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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品悠遊 第二章 駐馬蝶戀花(1) 作者:針葉
    晌午時分,春日暖煦,在山林投下大片陰影。樹木密密,天然入畫,景致非常。

    在山道的交錯處有一間簡陋茶棚,寥寥無幾的茶客三三兩兩分坐在這無名茶棚內。守茶棚的是一位年約五旬的婆婆,為行山的客人倒了茶後,縮在棚邊看著,一聲不吭。

    角落的桌子坐了三人,頭戴飄飄巾的男子背向山道而坐,瞧不見容貌,只能看清他藕褐色綾袍上的菱格六邊紋。男子右手邊坐著一名年輕的布衫壯漢,看上去孔武有力,對面坐著一位姑娘,因其容貌完全被男子的身形擋住,只能瞧到一片飄動的鵝黃色袖尾。

    若仔細些,可以聽見男子的聲音:「真的要去?」

    聞言,壯漢下意識望向右側,很明顯,男子問的是坐他對面的女子。

    衣袖動了動,女子未出聲。

    「你想清楚了?」

    女子仍未出聲。

    「唉……」男子的肩垮下來,只能妥協,「好吧好吧,帶你去。」

    「謝謝二哥!二哥喝茶。木奴,喝茶……呀!」

    「謝小姐。」布衫壯漢恭敬地應著。

    時有風過,吹得葉木沙沙作響,山道上遠遠行來一人,一身白袍在滿目蒼綠下格外顯眼。茶婆婆剛一眨眼,就見那人興奮地跳進茶棚,直衝角落那桌而去,口裡笑道:「長孫兄,真巧真巧,我們又見面了。」

    被他喚長孫兄的男子回頭,正是當時浣溪山莊的長孫肥。

    「是啊,好巧……」臉皮跳了跳,長孫肥看著此人不請自來地坐在左手邊空位上。

    是很巧,巧得他不用懷疑,而是肯定這人是故意的——「飛鵬」羊鴻烈,自三天前浣溪山莊一別,他們向東行,他就像幽靈一樣,時不時出現在他們面前,賊兮兮的眼珠子盡往他小妹身上溜……

    羊鴻烈叫來茶水,轉頭對垂頭無語的女子笑道:「故人相逢,長孫姑娘,我們真是有緣。」

    長孫肥臉皮一抽:姓羊的,用不著你在那兒感時花濺淚。

    「啊,既然有緣,在下可否有幸得知長孫姑娘的芳名?」佳人只顧喝茶,羊鴻烈倒也不覺得無趣。

    「羊公子,小妹單名一個字——胖。」

    「……」羊鴻烈表情一滯,嘴角抽搐,脖子僵硬,機械似的一輪一輪轉向長孫肥,滿目不置信,又怕自己沒聽清,他遲疑道:「長孫……胖?」不會吧,閔友意那烏鴉嘴居然真的說中?

    長孫肥點頭,正要說什麼,林間突然起了大風,一陣枝搖影動,驚飛野鳥無數。大風吹起落葉,飄進茶棚,木奴肩頭一動,衣下肌肉微微賁起,羊鴻烈黑眸一瞇,掃了對面的壯漢一眼,順著飄葉的方向向林間望去。

    不知者,是林動因風。知者,是有人正以輕功穿林而過,因為人多,所以驚了野鳥。

    風靜後,林間走出一人,口裡咕噥著:「趕什麼趕,老子要喝茶。」

    閔友意?羊鴻烈雙眼一瞪,突笑起來:原來是這傢伙。

    俊顏含嗔,散發垂肩,閔友意依舊是素白的袍子,白腰帶長側及膝,邊沿染一層暈化般的淺紫。進了茶棚,他無視茶客,挑了最向外的一張空桌,正張嘴叫茶婆婆,角落裡已先一步傳來叫聲:「友意兄,這邊。」

    俊眸斜掃,閔友意也不做作,起身移了過去,在羊鴻烈身邊坐定。

    「那沃丁還煩著友意兄?」羊鴻烈以手支頰,側目笑問,同時不望拋個桃花眼給終於從茶碗中抬頭的長孫姑娘。這一拋,他心尖一蕩:好一雙秀麗無塵的眼睛,他的眼光果然沒錯,就是……閨名這個問題……難道叫她「胖兒」?

