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過香茶後,各自落座,方丈目注寧昭陽,卻一言不發。
「怎麼,方丈可是有話要說?」老太太問。
「老太太捨不得小少爺,可否讓小少爺做個俗家弟子?」
「我不要!」斷然回絕的竟是寧昭陽。
老太太見方丈五年後舊事重提必然有他的道理,不由得有些擔憂,「陽兒,你先出去玩耍,我和方丈有話要說。」
下人將寧昭陽帶出去,老太太道:「大師有話不妨直說。」
方丈歎口氣,「不是我不肯說,有些話我實在不好說。我這邊有樣東西,也是受人之托轉交給小少爺。」方丈說著,從袖籠裡取出一枚鴿蛋大小的血紅石頭,通體鮮紅,上浮金絲縷縷,十分漂亮。方丈將那石頭遞給老太太,繼續道:「從今起貼身佩戴,萬萬不要離身。還有一句話轉告小少爺:拋卻情苦,保得修行。只是小少爺性情中人,這話對他恐怕沒有用處。」方丈說到這裡時,忍不住歎了口氣。
老太太辭別方丈出來,不見寧昭陽,下人說他找其他孩子玩耍去了,讓老太太不用等他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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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冬正在看一對瓷娃娃,那瓷娃娃不似其他娃娃那般都是白白胖胖的,而是做得極為精美,一個身子微偏,倚在另一個身上,滿是嬌憨神態,兩個娃娃可分可合,醒冬愛不釋手。
「大叔,這娃娃多少錢?」
攤主瞇眼上下打量了他片刻,慢悠悠地伸出兩根手指:「二十文。」
這麼貴?醒冬慢慢放下瓷娃娃,有些戀戀不捨。
「大叔,你這樣做生意是不是過分了點兒?」清脆的聲音突然在後頭響起,醒冬一回頭,頓時又驚又喜,那粉嫩嫩脆生生的人兒,不正是寧昭陽嗎?
寧昭陽看也沒看他,對這店主繼續道:「看人開價,見客人喜歡,就把價格抬高,頂多值十文錢的東西,居然開到二十文,各位都看到了,以後誰還能在他這裡買東西?」他說得大聲,引得人人都朝這裡看過來,攤主惱羞成怒翻了臉。
「買不起就別買,搗什麼亂,滾滾滾,不要妨礙我做生意!」
寧昭陽聞言眼一瞇,醒冬暗道不妙,小少爺被惹惱了。來不及阻攔,寧昭陽手一揮,啪啦,五六個花瓶揮落在地,摔得粉碎,腳再一踹,攤子原本就是擱在兩張條凳上,這一踹頓時歪了一半,上頭的東西稀里嘩啦全都朝下掉,破的破碎的碎,攤主嚇得呆住了,醒冬也呆住了。
「快走!」寧昭陽一拉醒冬便朝人群裡鑽進去,等攤主清醒過來暴跳如雷地追上來,早已不見了他們的蹤影。
「呼,呼,呼……」醒冬跟寧昭陽鑽進一條小巷,靠在牆上拚命喘氣,醒冬看著寧昭陽,他的小臉紅得好似桃花盛放,一邊喘氣一邊笑,笑得喘不過氣來還在笑。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醒冬責怪他。
「哼,誰讓他嘴巴不乾淨?活得不耐煩敢這樣跟我說話,砸他攤子算客氣了。你幹嗎?我幫你出氣,你倒幫著別人來怪我?我哪裡有錯?不是那死混蛋不老實又罵人在先,我會掀他攤子嗎?我哪裡有錯?我根本沒錯!」
醒冬只覺得寧昭陽的邏輯太霸道,太不講理,他被大家寵壞了,做錯事也總以「他還小不懂事」為理由輕易被原諒過去,沒人明確地告訴他「你錯了、你不應該這樣做」之類的話,所以才養成他隨性行事、嬌寵跋扈的性格。
這一次的事情,那個攤主的態度的確不好,但沒有嚴重到要砸人攤子的地步,買賣看雙方,他不老實態度不好,頂多不買便是,醒冬是這麼想,但寧昭陽的原則裡可沒有忍聲吞氣的概念,誰惹毛他了,自然是要狠狠教訓才對。
「你氣也出了,東西也砸了,要不我們回去賠人家點兒錢好不好?」
