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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品悠遊 第十章 剔銀定風波(1) 作者:針葉
    「長是為花忙……」推開繡房雕窗,那只蝴蝶仍然忙著。倚窗笑觀,她輕輕吁口氣,轉頭——

    「啊!」瞪著無自聲無息站在窗邊的人,長孫淹實在很想問問:今日是不是適合嚇人的黃道吉日?前一刻被閔友意嚇,現在又被貝蘭孫嚇,她真該感覺菩薩嚇自己的都是形俊之人。

    「在下驚了長孫姑娘?」白衣無塵,貝蘭孫輕輕開口,視線卻盯著遠遠廊道中的兩人。

    「……有、有點……」

    「抱歉。」

    「啊……沒什麼……」遙池宮是他的,他喜歡站哪裡就站哪裡。

    「當日害長孫姑娘落崖,是在下的過失。」

    「……」沒關係,還好閔嫣救了她。

    「在下抱歉。」

    「……」沒關係,賠償她會一併算入嫁袍的價酬中。

    「樓公子與羊公子在寶馬鎮等候姑娘,嫁袍繡完後,在下會命火火魯護送長孫姑娘回家。」貝蘭孫今日難得只是遠遠瞪著,似乎從梅非遙那兒得到什麼安慰,竟未跳出去找閔友意的麻煩。說話時,他瞥了瞥繡房內張掛的一對紅衣。

    一襲腥紅七重染……

    「貝宮主,試試嫁袍好嗎?」長孫淹取下男袍放在椅柄上,走到門邊,衝他一笑。

    貝蘭孫從窗口看了一眼,轉身走進繡房,白袖在背後一拂,門輕輕關上。片刻後,一襲紅袍的男子拉開門,緩緩步出。

    形俊……形俊……長孫淹雙眼一亮。

    貝蘭孫未及判斷她眼底過於灼熱的異亮所因為何,纖細的身影已經撲了過來,在他身邊繞個圈,拉拉腰帶,拉拉大袖,唇畔飄飛的是輕快的笑聲。

    突然,長孫淹抬頭道:「宮主,那朵花……能幫我摘下來……嗎?」

    貝蘭孫仰頭,枝頭苞苞瓣瓣,花色乳白,爛漫如雪。縱身凌空,紅袍破空一旋,落地時,一枝白花送到她手邊。

    「謝謝。這是什麼花?」

    「舉手之勞,」貝蘭孫看她一眼,那表情的確很有舉手的味道,「五味子花。」

    「五味子?」她不解。

    「一種藥材,果實九月成熟,是紅色。因其果肉酸中帶甜,果核苦澀,微有辛辣,故名五味子。」貝蘭孫簡單介紹後,又道,「在下可以換下這件紅袍了嗎?」

    「可以,可以。」目送他走進繡房,關上門,那瓣笑依然掛在嘴角。嫁袍尾底的花紋——就繡五味子花。

    「淹兒,笑什麼?」熏風撲面,一人來到她身後。瞪著某宮主隱在門後的一身紅袍,某蝴蝶重重哼了聲。紅袍了不起啊,待這季賽事完了,他也求淹兒繡一件來穿穿……

    這個念頭一起,閔友意凝神尋思:他穿紅袍不知是什麼模樣,真要穿穿也沒什麼不可以……

    貝蘭孫恢復一身白衣時再度拉開門,眼前便是一張邪笑的蝴蝶臉,而這只蝴蝶嘴裡正發出意味不明的「嘿嘿」聲。

    不暇細思,手已向他探去,「閔友意,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翻掌錯手,曲臂側身,閔蝴蝶笑容不變,「正有此意,貝宮主。」

    兩道白影相並肩而起,猶如驚鳥掠林,半空中微微一分,卻又在不遠處纏鬥在一起。

    「還打……呀?」

    談什麼?

    兩人當然是談春季窟佛賽。

    閔友意不是沒想過如何才能贏比賽,就算他不想,夜多窟一幹部眾也會幫他想。所謂三個臭什麼頂一個諸什麼,那幫傢伙的確是想到了不少可能、可行、可貴、可怕、可鄙、可惡又無懈可擊的方法。

    一想到這些方法,他就……他就……

    悶鬱——怨郁——鬱鬱寡歡!

    那幫傢伙一定對他這個窟主積怨甚久,不然,為何將簡單的事情複雜化,將祥和的事情血腥化,將廉價的事情昂貴化?為何?為何?他們是嫌泡溫泉吃雞蛋太安逸了是不是?

