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就看到人,布莊東家吆喝著,早巳將固定的兩疋白布備好。
司徒青衣在門口停下推車,走進店舖裡頭道謝:
「麻煩你了。」從錢袋裡掏出該給的銀兩,就要遞出。
「司徒師傅,你當真不考慮考慮?」東家尚未接過銀子,就先開口問道。
他清秀的面容困惑了下。「……什麼事要考慮?」
「哎──呀!」東家誇張地擊掌,連聲道:「就是六王爺那『霓裳羽衣』的事呀!只剩一個月了,這最近可沸沸揚揚,大家都摩拳擦掌等著呢!」各路紡織、染坊、裁縫,莫不卯足了勁,道上更擔心自家衣裳模樣給竊了去,防人防得緊,神秘兮兮,在路邊碰到都給個瞪眼瞧呢!
「啊……是這件事。」不提他都要忘了……怎地每月見面都來上這麼一回?
「前些日子正巧適逢中秋,『霓裳羽衣』的事情就正好是一個月之後,六王爺當時還說,下回再月圓,就讓在廣寒宮裡的嫦娥也落凡走一遭,和他那美若天仙的郡王女兒比上一比呢!」東家興奮地手舞足蹈了。
中秋啊……司徒青衣忽然臉紅心跳起來,趕緊壓抑腦子裡的胡想。
被東家逼視地苦笑又搖頭,他語氣同樣婉轉,還是拒絕:
「不了,司徒當真沒那個才能。」
「沒試過你怎麼知道?」布莊東家表情相當扼腕,彷彿恨鐵不成鋼。
這並非是試不試的問題啊……
司徒青衣不會解釋,只覺東家急躁眉目間的神態似乎稍稍地陌生起來,以前也是一個月見一次,不曾這樣的啊。小小地恍神,他還是淺笑道:
「謝謝好意了。」而後抱著布匹離開。
推著只有兩個輪子的木頭小車走遠,到東家再也無法喚住的距離,他輕輕地歎口氣。抬眸一望,不曉得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街上看來比之往常熱鬧了些,有股歡欣愉悅的氣息徘徊週遭,張燈結綵、喜氣洋洋,雖然節慶已過,但仍如期待著某種更盛大的祭典般浮動著。
「你這傢伙,別跑!」
路邊幾名大漢追逐著一名男子,虎聲在後吆喝著。不到幾個巷口的距離,那男子就遭前後包圍給逮著,寡不敵眾,男子雙手高舉,跪地求饒。
「請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啊!」
「饒命?你把咱們辛辛苦苦創造的獨門花色賣給其它紡織,害得老爺不及趕工,屆時在王爺面前丟了臉,豈是你一條賤命能夠補償的?沒有這麼容易!」高頭大馬的漢子們拳打腳踢,將男子慘烈地痛毆一頓。
「是哪家紡織要你做的好事,不乖乖說出來,回去還有你受的!走!」一聲令下,大漢們拖著牙斷臉青的男子離開。
從頭到尾,來去街道的路人,竟是無觀者對此情境多瞄上一瞄,彷彿只有自己目擊這粗蠻暴力的意外。司徒青衣不覺微微地訝異。
有城外運布馬車經過,一行聲勢赫赫、浩浩蕩蕩,旁若無人般地排開,將他給推擠到牆邊去,駕馬護送的幾個護衛望見他也有布,神色兇惡地瞥視兩眼,隨即哼笑幾聲,才又繼續前進。
載貨的車架僅有一輛,上頭蓋有大塊白布,四角綁緊,瞧不見裡頭有何玄機;車伕兩位,其餘三十來名皆是負責運送的人手。物主似乎相當重視這車布,才會如此大費周章。
「聽說是從異邦飄洋過海來的金絲布啊……」
「要給郡主穿,總不能寒酸吧……」
「不知有多美麗神奇呢……」
身旁傳來竊竊耳語,司徒青衣垂首,從小巷另邊走離,經過一處頗具聲名的老字號裁縫鋪,店家本來是要把什麼東西拿出來,一見外頭有不少人,又鬼祟地關起大門。
「……有必要如此嗎?」他喃喃自問著。
不是一個共襄盛舉的嘉會而已嗎?雖然的確是相當可遇不可求,但這般影響生活,卻不是該樂見之事啊……
正欲往自家鋪子方向回去,匆而感覺有人在看著他,微抬眼,就見紀淵在對街張大了眸子,手裡還拿有兩串糖葫蘆,直直地盯過來。
「啊,紀……」他啟口正要叫喚,卻忽然感到一陣面紅耳赤而停住。
紀淵明顯飄開眼神,低頭快步朝和他相反的地方奔開。
他見狀愣住,有種想要追過去的衝動,但只是一剎那,錯過之後,終究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她……是在躲他嗎?因為那個中秋的晚上?