寧昭陽的眉毛豎了起來,「你腦子沒問題吧?回去賠他錢?你以為光賠點兒錢那個人就會干休嗎?你賠了他錢,我砸他場還有什麼意義?」
醒冬說不轉他的蠻理,只能道:「你不去我去。」
「你敢?」寧昭陽怪叫道,「你敢去試試看?」
「我是一定要去的,錯了就是錯了,錯了就要去認錯,就要去承擔,娘從小這樣教我,我不敢忘,所以我是一定要去的。」
「那個人那麼凶,他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你。」
「頂多罵兩句打兩下,有什麼關係?總比我心裡愧疚好。」
寧昭陽見他堅決要去,叫道:「你答應過我說什麼你都要乖乖地聽著,我叫你做什麼事你都要乖乖地給我去做,難道你要食言嗎?」
醒冬沒做聲,還是朝外走。
寧昭陽不知為何,看著他那樣離去,心裡竟慌了,彷彿醒冬不要他了,要拋棄他了一樣,他想逞強,但最終還是憋不住心慌追了上去,拉住醒冬的衣角,「你不要去好不好?」他這樣說話等於是在求他了,他一向驕傲,哪曾求過人?
醒冬輕輕拉開他的手,十分溫柔地看著他,沒有絲毫生氣的樣子,「你回去吧,沒事,我會跟攤主說都是我的錯,跟你沒關係,不要擔心。」
寧昭陽心裡明白醒冬不會聽他的話,讓醒冬這個笨蛋獨自去向那個壞人道歉,肯定會被欺負;可是……可是要他寧昭陽去道歉……他的驕傲比天高,做這種事情不如砍了他的頭算了。明明是他惹出來的事情,這個傻瓜為何要自己去承擔?
寧昭陽眼睜睜地看著醒冬走遠,他追了幾步又停下來,又追幾步,又停下來,心裡經歷著前所未有的掙扎,心在驕傲和擔心之間搖擺,此刻對於小少爺寧昭陽來說,可謂面臨一個性格的轉折,在他尚未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開始會為別人擔憂了。
「醒冬哥哥!」他大喊一聲,朝著醒冬飛跑過去。
醒冬回過頭,見他跑得跌跌撞撞,連忙張開手臂迎過來,寧昭陽撲入醒冬懷裡,醒冬緊緊抱住他。
「我跟你一起去。」
醒冬一愣,臉上隨即露出開心的笑容,寧昭陽看他笑得那麼開心,心裡尚存的一絲彆扭突然煙消雲散。
「你這麼笨,被別人欺負了,我會沒面子的。」寧昭陽給自己找借口。
醒冬只是抱著他笑,笑得寧昭陽的臉飛紅起來,沒好氣地道:「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白癡一樣!」
醒冬還是笑,然後突然湊過來在他臉上輕輕啄了一下。他這一吻純粹是出於歡喜,並沒有其他雜念,寧昭陽的感受卻截然不同。醒冬不喜歡別人過於親暱他,以往他故意捉弄醒冬,對他做出親暱的動作,醒冬都是避之惟恐不及,今天卻主動親了他一下……寧昭陽的嘴角忍不住扯出笑容,他罵醒冬白癡,卻沒發覺自己這樣笑其實也頗為
白癡。
「走吧!」醒冬牽起他的手,一高一矮走出小巷。
寧昭陽偷偷地看看醒冬,再偷偷地摸摸自己的臉龐,濕濕涼涼的,他抿了抿唇,用力握緊醒冬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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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爺,小少爺,這下糟糕了!」
醒冬和寧昭陽回到砸場的地方,攤主已經走了,寧府丫鬟卻在那裡等候著,一見他們兩個過來,立刻嚷了起來,「那人不依不饒,吵到府裡去了。」
寧昭陽一皺眉,這件事情若是鬧到爹爹那裡,他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你怎麼不攔著他?」
「怎麼攔得住啊?那人一聽說是寧府兩位少爺砸了他的攤子,立刻收拾了破碎的東西說要去府裡評理,給他錢他也不要,這下可該怎麼辦才好?」