    他這邊開始苦惱,閔友意那邊卻道:「那沃丁?他想煩老子,等他的輕功練到能追上老子的時候再說吧。老子沒究他妹子的負心,他倒反咬起來。」

    明明斯文俊爽的男兒,粗鄙市井味的「老子」之語從他嘴中吐出來,雖無鄙態,卻有滑稽之意。放下茶碗的女子唇角微抿,抬手掩了掩。

    「唉,他妹子不識友意兄的好,算了算了,不提傷心事,」羊鴻烈佯歎一聲,「來,這位就是我曾提過的長孫姑娘。」

    閔友意啜口茶,皺皺眉,先看了長孫肥一眼,見他面有菜色,青綠交加,唇角沒由來地一勾,視線移向木奴,木奴與他直視,眼中的戒備顯而易見,最後,視線落在女子身上。

    黑白分明。

    一雙秀眼夾著似天真又似好奇的神色與他對上,素臉無塵,兩鬢垂著流蘇墜,果然清秀雅致……羊鴻烈眼光不錯……閔友意眼角一閃,沒說什麼,天然的風流性子卻讓他不自覺彎起了一雙杏花眼,飽滿的唇色驀然一勾。

    一笑傾城。

    黑眸輕輕眨了眨,長孫姑娘的視線突然從他臉上移向茶棚外,愁入眉頭。眾人側首,但見棚外不知何時立了一群衣冠整齊、侍衛打扮的人,居中者是一位冷峻公子,白袍、白靴、白腰帶,白線繡出五爪飛龍繞身,頭髮自耳邊向後挑束,就連束髮的飄帶亦是白色,雖然簡單,卻也價值不菲。

    又……又是一個穿白袍的……閔友意看看自己,再看看羊鴻烈,最後將眼珠定在正向茶棚走來的那名男子身上。

    他的衣服一向是有什麼就穿什麼,從來不挑,也不刻意,這個男人很明顯就是刻意、特意、別有用意地找了一堆白色布料披裹在身上。

    男子皮膚極白,在陽光下近乎透明,唇色亦是極淺極淺的紅,仿若失血,卻非蒼白。

    外表看,他年紀不過二十六七,氣勢很足,眼神如冰,而且……閔友意微微瞇眼:此人吐納輕緩,洪爐點雪之間已來到長孫肥身後,絕非泛泛之輩。武林中如此年輕又有如此功力者……

    長孫肥在男子出現後便立即拉起自家妹子藏在身後,木奴飛快站起,又將他兄妹二人擋在身後。「姓貝的,我們說了不賣就是不賣,你聽不懂啊。」長孫肥從木奴肩上探出腦袋,閔友意瞧他身形,再聽他吐納,不猜也知道這人沒什麼武功。

    姓貝的?此人敢穿五爪白龍袍,若與皇族有關,非王即侯,若與皇族無關,只能說明他權勢極大,也可能任性之極,想穿就穿。

    茶棚裡,其他客人見有麻煩,早已放下茶錢離開,茶婆婆縮在桌後,仍然一聲不吭。

    托著茶碗,將腦中有名號、有權勢、且能被他記住的武林人士逐一篩選……篩選……再篩……咦?閔友意心頭一訝,不怎麼相信眼前的白衣男人就是他心裡以為的那個。

    白袍男子淡淡瞥他一眼,洞隱燭微的眸光,犀利深遠,見他捧著茶碗沉思,一股子置身事外的表情,便無意刁難。抬了抬手,男子待要開口,木奴卻攻了上去,直道:「少爺,小姐,快跑。」

    蠢蛋,自找死路!閔友意回神,對於木奴尚未攻近男子便被他的侍衛攔下並不驚訝,羊鴻烈只為討美人歡心,不問是非,探手抓向男子,男子肩頭一動,側移半步,避開他的攻擊,不必吩咐,五名侍衛已上前纏住羊鴻烈。

    長孫肥將自家小妹掩在身後,抱起長凳,抖抖地衝向男子。閔友意與男子對視一眼,竟同時勾唇一笑。

    不、自、量、力。

    突然,淡淡香風襲面,閔友意揚眸,只見一隻小手正提著茶壺,往他空掉的茶碗裡注水。

    「你要不要……茶?」不慌不忙的問語,來自長孫姑娘。

    看看漸滿的茶水,閔友意看到自己映在水中的笑臉:這姑娘沉穩不懼,若非生性淡定,便是自信過人,武功高強。聽她呼吸渾濁,又不似個武功高強的人啊,莫非是障眼法?