問他該怎麼辦,他也不知道的啊……
總覺得好像哪裡卡著什麼,無法順心舒暢。他緩緩呼吸,沒有任何功效。
略是沉重的腳步尚未踏出去,一隻手從後頭拍上他的肩。
「咦?」他轉過身,望著手的主人。
紀淵還是跑回來了。她有些些喘,伸臂將一串糖葫蘆遞給他,笑道:
「青衣啊,這給你吃。」不好意思地瞇著眸子。
「啊……」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他只得接過,道:「謝謝。」
「那我走嘍。」她很快道。一個跳躍步,就要離開。
「紀淵。」在他思考之前,自己就已經先喚住她。
「啥?」她咬著自己手裡的糖葫蘆,目光游移,沒有瞧他。
「你……你要去哪兒?」選了最不著邊際的問題。
「我?我要去衙門啊,最近常有人鬧事呢,一會兒誰家的布被偷了,一會兒又哪兩家染坊有爭執,再不然就是各家裁縫鋪裡制裁內賊……」她歪著頭,摸摸額間的皺折,撇唇道:「都是因為那個王爺的新衣害的呢。」
王爺的……新衣?
他一頭霧水,只大概猜道:「應該是將天女之衣獻給郡主吧。」
「哦?是那樣嗎?」她撫著下巴,嘖嘖有聲地想著。「不管哪一個,好像是個滿會造成麻煩的無聊玩意兒。哈哈哈,又不關我的事,哪管那麼多啊。好了,我走啦!」趕緊說完,準備跑開。
又走?司徒青衣這次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臂,其實連自己也不曉得為何,但他就是覺得有什麼話必須講出來,否則他心裡難以舒坦。
「紀……紀淵,我有事要和你……」
「哇哇哇哇哇哇哇──」她忽地胡亂大叫起來,完全蓋住他的聲量,雙手揮舞,看他閉了嘴,才流汗又勉強地笑道:「啥?你剛說啥我都沒聽到耶。」
他險些反應不過來,重複道:
「我是說,我有事要和你……」
「哇哇哇哇哇哇哇──」分明是故計重施,她更汗顏了。「咦?還是沒聽懂呢。啊,我要去衙門了啦!」脫離他的掌控,溜!
司徒青衣望著自己空蕩的手心,微微皺眉,道:
「你一輩子都要這般跟我說話嗎?」他沒發現自己的語意有毛病。
可能今兒就緣盡了呢,哪裡來的一輩子啊……紀淵留步,低眼瞅著地板。
「我……哎喲!」挫敗地跺著腳哀號一聲,垂頭消極道:「我、我知道我砸鍋了啦……」不必特地來重複提醒她了吧?
砸鍋?他緩慢地踱近她。「紀淵……」
「哇哇哇哇哇哇哇!我不要聽啦!你本來就覺得我很煩,這次一定會割席斷義,跟我絕交的。」她兩手摀住耳,意氣頹喪,做垂死掙扎。
他想要好好地和她交談,她卻這般胡鬧不合作,他也有些動氣了。
司徒青衣行為端正,幾乎不曾隨意動手動腳,但這回兒卻是抓住她的腕節,硬要從她耳邊拉開,無奈自己的力量實在沒有比日常練武的她來得強壯。
僵持了一會兒,還是紀淵偷偷看到他臉紅脖子粗了,才動搖鬆開。
司徒青衣吐出一口長氣,清秀的面容皆是薄汗,總算能夠道:
「我不會和你絕交,也不會割席斷義的。」他有些用力地把話說出口。
「……騙人。」她別過臉。
他覺得好頭痛,往旁一步換個位置,再站立在她面前。
「那麼決絕的事……我不會做的。」他緩緩吐納,溫和道:「紀淵,如果是騙人的話,我就不解釋了,所以……所以可不可以回復到原本的模樣就好了?」他脫口而出,心裡卻當真認為或許這樣最好。
因為不曉得該怎麼辦,那麼……就都當作沒發生過吧。
這是最簡單的方法了。
他的嗓音,又輕又柔,字句卻像是打在她臉上,好痛好痛。
是、是呀!他不會這麼決絕的,因為他心腸耳根都太軟,不會拒絕別人,相當優柔寡斷,她怎會忘了呢?