「他想幹嗎?」寧昭陽有些煩躁地道。
「事到如今,先回去再說吧。」醒冬無奈地道。
一路無言,寧昭陽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醒冬看在眼裡,十分不忍。事情鬧到這個地步誰也沒有想到,他心裡打定主意,大老爺若是怪罪下來,他就幫寧昭陽頂著。他知道大老爺對寧昭陽特別嚴格,若是知道寧昭陽做了什麼事情,寧昭陽非吃苦頭不可。
果然,兩人一回府,就直接被叫到百花廳,寧老爺坐在上首,沉著臉,一見到他們兩個,啪地一拍桌子,把旁邊的大夫人嚇得茶水濺了一身。
「老爺,有話好好說,你也不過聽了那人片面之辭,等問過他們話之後再發火也不遲啊!」大夫人勸著大老爺。
「還不都是你們!」大老爺一手點住夫人,氣呼呼地道,「把他寵得無法無天,大街上砸人家攤子,把我們寧家的臉都丟光了,說出去,我們寧家怎麼教孩子的,成土霸王了是不是?這個混賬東西,再不教訓他,日後就要變成禍害了,今兒誰都不許替他說話,誰敢替他說一句,我一起罰!」大老爺指住寧昭陽,厲聲怒喝,「過來!給我跪下!來人,家法伺候!」
大夫人一聽魂都飛了,扯住大老爺的胳膊哀求道:
「老爺,老爺,不要啊,陽兒還小,不懂事做了錯事,你罵他罰他他會明白,不要打他啊!陽兒哪裡經得起你那幾下打,我們好不容易得了這個兒子,你要把他打死是不是?陽兒,還不快向爹爹認錯,說你下次不敢了,快說啊!」
「哼!還小?還小?人人都當他還小縱容著他,他現在敢出去砸人家攤子,以後他就敢殺人了!給我過來!」寧老爺過來揪寧昭陽,醒冬撲通一聲跪地擋在寧昭陽面前。
「是我砸的,不關昭陽的事,爹要打打我,不要打他,不關他的事。」
大老爺才不信,醒冬為人忠厚老實,怎麼會去砸人家的場?「醒冬,起來你不要包庇他。」
醒冬不起來,「我沒有包庇他。是我先動的手,昭陽只是幫忙而已,不信你問小翠,小翠,是不是?是不是?」
小翠左右為難。夫人對她頻頻使眼色,醒冬哀求著望著她,老爺嚴厲地瞪著她,弄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寧昭陽將醒冬推開,昂著頭道:「誰要你包庇?從頭到尾根本就是我做的,關你什麼事?閃一邊去!要打就打,有什麼了不起?」
「你還敢囂張?」大老爺氣得全身發抖,執著籐條衝上來就要打寧昭陽,醒冬拚命阻攔,「爹,這件事情不能全怪昭陽,身為兄長,我和他在一起卻沒能阻止,我也有錯。昭陽他病剛好身子還弱,萬一打出什麼事情來,老太太不知會有多傷心,爹如果一定要責罰昭陽的話,就讓我代受。你儘管用力打,狠狠打,讓昭陽看著,下次他若是再闖禍,爹就會這麼責罰他,下一次醒冬絕不會再替他代受,下一次醒冬也絕不會讓他再犯這種事。」
「老爺!」夫人哭成了淚人。
寧老爺看著醒冬,眼裡露出賞慕之色,籐條高高舉起抽了下來,啪地打在醒冬的背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你於什麼打他?」寧昭陽尖叫道,「是我闖的禍鬧的事你於嗎打他?誰要你代受?住手住手!」
「小翠!」醒冬沉聲喝道,「把小少爺帶走。」
「我不走!不許碰我!不許打他!」寧昭陽拚命掙扎,小翠怎麼都制不住他,大老爺籐條再起,寧昭陽撲到了醒冬背上,籐條便抽在他的身上,他發出一聲痛鳴,但卻仍然死死抱住醒冬。
醒冬用力推開寧昭陽,大夫人和小翠連忙抓住他,大老爺再度舉起籐條,一下下打過去,醒冬的背上滲出血跡來,他痛得咬破了嘴唇,冷汗滴滴答答濕了一地,硬是跪著一聲不吭地承受下來。寧昭陽開始還鬧著喊著,後來就沒聲音了,他直勾勾地瞪著醒冬的臉看.臉色跟醒冬一樣蒼白,大老爺每一下打在醒冬背上,他的嘴角就抽搐一下。