    鬱憤!

    他們提議——找出遙池宮的命脈要害,一把扣住,再以此威脅貝蘭孫,如果他不想看遙池宮一夜之間除名江湖,就只有在七破窟的條件下低頭……

    好,好一招脅之以威。這幫傢伙有沒有想過,以貝蘭孫的冷淡無情,倘若他藉機散盡家財,歸隱逍遙,這比賽只輸不贏。

    他們又提議——以重利引誘貝蘭孫,只要籌碼夠多黃金夠砸死人,有錢能使鬼推磨,貝蘭孫或許就彎了他的腰……

    好,好一招誘之以利。倘若黃金足夠到砸死貝蘭孫,七破窟還比賽幹嗎?贏了比賽,賠出去的卻是砸死人的黃金,不用玄十三皺眉頭,他這個夜多窟主自己先扛著刀去謝罪。

    他們更提議——向庸醫討些迷人神志的藥,再不就請人下蠱,藥得貝蘭孫七暈八素分不清爹娘是誰時,讓他背把大刀負荊請罪……

    好,好一招迷魂引,這幫——豬、腦、袋!除非貝蘭孫徹底消失,否則,縱然七破窟贏得比賽,賽後卻樹起遙池宮這個強敵,怕雖不怕,但日後的江湖行事、生意往來卻少不得刁難幾番,得不償失。

    所以,威脅不可行,利誘不可行,下藥也不可行,那——來個正常些的招數,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如何?

    「貝蘭孫,你爹當年誤殺饒奮藻長子,他也知道愧疚難安,才會退隱江湖,你代他賠罪合情合理,又能化解江湖一段恩怨,皆大歡喜,有何不可?」閔蝴蝶站在簷頂螭嘴上,開口便是「鬼哭狼嚎」,這話只怕整個遙池宮都能聽見。

    貝蘭孫一拳擊出,拳氣破空擊向閔友意的腰,唇含冷笑,「閔友意,行走江湖之人,哪一個手上不是沾滿血腥,若你爹十年前誤殺一人,十年後,為了莫名其妙的比賽,有人要你自廢一手一足,你會嗎?」

    「老子又不是笨蛋。」

    「那你憑什麼認為……我會?」

    「……」

    這就是閔友意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結果。

    勸說失敗也就算了,他對男人一向沒耐心,只是他不該在纏鬥間分神向奈攀樓瞥去一眼。這一眼,害他神思一岔,胸口再度受貝蘭孫一掌,新傷加舊傷,真氣走岔,喉頭一甜,敗下陣來。

    忍下腥味,他苦笑:庸醫的話真準,他每次受傷不外為了女人,寶馬鎮受傷,在他意料之中,這一次……是他分神所致。

    他看到淹兒將一簇花放在唇邊吻了吻,那花,是貝蘭孫摘的一枝。

    這只是小事,根本就是小事,小事,小事,可——他竟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幾欲走火入魔?

    呆呆站在院中,身邊來來去去走過什麼人,他無心理會,只覺得神志恍惚,勉強凝聚神思,卻心火沖腦,火流盤在額心衝不出去,隨著氣血又繞回心頭,像鐵箍一圈圈纏緊,纏得他想……殺人……

