兩肩對準他寬闊的肩膀。
他彎下腰在梳妝台上探視著,看看是否遺漏了什麼,然後,走向正躺在床上注視他的侯爵夫人。
她仰望著他,湛藍的眼睛正好配上那身雪白的肌膚。
「你對我是認真的嗎?」
「你知道我是認真的。」公爵回答。「不過,愛情是一回事,婚姻又是一回事!
「唯有愛情才有價值。」侯爵夫人柔聲說。
公爵握起她的手,送到唇邊。
「謝謝你,克拉瑞絲,你使我很快樂。」
他的唇在她柔軟的肌膚上親吻了一會兒,然後她抓緊他的手,將他拉過去。
「再見了,親愛的,我美妙而偉大的愛人!」她耳語著。
一面說著,她一面送上了雙唇。
他只遲疑了一下,就迎向她的頸項。她把他拉向自己的臂膀。
他想抗拒,可是已經太晚了。
她狂野而熱烈的嘴唇,迷戀地纏住了他;望著她,熱情的火從他心底升起。
他有一種感覺:自己不但向他強烈的慾望投降、屈服,同時也失去了原有的自由。
不過在這一刻,那都不重要了。
藍斯福伯爵一封接一封地拆閱放在早餐桌上他位置旁的信。
僕人為他送上雕刻著藍斯福徽章的銀製拆信刀。
坐在餐桌另一端的伯爵夫人並沒有太注意這件事,她正為了前晚撕破長裙的事,在告誡她的女兒費裡西蒂,「我真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能小心一點,費裡西蒂。如果你跳華爾滋的時候能夠穩重些,這種事就不會發生了。」
「我沒有辦法啊,媽媽,那個人踩住了我的衣角。穿那件衣服的時候,我就說過太長了嘛。」
「你走進舞會裡時,看起來真優雅。」伯爵夫人說。
她的視線停留在她的大女兒身上,嘴角那抹興奮的神情,漸漸消退。
費裡西蒂·溫翰的確很漂亮,景泰藍色的眼睛,金色的頭髮,羊脂似的肌膚白裡透紅,她那迷惑的眼神,讓人不忍心拒絕她任何要求。
伯爵夫人已經在盤算著,怎麼樣說服丈夫拿錢出來,好讓她替費裡西蒂再買一件長裙。
沒有人注意坐在餐桌另一角的安東妮亞。
她可不希望別人注意到她,因為只要有人注意她,那麼一定是差她去做什麼事,要不然,就是讓她聽訓,直到盤子裡的食物都涼了。
所以她頭也不抬地吃她的火腿蛋,直到她父親發出響徹整個餐廳的大喊。
「我的上帝!
「怎麼啦,愛德華?」他的妻子問。
「這封信什麼時候到的?」伯爵問道。
他拿起信封,不等任何人回答,又繼續說:「這不是郵寄,而是專人送達的;在搞什麼鬼,為什麼不立刻拿來給我?」
「真是的,愛德華,在女兒面前怎麼這樣說話呢!」他的妻子告誡他。
「你知道這是誰寫來的嗎?」伯爵這樣問著。
「當然不知道,我怎麼會曉得!「「是鄧卡斯特!」
伯爵停了下來,臉上那種期待的表情。就好像正要從帽子裡變出一隻兔子來的魔術師。
「鄧卡斯特?」伯爵夫人重複著。「你是說鄧卡斯特公爵?」
「我指的當然是他!」她的丈夫吼著。「我所在意的人裡面,就只有這麼一個鄧卡斯特;愛蜜麗,我們這位在赫特福州的鄰居,自從繼承了爵位之後,就沒有邀請我進過他的屋子。」
伯爵的聲音裡帶著痛楚,表示他對這件事一直很懊惱,很耿耿於懷。
「嗯,他終於寫信給你啦!」伯爵夫人說。「他寫信來幹嗎?」