「哈、哈哈……」她莫名其妙地笑了幾聲,才道:「好啦,我知道了。那你、你就不必再提了,忘了忘了吧!這樣也比較輕鬆啦。」
他望著她大開的笑臉,心裡一瞬閃過什麼,不及思索,便道:
「那你呢?」才說完,就感覺自己太沒道理。
畢竟……畢竟他並沒有接受她的……情意……這麼問只會傷她的心。
豈料,紀淵哈哈昂首一笑,道:
「沒什麼大不了的啦!我是大俠嘛,大俠不會太惦記私情的。」將所有的糖葫蘆全都塞入口中,她邊咬邊道:「好啦,那沒事了、沒事了啊!我要去衙門了喔,不然來不及了要被罵呢!」頭一扭,沒有再停留。
這次,司徒青衣終於沒再出聲喚住她。
她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自己胸腔裡的氣息快要脹破,一直跑到眼角里不聽話溢出的東西風乾,才踏進一條偏僻的小巷當中。
裡頭不巧有一對男女狀似親匿,給她嚇了一大跳,連忙跳腳分開。
「呀……今兒個天氣真好啊……」男女故作悠閒,在連日陽都照不進的狹巷裡乾聲說道。
紀淵瞧也不瞧他們,原地蹲下,抱著自己的膝蓋,大叫道:「哪裡好?這裡根本又暗又陰,胡說胡說!一點都不好啦!」
「呃……不好、不好。這兒給姑娘你用了。」偷情的男女以為她失心瘋犯,當下不敢佔位,手牽手貼牆移步小心逃出。
紀淵把頭臉埋進肘間,好半晌都沒再動過。
「……什麼嘛……」悶悶的語調極低地傳出,帶著點不太清楚的斷續,和難以察覺的哽咽,小小聲地說:「砸鍋了啦……全砸了……我跟你是結拜,你不會對我那麼決絕,卻也……不會喜歡我啊……」
好痛喔……痛死人了啦……她抓著胸口的地方,只覺裡頭好疼。不曉得是因為急跑的關係,還是其它。
相當壓抑的嗚嗚聲,在巷弄裡迴盪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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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
「你怎麼了?」十七歲的司徒青衣,對著十四歲的紀淵問道。
一太早,鋪子還沒開始做生意,她就急著敲門,進來之後,只是二話不說的坐在椅子上,表情極為不甘願和忿怒。
「青衣,我要住在這裡。2她又嘖嘖兩聲才生氣地道。
「咦?」他以為自己聽錯。「什麼?」迷惘問。
「我說我要住在這裡!」她突然開始大聲吵鬧:「我不去京城!我要住在這裡!住在這裡!絕對、一定要住在這裡!」
他忍住耳邊的不適,重複道:
「京城?」
「我爹有事情辦,說要去京城半年。」她鼓著腮幫子,不服氣地道:「咱們家的人都要一同去。」
「那很好。」他如是感言。
京城應該比這裡熱鬧新鮮,會很適合性格外放的她。
聞言,她瞪著他,隨即跳起來哇啦哇啦地叫喊:
「好什麼好?有什麼好啊?我要去半年耶,半年都不能回來耶!」站直身之後,才發現自己矮他一些些。
可惡可惡!本來不是這個樣子,以前明明是她比較高啊!