    拂袖轉身,他嚥下喉頭腥氣,提氣縱身,鳶飛戾天。

    回到斤竹客棧,避開部眾入房,驀地,腦後一聲細微的異響,彷彿蚊蟲震翅,他偏頭一讓,一根細若毫毛的金針釘入牆磚,只剩半截在外顫動。

    僅這偏頭的一瞬,另一支金針出現在他頸脈邊。握針之人只將金針輕輕捏在大拇指與中指指尖處,手勢隨意,然而,只要此人輕輕一送,金針立即刺入他的穴道。

    閔友意盯著牆上顫抖的針頭,身後那人盯著他。

    半晌——

    「庸醫。」

    身後之人揚起輕快的笑,「你推門時竟然沒發現我在房內。」

    「老子為什麼要發現你在房內。」

    閔友意口中的「庸醫」——也就是厭世窟主曇,笑嘻嘻收了金針,一手伸向他,「手來。」

    將手伸過去,閔友意任他號脈。

    「誰讓你受傷?」

    「貝蘭孫。」瞧他神色不變,閔友意猜也知道自己的傷無大礙。就這麼保持一人號脈一人抬臂的姿勢,兩人同時向桌邊移去。

    閔友意道:「你什麼時候到的?」

    「大概一個時辰之前。」曇笑瞇瞇地收回手,說出的話無關痛癢,「這次的傷又是為了哪位姑娘……或夫人?」

    「你管老子為了哪位……哪位夫人。」

    曇聳聳肩,點頭,「我可不會理你為了哪個女人,只是……我尊要來了。」

    「我尊?」恍惚迷離的眸子終於清醒了些,閔友意輕聲一笑,勾起曇散落在肩上的一縷發,在指間繞了繞,慢慢將他拉向自己,「現在還早。」

    任他捲著頭髮向懷里拉,曇無意掙扎,直到身子側傾成無法端坐的角度後,他歪身一倒,不意外地與某人撞個正著。

    悶哼之後,某蝴蝶咬牙,「喂,老子有傷。」

    「死不了。」

    「你離老子遠點。」

    「是你拉我過來的。」

    「……你說我尊來了?」

    曇動動身子,神色一正,「我尊的脾氣你知道,越是不可能,他就越要贏。不過……」他拍拍閔友意的肩,「如你所說,還早,明天是五月一日,我們還有三十天。友意,這次勝負幾率如何?」

    閔友意未答他,眼睛盯著對面的磚牆,若有所思。

    「窟裡很好奇,你這次怎麼還沒動靜?」曇用手按按他中掌的胸口,尋思片刻,又將手搭上他的脈腕。拈脈細切,指尖遽然感到一下短促的異跳,他凝眉。

    咦,脈相這麼奇怪……緩緩離開被自己當成棉被的胸膛,曇一手拈脈,一手捂唇,皺眉沉思。

    「誰說老子沒動靜。」閔友意欲抽回手,卻因腕間異常的堅持而頓住。再抽,還是不放。無奈,他瞪向曇,卻不想迎上兩道含趣的視線,那趣味令他火大,「老子只是真氣岔位。」

    「不止,」曇慢慢貼近他,直到兩張俊臉眼對眼,鼻對鼻,他才緩緩開口,「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臉色很差,警敏感失常,雙眼無神,脈相紊亂,只有嘴唇的一點血色勉強算得上是整張臉上最正常的地方。」

    「……鼻子呢?」

    「你又不是狗,那麼在乎鼻子幹嗎?」

    「……」

    「友意,你這次受傷……不輕。」

    「走火入魔?」

    曇搖頭,手指順著他的臉向下遊走,蜻蜓點水般掠過喉結,飄過衣襟,掌心慢慢展開,最後貼在跳動的胸口上,彎起的唇角彷彿初一夜空的上弦月。他一字一字,說得非常慢:「不,不是走火入魔,要不要……我為你醫治?」

    「庸醫!」這就是閔蝴蝶的回答。

    「當真不要我醫?」

    閔友意翻個白眼,一點也不介意兩人曖昧的姿勢,僅撇了撇嘴,「你只會把人醫死。」

    「那你以後別、求、我。」曇收了笑弦,眼底的戲謔卻不減分毫。

    「老子絕對不、會、求、你治病。」鏗鏘有力,斬釘截鐵。

    「若求了呢?」

    「求?」閔友意抬起光潔的下巴,俊容綻笑,魅色立現。此時,只要他開口說話,兩人的唇將不可避免地貼觸在一起,而他——微笑,唇動,語如微風,「如果老子求你治病,老子就給你端茶倒水一個月。」

    「當真?」曇的聲音亦是輕若葦絮。

    「當真。」

    兩人默默注視彼此,彷彿天地之間一片空曠,只有那句誓言在遙遠處迴盪……曇突然轉看緊閉的木門,「我想,有寂滅作證,你不會反悔。」

    門外傳來兩聲短促的笑聲,似強忍了笑意。

    閔友意放開曇,視線轉向木門,「進來。」

    推門,走入兩名男子,一人是寂滅子,另一名是隨曇一同前來的厭世窟侍座——無憂子。

    「見過夜多窟主。」無憂子恭恭敬敬垂下頭。因七破窟有窟主七名,侍座七名,遇上窟主們齊齊一堂,各窟部眾皆以全稱敬喚眾窟主,以示區別。

    無憂子雖垂看地面,狀似恭敬,可臉上的笑卻一點恭敬的意思也沒有。閔友意不以為意,示意兩人坐下,向寂滅子詢問近日的事態變化,諸如——丑相與貝錦倩相談甚歡,有台天天在遙池宮裡唸經講故事,諸如——寶馬鎮內商賈的來來去去,遙池宮與某些商人的生意往來,諸如——陌生臉孔的江湖人越來越多,「錦鱗四少」跑進長白山探險,現在還沒回來……