伯爵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封信,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後慢慢說:「愛蜜麗,公爵問,他是否可以在明天下午三點鐘來拜訪我。他告訴我,他認為如果我們兩家能做進一步的交往,對雙方都會有好處;而且,他還希望能有這份榮幸,認識我的女兒!」
伯爵的聲音弱了下來,他發現坐在餐桌前的三個人,全部張大了嘴呆視著他,好像三條魚缸裡的金魚。
伯爵夫人第一個清醒過來。
「我不相信!」她說。「把信給我。愛德華,你一定看錯了!」
「我沒看錯。」伯爵回答她。「除非我眼睛有毛病。」
他隔著桌子把信丟給伯爵夫人,信掉在一碟果醬上。
伯爵夫人抓住信,和伯爵剛才一樣用果愕的表情注視著。
「公爵為什麼說想要……見見我?」費裡西蒂用惶恐的聲音問。
伯爵夫人看著她的女兒,突然,她的眼裡閃起一道光芒。
「你要做公爵夫人了,費裡西蒂!」她說。「想想看—一鄧卡斯特公爵夫人!我真沒想到!我做夢也沒想到,我們能這麼高攀!」
「要不是事實如此,我會以一百對一,跟鄧卡斯特賭這件事不可能發生。」伯爵這樣表示。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會選上我?」費裡西蒂探詢著。
「他一定是在哪裡見過你,他必定是愛上你了!」伯爵夫人說得心醉神迷。
「不是這麼回事,」伯爵很敏感地分析著。「這其中一定有別的原因、我要好好把它找出來。」
「愛德華,你是說公爵要娶費裡西蒂,並不是因為要她做他的妻子,而是為了別的原因?」
「看了那封信之後,我可沒說他不是要她當他的妻子,」愛德華爵士回答。「我只是說,他沒有像那些乳臭未乾的小子一樣墜入情網。鄧卡斯特是個大男人啊,愛蜜麗,在他身邊向他撒嬌討好的女人,比他馬廄裡的馬還多,假如他居然想娶費裡西蒂——我覺得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那其中必然隱藏了什麼原因,我敢拿身家性命打賭!」
「愛德華,我真不喜歡聽你這些粗鄙的字眼!」伯爵夫人抗議說。「如果公爵並不是想要費裡西蒂,那我們可真要跪下來感謝上帝創造了這個奇跡,讓我們不必發掘公爵要給這門親事所隱藏的動機。」
伯爵站起身來。
「你要去哪兒?」伯爵夫人問他。
「我先寫封口信給公爵,」伯爵回答。「然後到保守黨俱樂部。通常老班迪頓都會在那裡,如果他在,就會告訴我最新的醜聞,還有鄧卡斯特最近去過哪裡,幹了些什麼事。」
「你不會提公爵明天要來的這件事吧?」伯爵夫人很快地說。「我們或許弄錯了,他可能是別的意思。」
「我不是傻瓜,愛蜜麗,」伯爵說。「如果有誰說溜了嘴,把事情洩漏出去,那個人絕不是我。」
他走出房間,門很快地關起來,留下坐在餐桌前的三個女人,彼此對望著。
「這件事真讓我難以相信!」伯爵夫人先說話了。
「可是我不要嫁給公爵,媽媽!」費裡西蒂用很微弱的聲音說著。
她母親並沒有聽到她所說的話,只是一直盯著公爵那封信看,好像那信是寫在薄牛皮紙上的,非得牢牢刻在心上不可。
費裡西蒂想再說一次,忽然踝骨被重重踢了一腳,使她退縮了。
她看看餐桌對面,發現她妹妹正皺著眉向她示警,正要出口的話就收了回去。
「我們得立刻上樓,看看明天下午公爵來的時候你該穿什麼衣服。」過了一會兒,伯爵夫人說。「我想應該穿那件淡藍的,那樣正好配你的眼睛。不過,那件白色上面綴著藍色絲線的也很合適。