大老爺打足了二十下,籐條一丟,箭步上前扶住醒冬,醒冬已經搖搖欲墜。「來人!把他抬回房去!」大老爺大聲呼喝,一邊拿袖子給醒冬擦拭一頭的冷汗,一邊低聲道:「對不住了。」
寧昭陽掙脫小翠和母親,飛奔過來,嘴裡叫著:「醒冬!醒冬!」
大老爺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拎到醒冬面前,「你給我看仔細了,醒冬會吃這苦,全都拜你所賜,你若還有點兒良心的話,下次再做壞事之前給我用腦子想一想!把他帶回去,醒冬傷未痊癒之前,不許他出房門半步!」
「我不要,我要跟醒冬在一起!」
醒冬的神智漸漸渙散,他虛弱地道:「昭陽,乖,聽爹的話……」
寧昭陽十分不情願,但看醒冬的樣子明明已經不行了,卻還強自支撐的樣子,他咬咬牙,一跺腳,轉身飛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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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冬趴在床上,背上的傷口痛得他睡不著。外頭月兒圓圓,寂靜無聲。奇怪,塗了跟上次一樣的藥膏,為何沒有上次那樣的奇效?
他一點兒都不怪大老爺下手這麼重,大老爺在京城做官,一年難得回幾次家,對於寧昭陽的教養,大老爺是看在眼裡急在心頭,寧昭陽那脾氣,再不管教只怕來不及了,就像大老爺所說:日後要變成禍害了。但真要管教起來,又是困難重重,遠水救不了近火,所以大老爺才會坐在他床邊,歎著長氣對他說道:「醒冬,昭陽就拜託你照看了。」
他明白大老爺的意思,大老爺是有些束手無措了。
「吱呀。」窗戶傳來的聲音,醒冬一開始沒在意,只當是風將窗戶吹開來了。「咚!啊喲!」重物落地的聲音伴隨著低低的痛呼聲傳過來,醒冬連忙轉頭看去,只見地板上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嘴裡嘀嘀咕咕正在罵人。
「小少爺?」
那團東西的聲響頓時停滯,「你……你還沒睡嗎?」果然是寧昭陽的聲音,他從黑暗中走出來,月光照在他的臉上,看起來有幾分心虛。
「你來做什麼?爹不是讓你呆在房子裡不許出來嗎?」
「我不放心,來看看你都不行嗎?」寧昭陽說話的語調少了平時的跋扈,竟有些委屈。
醒冬聽了心中一熱,忙道:「我沒事,真的。」
「給我看看傷口。」
「不要看不要看,真的沒什麼。」
寧昭陽哪容他拒絕,三下兩下扯開他的衣服,頓時倒抽了口冷氣,只見醒冬的背上一片狼藉,即使搽了藥膏,仍然能夠看到綻開的皮膚裡翻出來的肉。
寧昭陽沒想到籐條打在身上會有這麼重的傷,這二十下若不是醒冬替他頂著,換做他,恐怕半條命都沒了。看著那傷口,寧昭陽不知為何,心裡難受得都快死掉了,一股熱流沖湧到眼眶裡,鼻頭一酸,淚水便掉了下來。
醒冬嚇了一跳,「怎麼哭了?你……你哪裡不舒服……」
寧昭陽嗚咽著擦著眼淚,心裡越來越難過,醒冬自己傷得這麼重,居然還來問他哪裡不舒服,他真是個傻子。
寧昭陽想要逞強,不要在醒冬面前哭,但是他的淚水怎麼都止不住,辟里啪啦地掉個不停,哭得醒冬不知所措,心都被哭疼了。他掙扎著想要抬起手替他抹淚,卻牽動了傷口,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聲。
寧昭陽見狀,哭著罵道:「你還起來做什麼?還不好好躺著,你看,又流血了不是?明明……明明是我的錯,為什麼你要替我受這種罪,你……你白癡啊你,我對你那麼不好,罵稱欺負你,動不動就跟你慪氣,你幹嗎還要對我這麼好,你非要我欠你情是不是……」
「小少爺……」
寧昭陽用力跺腳,「你不要叫我小少爺啦!」