    聽著寂滅子不比唸經差多少的聲音,閔友意不見一絲不耐,他微曲四指,大拇指翹起,托著下巴,靜靜聆聽,素來春意燦爛的眸中仍有一絲朦朧。間或,他打斷,詢問,簡單下了幾個命令後,一時又陷入恍惚。

    曇並無離開之意,趁寂滅子「唸經」,他從腰邊取下一個不惹眼的灰色小布袋,從裡面倒出數包五顏六色的小東西,若仔細看,能分辨出那是由各色蠟紙包成的小方塊。

    「紫色……不好,紅色……不好,嗯……」挑挑挑,他挑中綠紙小包,打開,裡面是一小撮茶葉。

    早在他挑挑撿撿時,無憂子已將桌上的瓷壺圈在兩掌之間。待他滿意地挑中綠紙包、打開,無憂子的手正好放開瓷壺。

    揭開壺蓋,白氣裊娜。曇將茶葉倒入壺中,端起瓷壺搖了搖,一抹異香霎時瀰漫室內,清香馥郁。「什麼茶?」閔友意問得極淡。這淡,意味著他對有沒有回答並不介意。

    「眉綠。」一杯送上。

    含笑接過,閔友意放在鼻下輕嗅。

    但凡新鮮茶葉炒制之後,成品都變為深綠或灰黑,「眉綠」卻不是,它的鮮葉向陽的一面是綠色,背陰的一面是紅色,曬炒之後,葉背的紅色變淡,葉面的綠色卻保持不變,且每一片茶葉彎曲有度,彷彿七八歲童子的小眉毛,故而得名。

    「眉綠」不算茶中罕品,但庸醫炒制的「眉綠」卻是罕品中的罕品。七破窟裡,只有庸醫閒時沒事才會炒炒茶、磨磨毒藥,偏偏出自他手的茶葉香味獨特,深得玄十三喜愛。庸醫每次制茶都不會多,拳頭大小的瓷瓶,每種茶兩瓶,一瓶給玄十三,一瓶給眾窟主品嚐。庸醫的茶,一般人還嘗不得……

    「寂滅。」另一杯送上。

    寂滅子受寵若驚,雙手端過小瓷杯,差點熱淚盈眶。啊,厭世窟主親手為他倒茶……只不過……還是……清清嗓,他垂眸,「謝厭世窟主,待賽事了結之後,屬下再喝不遲。」

    這杯茶,他想喝的,可……凡喝過厭世窟主泡的茶,部眾們要麼拉肚子拉到兩腿發軟兩眼發昏,直接從肉骨頭變成骨頭,要麼,便像醉酒般渾渾噩噩,一個月不知道自己幹過什麼,神志清醒後聽旁人說起,就連自己也覺得駭人聽聞。

    對於拉拉肚子,寂滅子是沒意見,醉醉酒他也無所謂,但那只限於不比賽的時候。如今窟佛賽事勝負未分,他不想出紕漏。

    恍惚的眸子終於恢復清醒,閔友意聞言一笑,看向滿臉寫著「你真令我失望」的男子,岔開話題:「我尊什麼時候到?」

    「他什麼時候到,不是你我能控制。」曇倒了一杯給自己,慢慢品嚐。

    閔友意微微點頭,算是同意曇的話。靜了靜,他在桌下踢了踢閒閒喝茶的傢伙,「曇,如果一人手足筋脈被挑斷,你有把握將他治好嗎?」

    「受傷之後,若一個時辰內出現在我面前,我有把握將他的手腳治得比沒斷筋前還要靈活。」

    「當真?」

    「當真。」不怎麼認真地點頭,曇又為自己斟茶一杯。

    他表情疏狂,閔友意卻知他的確有張狂的本錢。如果曇想醫死一人,就沒人可以醫活,如果曇想醫活一人……那個……坦白而言,在他記憶裡,曇正正真真醫活一人的記錄尚不存在……分神片刻,他想起見到曇後腦中一閃而過的問題:「你原本是不打算來的。」

    「對。」

    「現在坐在老子前面的是誰?」

    「我。」

    「該不會……」閔友意眸珠一挑,貼近,「你是不是怕卷軸太長,你要的東西我帶不回去?」

    「不,我來,只是為了……」厭世窟主舉杯掩唇,讓某只蝴蝶無法瞧見自己唇角的趣笑,「泡溫泉……」

    「……」

    「吃雞蛋……」

    「……」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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