她說話的聲音很激昂。
「現在沒有時間替你買新衣服了,所以一定要在這兩件裡面選一件。喔,親愛的,我希望你沒有把它們弄髒!」
伯爵夫人很慌張地站起來走出去,她的兩個女兒跟在身後。
她走到費裡西蒂的房門口,突然轉身,尖聲說:「安東妮亞,你還在這裡晃蕩幹什麼?我想你一定有很多事沒做,如果你沒事幹,我就給你找點事。你知道你得幫著收拾起居室,總不能指望珍妮特做所有的事吧!」
「是的,媽媽,我知道。」安東妮亞回答。
她答應著,一邊遞給她姐姐一個警告的眼神,同時碰了碰她的手臂,表示自己稍後會回來,然後就走開了。
家裡一向人手不足,所以安東妮亞總有數不清的事要做;無論是女傭、待女,甚至僕役的工作,只要一缺了人,她就得插手幫忙。
把起居室收拾得一塵不染、準備招待客人的家點、縫補、漿熨母親和費裡西蒂的長裙、上上下下傳達吩咐,這些全是安東妮亞的事。
不過她對這些已習慣了,並不會覺得很慌亂。
可是今天早上當伯爵夫人正為了明天的事而挑選長裙時,她真希望自己能在臥室陪伴著費裡西蒂,她怕費裡西蒂會忍不住洩漏出心底的秘密。
一小時以後,她終於抽空進了費裡西蒂的房間,看見費裡西蒂一個人待在裡面,而且並沒有告訴母親什麼,才安了心。
看見妹妹進來,費裡西蒂就奔過去,抱住安東妮亞,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我怎麼辦?喔,安東妮亞,我該怎麼辦?我不能嫁給這個公爵……你知道我不能!」
安東妮亞擁緊姐姐,然後說:「來,坐下,費裡西蒂,我們談談這件事。你看得出來,這事對爸媽有多重要。」
「我知道!我知道!」費裡西蒂啜泣著。「不管我說什麼……他們都不會聽的……可是我愛哈瑞。你是知道的……我愛他,安東妮亞!」
「我知道,親愛的姐姐,可是哈瑞不是個公爵。」
「他愛我,」費裡西蒂說。「我答應過,只等他跟爸爸提我們的婚事。我就嫁給他。」
安東妮亞輕歎了一聲,她想:自己該怎麼解釋,才能讓費裡西蒂明瞭——現在無論哈瑞·史丹福說什麼,伯爵都不會聽的了。
哈瑞的父親是位鄉紳,有一塊很小的土地、一棟頗引人注意的宅鄰,費裡西蒂、安東妮亞兩姊妹和哈瑞在孩提時代就認識了。
長大後。他們在外出打獵或者舞會中經常見面。安東妮亞記不清是什麼時候知道姐姐和哈瑞墜入了情網。
費裡西蒂十七歲那年,哈瑞也只不過才二十,沒有足夠的錢養家活口,所以他們都很清楚,向伯爵提親這件事是不可能的。
而哈瑞現在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是個獨子,將來勢必繼承他父親的財產,同時,他還有個單身的叔叔,總是說要讓哈瑞當繼承人。
在他們到倫敦參加社交活動之前,哈瑞就想請求伯爵讓費裡西蒂嫁給他,可是被安東妮亞勸住了。
「爸媽儲蓄了好幾年,就為了要使費裡西蒂在倫敦的社交季中大出風頭,而且能在宮中被女王接見。」她說。「你知道,本來去年費裡西蒂十八歲之前,爸媽就打算實現這個心願,但因外祖父去世,使我們全家陷入悲悼中,才把這件事延擱下來。」
「萬一她結交上別人呢?」哈瑞頹喪地問。
「我想,她除了你以外,不會愛別人的。」安東妮亞回答。