「不是說好私底下要這麼稱呼的嗎?」
「我現在不想聽你這麼叫了行不行?」
醒冬忍不住想笑。「那你要我怎麼稱呼你?」
「在爹爹面前,你那樣叫我不是叫得挺順口的嗎?哦,現在忘記了?你笑什麼笑?」
前頭還在哭,後頭就含淚瞪眼的狠樣,看著他瞬息萬變的表情,醒冬只覺得可愛得不行。他從小沒有兄弟姐妹,突然得了個弟弟,心裡歡喜得不得了,縱然有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他心胸仁厚寬廣,絲毫不放心上,只是一味對他好,不要說是一點兒皮肉傷,若是他有難,他縱然是粉身碎骨也要救他的。
「昭陽。」他輕輕喚道,望著寧昭陽,眼底滿是溫柔,「說什麼欠不欠的,我們是兄弟,兄弟間何謂誰欠誰,不是嗎?我心甘情願,只求能改了你那衝動的性子,好不好?你只是任性了點兒,我知道你不是壞,否則我也不會這麼喜歡你了,是不是?」
寧昭陽給他說得臉都紅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臉紅.醒冬這樣看著他說著這麼溫柔的話,他不光臉紅,還又想哭了。
「答應我,昭陽,下次再有這種事情,你不要強出頭,交給我來處理,好不好?」
「可是,」寧昭陽吸著鼻子,「可是你好笨,交給你你只會吃虧……」
「那麼,醒冬哥哥努力變得聰明,好不好?」
寧昭陽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是在那對清朗的眼眸的注視下,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把眼淚擦一擦。」
「你幫我擦。」寧昭陽撒嬌地將臉湊過去。
「你啊。」醒冬用袖子替他擦去眼淚,哭得這麼狼狽,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寧昭陽看著醒冬,醒冬哥哥……醒冬哥哥長得真好看,為什麼以前他都沒有發覺呢……咚、咚、咚,深深的震動從心底激盪上來,寧昭陽癡迷地望住醒冬,怎麼會突然這麼喜歡這個人……
「爹讓你閉門思過,你乖一點兒,不要再跑出來惹爹生氣,好不好?其實爹都是為你好……」
「醒冬哥哥,你好囉嗦哦!」嘴裡雖然這麼說著,寧昭陽的臉上卻帶著甜蜜蜜的笑容。
過了許久。
「昭陽,你該回去了。」
「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喂,跟我在一起,可以讓你傷口癒合得快一點兒哦!」
「說什麼傻話啊你,回去吧。」
「你老是趕我走,還說喜歡我,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的……」
醒冬開始歎氣。碰見這個小少爺,他是要歎一輩子的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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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冬在床上躺了半月有餘,寧昭陽每天晚上都偷偷溜過來跟他一起睡,每次來,腳丫都冰冰涼,於是便揣在醒冬的肚皮上,他怕冷,都要醒冬抱著他,說說話撒撒嬌,困了才睡覺,天亮再偷偷溜回去。