    思量間,男子取出一顆珍珠彈向長孫姑娘的肩穴,她卻專心倒茶,不閃不避。閔友意靠得近,瞧她神容不變,似乎眼前值得注意的只是他手裡的這碗茶,而不是襲向她的珍珠。

    「啪!」一手捧茶碗,一手取過桌面上的空茶碗向空中一拋,彈開珍珠。同時,他手中的茶水已注滿。

    男子冷冷的眸瞥向他,常人見了,只會不寒而慄,閔友意的視線此刻卻未在男子身上。杏花眼中眸似靈石,滌一泓碧綠春波,將為他注茶的女子瞧個仔細。

    鵝黃紗羅裙,上端窄袖束臂,下端鵝紗廣袖如一縷薄煙輕籠在雙臂間,裙外,套了件天藍蓮花紋比甲,襟下一寸處以銀線繡出一個圓圓的四蝠紋。舉手掩唇之際,可見其兩腕之間交錯盤系的天藍紗絲,紗絲在末端打結,系出兩隻小巧可愛的蝴蝶結,結下分別墜著丁香花苞形狀的香囊。

    若再瞧仔細些,會發現這姑娘的比甲與時下女子穿的又不同。時下衣坊縫製和出售的比甲,長度通常在膝蓋以下,只露寸許裙裾,這姑娘的比甲卻在膝上三寸處搖曳,雖說有些怪異,卻也別有一番悠悠俏皮。比甲左下方以紅線繡了一隻蛺蝶,隨著她的走動,蛺蝶彷彿翩躚於蓮花之中,惟妙惟肖。

    「啊——」木奴被侍衛打傷在地,羊鴻烈雖然打退了阻攔的侍衛,卻被另一批侍衛纏上,無暇他顧。

    男子緩步走來,對身後的打鬥充耳不聞,避開長孫肥的板凳,提著他的衣領向後一拋,勁道不大,剛巧讓長孫肥撞上桌角,隨即,便是一聲慘呼。

    「二哥……」神色不動的長孫姑娘終於叫了聲。

    長孫肥吃力爬起,一把撲上抱住男子的腿,大叫:「小妹快跑!」

    搞什麼,仇家追殺也不是這個樣子啊,這男人根本沒有殺氣……閔友意突然一愣,就見那長孫小妹提裙便跑,非常聽話。

    這個……太聽話了吧,莫不是故意誘敵?

    男子待她向山上跑了數十丈,才不緊不慢伸出手指,拈毛毛蟲般地拈起長孫肥的衣領,再度向後拋,這次,是拋出茶棚,拋向侍衛。

    回頭,木奴與長孫肥已被侍衛制住,羊鴻烈亦被侍衛纏鬥得無暇他顧。男子滿意地點了點頭,白靴旋地一轉,抬腿,邁步,一抹白影如流光過電,消失在林間。

    「閔兄——」羊鴻烈大叫,顯然被那群侍衛纏得吃力。

    「姓貝的——」長孫肥掙扎不脫,只得怒吼,「你卑鄙無恥,胡攪蠻纏,你……」

    聲音突然消失,因為侍衛點了長孫家兄長的啞穴,木奴則是受傷過重,唇角掛血,已無氣力可叫。閔友意手捧茶碗,狀如沉思:羊鴻烈雖有動如雲鵬的輕功,貼身搏鬥卻稍稍遜色,但怎麼說,他也算是江湖一等的高手,幾名侍衛就讓他受制如此,那名白袍男子的武功又達到怎樣的境界?嗯,他有點好奇……看看熱鬧再走,不算遲吧。