說來奇怪,安東妮亞比她姐姐小一歲,可是每一個人都會找她解決自己的問題和困擾,這成了她在家中扮演的另一個角色,甚至連她母親也是遇事聽她意見的傾向,比聽費裡西蒂的要大。
「那我該怎麼辦?」哈瑞·史丹福無助地問著。
「等社交季過去,」安東妮亞勸他。「我們回去鄉間之後,你就可以向我爸爸提這件事了;我相信那時候他會比較聽得進去、」
安東妮亞真正的意思是:除非這期間,沒有條件很好的人向費裡西蒂求婚,他才有成功的機會。
她私底下認為不會有這樣的人出現。
雖然費裡西蒂很漂亮,男士們象飛蛾撲火一樣圍著她打轉,可是要他們向一個沒有嫁妝,只可能在父親去世後,得到五百畝貧瘠土地的女孩求婚,他們一定得好好考慮。
當然,這還得要那塊地沒賣掉,同時,沒有均分給兩個女兒——關於均分這點,安東妮亞一直認為父親不會這麼做——而讓費裡西蒂全部繼承。
所以,雖然費裡西蒂受盡阿諛奉承,在舞會裡也從不缺少舞伴,可是卻一直沒有人向她的父親正式提親,頂多不過是在花園裡對她調調情。
想不到現在鄧卡斯特公爵突然出現,安東妮亞知道,這一來,哈瑞·史丹福成為費裡西蒂丈夫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我要嫁給哈瑞!我愛他!我絕不會再愛別人!」費裡西蒂說著。
她抬起頭來,淚水沿著雙頰滾落,看起來是那麼楚楚動人;安東妮亞深深地替她難過。
「我想你得面對現實,最親愛的。」她說。「你既然可能成為公爵夫人,爸爸就絕不會答應你嫁給哈瑞。」
「我不想當公爵夫人,」費裡西蒂說。「我只希望和哈瑞平平靜靜地過日子。安東妮亞,我曾經享受過許多社交活動和舞會的樂趣,可是當時我心裡仍然想念著他,我想,如果待在家裡,會更有意思得多。」
安東妮亞明白這是事實,她很擔心地想:毫無疑問的,如果費裡西蒂過那種氣派堂皇的日子,她一定不會快樂的。
同時,安東妮亞對公爵的事,知道得比家裡其他人要多得多;所以事實上,她和父親要請教的那位老朋友一樣有資格解答這個疑問——公爵求婚的真正目的,可能是什麼。
公爵擁有大約一萬畝的地;由於兩家土地相連,所以安東妮亞一向很好奇,不過對他的好奇遠不如對他的馬來得大。
安東妮亞很愛馬。小時候,家裡總是把那些她父親和姐姐都不要的又老又差的馬分派給她騎。
雖然如此,安東妮亞卻仍能憑著自己本身某種奇妙的方式,使那些最懶或最老的馬兒發揮作用,而且在奔馳和外出狩獵時,她總是一馬當先。
從她會走路開始,就知道在籬笆的那一邊,養著任何愛馬的人都會渴望得到的純種駿馬。
位於赫特福州的鄧卡斯特花園及屬於公爵產業的城堡,呈波浪狀,樹木茂密,大部分的土地都已經開墾種植,只有在離公爵宅邸一哩處,從園中開出了一條供馬兒奔馳的平坦、完好的狩獵道路,這條路本來向另一方位延伸了一哩,可是那塊土地現在屬於藍斯福伯爵了,所以馬兒一奔馳到接近伯爵士地的邊界,只好猝然停止。
埃威斯是公爵的馬伕頭,已經在赫特福州住了一輩子;他很。決就發現,每天早晨當他和小馬伕帶著馬兒做晨間奔馳的時候,總有個小女孩隔著籬笆,用渴望的目光盯著。
隨著小女孩的成長,她和這位老人的友誼也與日俱增。
老人甚至說:「我的小姐,你對馬所知道的,簡直跟我瞭解自己一樣多。」
「我希望這是真的。」安東妮亞會這樣答。「你現在該告訴我,公爵的馬在德貝馬賽中獲勝那天的事了。」