說來也奇怪,醒冬的傷口雖然沒好,但卻感覺不到痛楚,大老爺經常過來探望醒冬,醒冬跟他說傷口一點兒都不痛,大老爺只當他逞強,心裡很是內疚。大夫人也常來看醒冬,每次都帶一堆燉品來,看著醒冬喝完,喝到醒冬有天晚上突然狂噴鼻血,遭寧昭陽笑話許久。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又在背呀!」帶笑的嘲諷聲從窗戶外傳來,寧昭陽趴在窗外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不是說好今晚不來了嗎?」醒冬走過去將他從外頭抱進來,寧邵陽立刻鑽進他的懷裡取暖。
「太冷了,睡不著。」
「讓紅玉給你多加床被子,火爐起暖一點兒不就好了?」
「不行,被子怎麼都煨不暖,我沒法睡。」
「你以前都怎麼過的?」醒冬笑著將他抱進被窩裡,將油燈放在床邊,「你先睡,我再背一會兒。」
「不要背了啦,陪我說話。」
「明天先生就要查課了,你想讓我被罰嗎?」
「啊,受不了,你真是很笨耶!我教訣竅給你啦,保證你明天過得了關。」
「當真?」醒冬又驚又喜,他純粹跟著先生唸書,死記硬背下來,根本還沒進入到識字階段,所以一旦忘記一段,就必須問人才能接得下去,而他在養傷期間,能問的人也只有寧昭陽一個,難怪寧昭陽要煩。
「你看著我的眼睛,我念一句,你跟著念一句。」
「就這樣?」這就是訣竅?醒冬有些不信。
「你還要不要一夜背完《千字文》一輩子都忘不了呢?」寧昭陽斜睨他。
「要要要。」醒冬一個勁兒點頭。
「那開始吧。看著我的眼睛。」
醒冬依言照做。他注視著寧昭陽的眼睛,寧昭陽開始緩緩誦頌:「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醒冬跟著念。
寧昭陽再朝下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甜潤悅耳,字字清晰進入醒冬的耳朵裡,好像深深地鑽進腦子裡,他的眼睛一點點將醒冬吸了進去,吸進一個完全純淨的世界,那裡沒有雜聲沒有雜念,只有寧昭陽的聲音和一張一閉的嘴唇,控制著醒冬的聲音與神智,連他的雙眼不知何時由滾圓烏黑變為狹長金黃,醒冬也似乎視而不見,只是跟著寧昭陽一句句朝下念。
「……孤陋寡聞,愚蒙等誚,謂浯助者,焉哉乎也。」
「孤陋寡聞,愚蒙等誚,謂語助者,焉哉乎也。」
「好了,念完了。」寧昭陽一拍醒冬,笑嘻嘻地道,「背一遍給我聽聽。」
「才一遍我怎麼可能……」醒冬說到這裡忽然停了下來,雙目圓睜看著寧昭陽,寧昭陽卻只是看著他笑得天真無邪。「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醒冬喃喃地念著,越念眼睛睜得越大,他簡直無法相信,那字字句句就好像刻在心裡浮在耳邊,只要一張口就順暢地吐了出來。
「不要停,繼續繼續。」寧昭陽還是笑嘻嘻地道。
醒冬一口氣將《千字文》背了一遍,通暢流利。他背完了,傻傻地看著寧昭陽,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咦,奇了,應該問你自己是怎麼做到的吧?」寧昭陽一徑裝傻。
醒冬百思不得其解,反覆背誦了那麼久都沒背下來的文章,為何跟著寧昭陽念一遍就全都記住了呢?弄不好真能一輩子都不忘記呢!
寧昭陽打了個哈欠:「啊——好累啊,書背完了,我們睡覺吧。」說完便抱住醒冬的腰,沒片刻便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這麼快就睡著了?平時都要說很久的話呢!醒冬調整一下姿勢,讓他睡得更加舒服一點,熄了燈,他睜著眼睛睡不著,再將{千字文》又背了一遍,還是很流利沒有忘記。他百思不得其解。
寧昭陽在他懷裡蠕動片刻,冰冰的小鼻子湊到了他的脖頸上,嘰裡咕嚕說著模糊的夢話。
小少爺是仙人轉世。
弄不好他真對他施了什麼法術呢!
怎麼可能?醒冬忍不住笑話自己的傻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