    向林子瞥去一眼,閔友意一口飲盡茶水,起身追去,並且不忘從懷中掏出一把銅板以作茶資。

    須臾,來到一處山崖。

    淺淺的鵝黃袖色在滿山蒼綠的映襯下格外惹眼,衣袂逆風飄舞,長孫小妹背對懸崖而立,臉上依然沉穩無懼色,她對面一丈處,俊冷的白袍男子正說著什麼。閔友意自信耳力算佳,可聽到這兩人之間沒頭沒尾的話,眼中仍是閃出兩個問號。不明白的,會以為白袍男子在強搶民女。

    「七千兩。」男子盛氣凌人。

    抿唇沉思,她搖頭。

    「九千兩?」

    搖頭。

    「一萬兩?」

    搖頭。

    「你要多少?」

    沉思,還是搖頭。

    男子被她一搖再搖三搖搖得火大,閃步便向懸崖衝去,似乎篤定她不會跳崖。修長白玉的指尖未觸及鵝黃衣袖,手臂已被一隻手扣住,再不能前進分毫。

    「放手。」清冷的嗓音彷彿初融的冰雪,寒意浸骨。

    「欺負女子,非大丈夫所為。」閔友意幾乎與男子貼面而立,兩人鼻尖只隔一寸,男子冰寒的氣息隨著吐息傳送到他臉上。

    「你要阻我?」

    白袖一震,男子突然倒躍凌空,閔友意扣住他的手,隨著他突來的舉動輕點腳尖,借力躍起,在空中放開男子,對上他隱含凌厲勁氣的一掌,雙雙落地時,崖上亂石穿飛。

    「老子本來不想阻你,你既然先出招,就怪不得老子。」杏花眼邪邪一挑,閔友意一反置身事外,兩指成勾,帶出颯颯勁刃,襲向白袍男子。

    男子未防他突然攻襲,斜斜錯開一步,雖避開風刃,臂上仍感一痛。冷眸凝起霜花,他撩開衣袖,白皙光滑的外臂上,赫赫然是兩道勾爪印,未見血,短短時間內卻已泛出青色。

    「優波羅爪?」男子白袖微拂,盛如冰雪的眼刃切過來。

    優波羅爪是一種以爪傷人的武功。要習優波羅爪,施招者必須具備強厚的內功勁氣。出招時,大拇指壓住無名指和小指,食指與中指曲成鉤爪狀,因為鉤爪虛空擊出,並不接近身體,只以兩爪凝出的勁氣攻人,又因每一爪勾出的勁氣仿若蓮花一瓣,多爪縱橫,勁氣盤結不化,結成蓮花形狀,若全數擊中人體,受傷者體表的傷口即刻泛青,卻不會見血。這道道青色組合起來,猶如一朵盛放的青蓮,故優波羅爪又被稱為「青蓮爪」。

    這種武功極為霸道,受傷者往往因為不痛不癢,以為只是淤血凝固,並不將青蓮印記放在心上,以為擦些活血藥酒便可痊癒。他們不知,優波羅爪傷內不顯外,青蓮瓣處,肌膚之下筋脈骨骼俱損,若不在五個時辰內運功打通傷處筋脈,傷處肌肉將完全壞死,骨骼也不比正常時靈活。屆時,那朵可怕的青蓮傷痕,縱然你想除掉它,也回天無術了。

    江湖中,會優波羅爪的人不足一掌,而他曾經見過……

    冰眸一睜,男子語有遲疑:「你是……閔友意?」

    「正是,正是。」閔友意挑眉反問,「你姓貝?」

    「貝蘭孫。」男子無心隱瞞,下巴一抬,如立雪山之巔,睥睨萬物。

    果然沒猜錯——閔友意暗暗肯定——對付這人,普通拳腳根本沒用,他正是看準了此人在江湖中的地位,才會才出手便是狠招……斂下心思,他口裡笑道:「武林中,人人皆以『南北西東』為尊,若江湖朋友知道『北池雪蓮』貝蘭孫欺負一名女子,傳出去只怕會成為他人笑柄。」

    「他人笑不笑,與我何干。」貝蘭孫冷意不減,唇邊卻勾起霜色笑花,「你們還是老樣子,若你說『人人皆以東西南北為尊』,我也許會驚訝一二。」

    閔友意深深看他一眼,「南北西東,南為首。」

    「呵……」貝蘭孫嗤然一笑,眸珠斜飛,凌空半轉,落在閔友意身上,「我可不理是南為首還是北為首,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追究你方纔所為。」