沒有人不喜歡專心的聽眾,埃威斯也不例外。
他自己沒有孩子,所以一肚子的故事,都講給安東妮亞聽了,她老是聽得入了迷,兩眼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那樣子真教人喜歡。埃威斯生動的描述,使她覺得好像當時自己也在場。
除了埃威斯,安東妮亞也逐漸接觸到公爵家中其他的人。
管家邁立許太太是個經常覺得無聊得發慌的人,她準備領這位很有鑒賞力的鄰家少女參觀整棟大宅邸。
而令安東妮亞受益最多的,卻是圖書室管理員勞瑞先生。伯爵對藝術並本喜歡,即使他的祖先曾經保存過什麼有價值的畫或傢俱擺設,也早就賣掉了,剩下那些畫得很差的溫翰家族的畫像,只是因為賣不出去,所以才留在那兒的。
而鄧卡斯特花園裡,卻滿是經過幾世紀收集而來的名畫、古董傢俱、箭頭、珍寶。每一件都有一段令安東妮亞沉醉著迷的歷史。
勞瑞先生傳授給她的知識比伯爵請來的女教師要多得多,因此在十五歲以後,安東妮亞待在鄧卡斯特花園的時間,比待在堡裡書房上課的時間還長。
那些女教師知道她在家裡是最沒有地位的,所以對她不來上課也就不太在意,轉而專心一志地把自己那頭很貧乏的知識,灌輸到費裡西蒂的腦子裡。
她們和伯爵夫婦的想法一樣,認為反正費裡西蒂長得很漂亮,不再需要太多才能。教育對她也就不重要了。
伯爵夫人唯一堅持的是:她的兩個女兒必須會說流利的法語。
「所有教養好的淑女都能說法語。」她驕傲地說。「出國的機會越來越多,外國人到英國來的也一天天增加,能夠說帶巴黎腔的純正法語,是絕對必要的。」
一八五七年法王路易·拿破侖和皇后裘琴妮亞來訪的時候,她和丈夫曾應邀參加盛大的歡迎宴會,這件事更使她認定,縱使她的兩個女兒缺乏其他的才藝,說好法語這一點卻是絕不能少的。
安東妮亞發現法文很容易學,而且她很喜歡那位每星期從聖阿木斯來兩次,教她和費裡西蒂法文的、相當謙和的老法籍女教師。
「我記不住這些煩死人的動詞。」費裡西蒂會絕望地大叫。
但是安東妮亞不但對這些動詞運用自如,而且很快就可以用法語和法籍女教師交談了。從談話中,她知道了許多自己想知道的有關法國——尤其是巴黎——的事情。
其他的女教師都只關心費裡西蒂,而忽略了安東妮亞,法籍女教師卻正好相反。
安東妮亞有天賦的好聽力,因此法籍女教師很盡心地教她,而讓費裡西蒂靜靜地坐在一旁沉思——當然,絕不會是在沉思法文的問題。
「對兩件事,我知道得很多。」安東妮亞曾告訴自己。「第一件是馬,那得感謝埃威斯;第二件則是法文,這可得歸功於我的法國女老師了。」
勞瑞先生從鄧卡斯特花園找來一些跟這兩方面有關的書,借給安東妮亞看。因為伯爵夫婦很少親近他們的小女兒,所以,如果他們發現她的知識和閱讀範圍竟然如此廣博的話,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服喪期間,伯爵認為費裡西蒂已長大成人,不需要再上課,就立刻辭退了家庭教師,把她們那點微薄的薪酬也省了下來。
做父母的並沒有考慮到安東妮亞比姐姐要小一歲。伯爵夫人已經明白表示過,她不會讓兩個未出嫁的女兒,同時出現在社交圈。
他說話的語氣,使安東妮正確信他這個小女兒會嫁不出去,而且即使嫁出去了,也一定是嫁個無名小卒。
安東妮亞攬鏡自照,對母親的想法並不驚訝。