「……這樣啊。」他還是找不到她發怒的重點。只是半年而已不是嗎?之後就可以回永昌城了呀。
「什麼嘛!這樣那樣的!」她咬著嘴唇,氣他遲鈍的態度。「司徒老爺爺過世了,這裡只有你一個人,我拍胸脯擔保過有我在的啊!現在我要離開了,你卻是這種反應,其實──其實你根本不需要我對不對?」
「嗄?」他有些吃驚。自己……只是單純地沒想到而已啊。
她是為了他,才想留下來的嗎?司徒青衣想要溫柔地問,她卻沒給他機會。
「算了算了!反正你壓根兒都不在乎!」她忿怒地兩手將旁邊的椅子給翻了,像旋風般大鬧一場,而後就跑了出去。
不是太愉悅的粗糙道別,但她當真就這樣消失。
半年過後,她背著大大的包袱,裡頭裝滿在京城裡找到的新奇物品,再度出現在他面前。
沒有舊仇,沒有嗔怨,沒有新怒。一看到他就露出笑容,高興熱切地喚著他的名,表情如故友重逢相見那般真誠地感動和喜悅。
會匆而想起這件事,是因為紀淵十來天沒上門找他了。
一開始,他並沒特別注意,只是日常作息著,心裡卻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待看到小方院那華麗又高大的後門時,他發了好一會兒的楞。
那種莫名的失落感,就如十七歲那年,她和他吵架之後不見的時候一樣。
只是半年日子而已,為什麼她如此激動呢?那時候,他不懂。只是,在日復一日毫無變化的重複起居裡,他突然感覺裁縫鋪裡居然是這麼地安靜,安靜到他偶爾會想到她很吵很吵的聲音。
兩人相識以來最長久的分離,就是那一次。
這回,雖然沒有半年,僅是半個月,卻也讓他心神不定了。
「痛……」一個怔忡,令得他手中的銀針下小心刺入自己的皮肉,殷紅的血滴冒出,弄污了布。他輕歎一聲,拭去血漬,將東西放落,不再動作了。
移目望去,不曉得是否即將入冬的關係,門外有些冷清和蕭索。因為他這家裁縫鋪是在巷弄之內,大門還面對著牆壁,風水位置都不對,平常時候,鮮少有人經過,只有孩童會在附近玩耍。
老是特地走進來的人,也只有紀淵了吧。
為什麼她不來呢……
「……咦?」他微怔,搜尋起十數年來的記憶。
似乎總是她來找他的,每次每次,他都待在這裡靜靜地接受她的出現,無所謂願意不願意。為何……他只會坐在這邊等待?
心念一動,他遂起身,大概地整理凌亂的物品後,跨出門檻,將大門關上。
他今日不做生意了。
往紀府方向前去,以前行走時不曾留意,但這時卻感覺腳步輕快了些些。
到達後,他才懊惱想起自己兩手空空,似乎於禮數不合,徘徊了一陣子,本欲去準備帶個什麼東西再來,身旁卻有名少年一直地看著他。
「……小裁縫?」少年道,稚氣的臉蛋有些呆呆的。
「咦?」好熟悉的稱呼啊……司徒青衣睇著他一會兒,才緩緩想到:「紀淵……最小的弟弟?」又說不出人家名字了,他面露歉意,相當汗下。
紀七弟點頭,並不在乎,只問:
「你要來找姊姊啊?」
「是呀。」連自己都不曉得臉皮為何會發起熱。
「那你和我一道進來啊。」直接就走進大門。
「啊。」遲疑只是一瞬,還是跟了上去。
紀府平常進出的閒客不少,許是裡頭的人個個使武,沒什麼好害怕,竟是沒有半個人守門,好似隨便一位路過的心血來潮都可以進去參觀參觀。
也因此,司徒青衣浮動的心情稍稍地平穩了。
繞過幾條長廊,跨越兩三個拱門,來到的是偌大的庭園。
紀七弟隨手一指,道:
「姊姊在那兒。」隨即跑開。
司徒青衣想道謝都來不及。
轉目往園中看去,有座石亭在當中,裡頭坐有一熟悉身影。他移步過去,不知怎地,距離愈近,就好像有點緊張,可能是他不習慣這裡的環境吧。
「……紀淵。」亭外站定後,他輕喚。
紀淵手拿茶杯,本來支著下巴望著青天在發呆,聞聲時回頭就有點抖抖,在看見來者當真是何人後,一雙眸子瞪得老大。
「噗!」口中含的茶水意外地遭她噴出,還好自己的手捂得快,沒成暗器。「咳──咳咳!」嗆到了。
「你怎麼了?」司徒青衣訝異地看著她衣襟泛濕的狼狽模樣。
「咳──咳咳!」她猛咳嗽,眼淚都流出來了,好下容易才啞聲問:「什麼怎麼了?你怎麼會在這裡?」語氣拔高,相當地不可置信。
認識這麼久,他從來沒自己上門拜訪過,若非大白天,真以為見鬼了。
「我……」
「等一下!」紀淵眼一瞇,伸長脖子望望他的身後。「青衣,你來的時候有碰到誰?」
「咦?」為什麼如此問?但他還是答:「……你最小的弟弟。」
「好哇!」她一拍桌,躍跳起身,越過他,直直往長廊旁的草叢衝去。