    「老子沒要你給他面子,」杏花眼慢慢瞇起,陰戾暗生,「他也不稀罕你這個面子。」

    兩人語中的「他」不知是誰,但誰也不提「他」的名字,貝蘭孫聞閔友意此言,慢慢收了笑,輕道:「閔友意,這是我與長孫家的事,與你無關。」

    「老子看見了,就跟老子有關。」

    「你今日定要阻我?」

    「不,」閔友意搖頭,「老子不阻你,我只是幫長孫姑娘。」

    貝蘭孫蹙起眉頭,對他的厚此薄彼非常不滿意:憑什麼對他就稱「老子」,對長孫姑娘就稱「我」?看來,他要幫這只武林花蝴蝶洗洗嘴巴。

    思此,貝蘭孫冷道:「你若助她,休怪我不客氣。」

    氣字音吐,白光過電,弦月般的身影飄忽閃爍,凌厲中夾著冰刃的掌風如巨浪湧波,直衝閔友意面門。閔友意身形不動,斜斜勾起唇角,雙掌左推右收,翻合轉拍,斜劃橫掃,似凌空切物般,將迎面而來的冰刃掌風化為一道道細碎的殘勁,無力傷人。

    兩人勁氣相撞,相切,相抵,一時間,崖上沙石亂飛,罡氣蕩射,一顆碎石很不巧地射向閔友意身後的女子。當他回身欲救時,卻瞧見原本呆立不動的長孫小妹突然蹲下身,不知從地上拾起什麼來。在她蹲下的彈指一剎,那顆石子正好飛過頭頂。

    「……」閔友意吊起的一顆心終於放下。深藏不露,果然是深藏不露。

    貝蘭孫冷眼瞧著這一幕,倒也未趁閔友意轉身時出手偷襲,只道:「看來,四成功力是小瞧你了,閔友意。」

    「客氣了,『攀花折柳手』是老子最近新創的武功,練得不熟,對付你綽綽有餘。」杏花眼輕佻一揚,無意中挑出幾片主人不知的孟浪風情,那孟浪之中,又似乎夾了些許鬱悶。

    沒錯,他的確在鬱悶。如果貝蘭孫知道他此刻所思所想,不知會不會吐血。

    他——想——哭!

    本來,「攀花折柳手」是他兩個月前自創出來、用以討女子歡心的武功。顧名思義嘛,攀花、折柳,每一招要落在花、柳之上才算成功,剛才那招「解羅裳」,是攀花折柳的精髓所在,本是用輕柔的勁氣將美人的羅衣割裂而不傷美人身,遙想,酒酣之時,看著片片羅紗滑地,美人玉澤肌膚慢慢展露,是何等快意之事……如今,「解羅裳」卻被用來切割貝蘭孫的掌風,想來……想來……他好虧。

    「綽綽有餘?」貝蘭孫不怒反笑,白袍無風自動,袖尾飄起,雙掌半舉在胸口,或對,或拍,或轉,或移,一時罡氣四溢,正應了那句「清風隨手生,皓月當胸現」。

    又是一掌擊出——風、鳴、雷、動!

    風刃犀利,閔友意回身相擊,下盤沉穩,兩人雙掌隔空相對,罡氣四散,彷彿無形之中奔入天宮的鬥牛,犄角相抵,進退維谷,難移分毫。

    突然,貝蘭孫的腳尖輕輕向前一踏,罡氣迅速膨脹,激得空氣隱隱作響,似兩龍相鬥,龍鳴盤空,其中一股罡氣繞過閔友意,直衝懸崖而去,閔友意初時未留意,直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呀」,他心中一跳,暗叫不好。