她不像費裡西蒂那樣有一頭金髮,而是近於黑色的——不幸的是並非愛情小說作家筆下常愛描寫的,濃密漆黑的頭髮。
不頂黑的頭髮、睫毛,恰可配她灰綠的眼睛,可是她覺得不能把她的膚色襯托成上流社會年輕小姐們最流行耀眼的白。
「真可怕」安東妮亞絕望地自語。「我真希望這頭頭髮變成紅色,眼睛變成鮮綠色……那樣,或許有人會注意我!」
她總是穿費裡西蒂穿舊了拋棄的衣服,所以很難顯得突出。安東妮亞自己也曉得,適合費裡西蒂那種德瑞斯頓瓷器般外貌的顏色,並不適合她。
不過她不習慣,也沒有興趣,去理會這件事。
對服裝,她唯一關心的,就是她的騎馬裝。
她不能像費裡西蒂在倫敦的裁縫師那兒做衣服,所以聖阿木斯一位當地的裁縫就盡力為她做:因為他很喜愛安東妮亞,而她也對他也體恤。
他的妻子一到冬天就會有持續性的咳嗽,她就帶給他一瓶蜂蜜,還和他談關於他孩子的種種。
當他告訴她,有一位獵狐的先生急著要一條打獵的短褲,他是位好主顧,而且付的錢比伯爵要高,所以她的騎馬裝還沒做好;她也非常體諒他。
「我瞭解,傑金斯先生。」安東妮亞說。「不過拜託你盡量把腰做小,而且夾克的肩膀部分要合身;我不是在替自己那麼操心,而是因為這樣才能顯示出我所騎的馬的優越,傑出。」
「的確是那樣,我的小姐。」傑金斯先生回答。
後來安東妮亞發現,他花了比他所付的工錢還多的時間,來做她的騎馬裝。
她沒有告訴傑金斯先生——當然,也不會告訴她的父親——埃威斯偶而會讓她騎公爵的馬。
她和埃威斯以及小馬伕一起帶馬運動;每一次,她都覺得內心的喜悅、震顫是那麼難以言喻。
「真是可惜,小姐,」埃威斯表示。「你不能騎這些馬出去打獵。那樣,他們就有得說啦!」
「真的!」安東妮亞同意道。「這多讓他們嫉妒!而且他們一定會告訴公爵的。那時候,我只好又回籬笆那邊去偷窺了。」
「偷窺」這件事是他倆之間的一個笑話,埃威斯笑了起來。
「是啊,我的小姐。我永遠忘不了你張著大眼睛,從枝丫間窺視我的那個神情。第一次,我以為你在刺探,覺得很懊惱,後來才感覺到你是真的有興趣,我們就這樣認識了。」
「對啊,埃威斯,」安東妮亞回答她。「那是我一生中最幸運的一天。」
她常想,只要她能和埃威斯及馬兒待在一起,家中任何的不快,她都能夠忍受。在家裡,她一直覺得自己是不被需要的,這份缺憾在這兒獲得了補償。
她在很小的時候,就瞭解到——父親為了她不是男孩這件事,深受刺激;她曾因自己無法變成男孩來取悅父親,而痛哭失聲。
長大一點後,她從保姆和其他僕人的口中知道:母親生她的時候難產,不能再生孩子。安東妮亞開始明白,她父親的失望有多深。
「伯爵一直認為他一定會有個兒子,」老奶媽告訴她。「搖籃和所有的嬰兒用品上,都扎上了藍色的絲帶;甚至連名宇都按家族輩份取好了。叫安東尼。」
「這就是我之所以叫安東妮亞的來由。」
「沒有人想到你會是個女孩。當時,他們都以為你和你母親會死,不過你終於平安出生了,幾小時後,就給你受洗命名。」
「『給她取的是什麼名字?』醫生問我。」
「『本來取的名字是安東尼,大夫。』當時我看你母親不能言語,就這樣回答醫生。」
「『那麼就叫安東妮亞好了。』他說。」
安東妮亞曾經嘗試著讓自己作個男孩,來彌補父親的缺憾,她請求他帶她去打獵、去騎馬。