    左腳飛快在地面一踏,一道勁氣貼地疾走,擾亂貝蘭孫的罡氣,他藉機回身,收入眼中的一幕正巧是鵝黃袖影的消失。

    該死!閔友意神色一斂,向崖邊衝去,貝蘭孫緊隨其後,極目處,但見一朵鵝黃在雲霧間綻放。

    崖高千仞,掉下去,必死無疑。

    「你跟她有仇?」

    「無仇。」

    「有恨?」

    「無恨。」

    兩問兩答,只在須臾。

    「北池雪蓮,老子的輕功絕對勝過你。」杏花眼凝流一轉,風情自現。

    說話的同時,閔友意解下垂邊染紫的腰帶,「你」字音落,他足尖一點,一旋,身形旋空而起,天風吹袍,衣袂飄繞,如披雲出洞的幽龍,拔高五丈後,剎那間,空中劃過一抹淺紫電光,彷彿牧野而回的天馬,直落團團雲霧之間。

    張口欲呼,貝蘭孫有一剎的怔忡。

    他,竟然自己跳了下去,只為救落崖的長孫姑娘?

    閔友意……閔友意……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崖邊,清寒瑩骨的身姿緩緩蹲下,俊冷容顏無喜無怒,盯著崖間白雲,一雙眸子竟定定地移不開。相傳,他很花心,相傳,他所愛的女子皆為他神魂顛倒,但最後嫁的人卻不是他,相傳,他寧可女子負他,也不願他負女子,相傳,與他相戀的女子,或家門或師門,皆與他為敵……

    為女人跳崖……哼,也只有閔友意才做得出來。

    盯著無聲無息的山崖又過了片刻,白弦身影慢慢站起,山風入袖,吹得白衣鼓動,白龍若飛。

    也許他應該下山找人?一念閃過,貝蘭孫眉心皺起,舉步離崖。

    她會死……嗎?

    千金難買早知道,她不是諸葛亮,若知道這次出門會落崖,也許會屍骨無存,她寧可不出門……遲了遲了呀,待會落地會不會很痛?是腦袋先著地還是腳先著地?她這樣子,只怕是背先著地,然後腦袋開花……

    有聲音……在耳中鼓蕩……

    什麼聲音……

    兩手摀住耳朵,女子貝玉般的牙齒輕輕咬住下唇,視線慢慢清晰。

    初墜時,腦中一片空白,彷彿闖入一片虛空之境,片刻後,呼呼風聲傳入耳,心跳開始加快。如今,那撲通撲通的心跳如隆隆雷音,似乎在胸口跳動,又似乎在耳朵裡跳動,越來越響,彷彿不堪忍受這副身體的束縛,意欲破體而出……

    眸中突然閃過一道黑影,驚鴻照影,在黑瞳裡放大。

    雲霧飄搖,天空很藍,只是,那飛速放大的人影是……當然,她不會笨到認為那是一隻長著細長胳膊的大鳥,只不過……

    「啊——」訝呼在喉間徘徊,她隱約瞥見一條長長的黑影飛射過來,腰間一緊,下落的風似乎因什麼東西停滯了……別怪她語無倫次,只那須臾之間,她已被捲入一方令人心安的胸懷。

    「抱緊!」

    一道輕吼在耳畔響起,她直覺地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腰,兩手在腰後緊緊扣住。

    天空的藍色、雲朵的白色,樹木的蒼翠,崖石的灰白……所有顏色混合在一起,像旋轉的彩色陀螺,一片朦朧,她眸中能看清的,是幾乎與她貼在一起的臉。

    他叫……閔友意……吧?

    她第一次與親人之外的男子如此接近,臉有點紅,儘管知道不能這麼抱著他,可……性命要緊啊,她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他的腰……他的腰……纖臂在他腰間緊了緊,待她意識到自己做過什麼後,頰上瞬時飛起紅雲,好在落勢迅疾,大風將臉上的紅霞吹散開。

    他的腰……呀,別想別想……

    他的腰……嗯,女兒家不能想男人的腰……

    他的腰……念頭轉了轉,終究還是繞迴圈於兩臂之間的腰肢上。他的腰……細瘦而不失堅韌,隔衣遠觀,與大哥二哥沒什麼區別,如此貼近,只讓她覺得「我見青山多嫵媚」便是為他而吟。

    手滑了滑,扣得更緊了些。

    他一隻手攬在她腰後,兩人的腰上纏著一條白色帶子,飄起的邊沿有一抹淺淺的紫,將身軀密密貼合在一起,似乎,他怕她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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