可是她很快就發現,甚至連看她一眼都會讓父親惱怒,都會讓他想起他永遠不可能有兒子這件傷心事。自此,她總是躲開父親,而家裡的人也不再關心她的存在與否,只有當她在進餐的時候遲到了,大家才會注意,然後就嚴厲地懲罰她。
因此即使她剛騎完馬,或者正著迷地聽埃威斯講故事,一到了進餐的時間,她就得及時奔進屋裡換上合適的長裙,屏息而端莊地走入餐廳,免得被伯爵發現。
此刻,費裡西蒂正伏在她肩上啜泣的時候,安東妮亞想——這位有魅力、令人無法抗拒的公爵,可能要成為她的姐夫了。
像她這樣長時間待在鄧卡斯特花園裡,難免會聽到僕人們閒談起他們的主人;此外,她母親的朋友也經常提到。
因為公爵是赫特福州這裡最重要、也最有意思的人物,所以就成了鄧卡斯特花園四周,每一個人談話中永無休止的話題。
雖然他住在宅鄰里的時候,並不和當地人來往,卻無法阻止他們喋喋不休地談論、探究他多彩多姿的愛情事件。
安東妮亞在母親的朋友來喝茶的時候,總忙著分送三明治和蛋糕,傳遞茶杯,然後就退到客廳的一角,出神地聽著有關公爵的一切;她是那麼卑微,又那麼安靜、不多嘴,所以那些貴婦人都忘了她在旁邊,圍著茶桌滔滔不絕地談起公爵的事來了。
他知道什麼時候一個愛情事件結束,她也清楚下一件是幾時開始的。
她聽說那些嫉妒的丈夫雖然懷疑,卻找不到證據;也一再聽那些被公爵遺棄的女人向所有的人宣稱:她的心碎了,生命再也不會和以前相同了。
這些和她借來的一些羅曼蒂克的愛情小說一樣迷人,那些書不是勞瑞先生借給她的,他絕不會容許圖書室有那類中存在。安東妮亞是向家庭女教師們借的,她們以閱讀那些她們從不曾經歷過的愛情故事,來打發在書房中獨處的漫長時光。
安東妮亞一直認為那些書都是虛構的,不可能在現實生活中發生;可是後來發現,公爵的整個生活對這些小說情節的印證,竟遠比她所想像的更真實。
「我真懷疑,究竟是什麼使女人對他如此趨之若騖?」她自問。
她注視著他掛在鄧卡斯特花園牆上的畫像。
畫中人非常英俊,儀表堂堂,可是她總覺得少了點什麼,雖然她也無法向自己解釋,不過卻相信那是畫家表現不出來的。
她見過公爵,那是他待在鄧卡斯特花園裡,在馬場中騎馬的時候。
由於埃威斯事先的關照,因此她隱蔽得很好,沒有讓公爵發覺。她隔著兩家分界的籬笆窺視,心裡想:他騎馬的姿態是那麼雄偉,好像和馬合為一體了。
他總是飛馳而過,使她無法看清他的面容,以及他眼中的表情。所以安東妮亞一直希望能和他會面。
現在,這個願望很可能要實現了;不過不是明天,而是在宣佈婚約的時候。因為她相信當他來看費裡西蒂的時候,父母親不會讓她也在場的。
想到婚約,安東妮亞不禁擁緊了費裡西蒂。
她知道這對姐姐是多大的傷害,而且她禁不住想:從自己對公爵所知道的事情來看,費裡西蒂是無法跟他抗衡的。
安東妮亞對姐姐太瞭解了——她是個很溫柔甜美的女孩,可是在很多方面卻相當笨拙,而且,如果不能被珍愛、照顧,是很容易受傷的。
公爵會這麼做嗎?他有這種打算嗎?
「我怎麼辦?安東妮亞,我該怎麼辦?」費裡西蒂絕望地嗚咽著。
安東妮亞發現自己在想著諾瑟侯爵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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