「啊啊!姊姊要打人啦!」本來寧靜無奇的草叢,頓時跑出兩個少年。紀六紀七紛紛抱頭叫嚷竄逃。
「再敢偷看,我會扒你們的皮喔!」揮拳恫嚇著,虎虎生風。
司徒青衣見狀,忍不住露出微笑。笑的是什麼,他也不懂。
把閒雜人等清除乾淨,她才回頭,道:
「咱們到那邊去,免得給觀賞了。」
帶著他往庭園深處走,沒有什麼風花雪月的萬紫千紅,只有假石流水和翠綠樹木,後邊一大片竹林,仔細瞧瞧,竹子上頭還有刀痕裂縫,是個相當符合紀家人的風景。
「你來這兒做什麼?」她問,卻是不看他。
他一愣,緩步走到她面前。
「我想,你這些天沒來找我,所以……」
什麼時候他有在乎過這些了?紀淵聞言,沒有半分開心,神情一沉。
「你臉做啥那麼紅?」她瞅住他,僅狐疑問。
「啊……」紅、紅了嗎?自己倒是感覺手心在冒汗。
「支支吾吾的……」她索性忽略,當作日頭曬。直接道:「我衙門有事啊,不是說過了嗎?所以最近很忙很忙啊。」她絕對不會告訴他,女俠也是會傷心的,所以必須好好閉關休養一番才能見人。
很忙?她剛才……明明很悠閒地在喝茶啊……
「這樣啊……」雖然談不上什麼請求的問題,但總感覺自己好似被拒絕了。
不小心陷入有些尷尬的沉默,她只得抓抓頭髮,問道:
「你來的時候沒有迷路啊?」真討厭……怎麼變成自己想要安慰他?她一定是全天下最悲哀的失意人。
「小時候,來過幾次。」都是她強硬拉著他來的,還曾經怕被發現遭挨罵,教他躲藏在她房裡。他從沒做過壞事,那一次真是讓他心驚膽跳……
最近,好像時常想到以前的事情呢。他有些出神了。
「喔……是喔。」她忽地咕噥道:「該記得的事情不記……I
「咦?」什麼該記?
「沒有啦。好好好,沒事你可以走了。」她很擔心等兩個弟弟去說給兄長們知道,會來囉嗦些亂七八槽的話。
已經很可憐了,不用再來幾個傢伙增加她的淒慘。
被她往外推著走,司徒青衣不禁回頭,瞅見她眼神飄動,他疑惑道:
「紀淵,你在急什麼?」好似希望他趕快離開。
說不出原因的,這……讓他有些薄惱。
「沒什麼、沒什麼啦!」從後面走,推他出小門,謹慎地左右張望,她道:「好啦,有閒我會去找你,你不用自責到跑來啦。」趁兄長們還沒來湊熱鬧,她很快道別,然後關上門。
自責……自什麼責?他……並不是因為這樣才來找她的啊……
那,又是為什麼?
司徒青衣在外頭怔愣站立,好半晌還回不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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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喜歡的不是青衣,那事情就容易簡單多了。
首先,她用不著和他和好,也不必擔心兩人從此就一刀兩斷,和他相處也不會棘手困難。
為什麼她會對青衣有意啊……
從枕頭底下抽出一襲老舊的小衣,外表看來分明是件孩童男裝,但左側衣擺卻偏偏有朵粉黃色的小花兒縫在上面,有些不倫不類的。
她指著小衣道:
「都是你給害的,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想要喜歡青衣了……你這麼老又這麼舊,為什麼還要讓我一直惦著?反正現下都已經砸鍋了,看我丟了你。」氣呼呼地走到窗戶旁,抬起手來就要把東西往外扔。
高舉的膀臂卻是遲遲無法放下,她閉上眼睛想要狠心一點,卻還是忍不住悄悄地掀開眼皮偷看著小衣上的那朵粉黃花兒……一如她剛收到那時的嬌美,好可愛好可愛的啊。
將小衣服緩慢地拿近鼻間,她埋臉嗅聞,只有乾澀的霉味,沒有半點花香。
她知道,這都是借口,無關衣服或者小花的關係,就算沒有這些,結果還是會一樣的。
深深吸口氣,她抬起頭,將小衣服折疊好,細心地放入自己懷中。
她輕壓胸腹的地方,喃喃:
「他忘記你了,所以只剩咱們倆啦。」悲秋傷春一下下,隨即感覺自己有毛病才對著衣裳講話,她低咒兩聲,推開房門走出去。
青衣一定是覺得對不起她了吧?不然怎麼會到家裡來關心她?她得要讓他感覺自己活蹦亂跳不受影響,就像他說的,回到以前那樣嘛!
哼……心裡忍不住哭泣,再次覺得自己好哀怨。
來到裁縫鋪,她先正經呼吸幾次,拉拉自己臉皮,確定都準備好了,才跨進裡頭,用開朗的語氣說:
「青衣啊,我來啦!」揮手打著招呼。
司徒青衣似乎正在跟難得上門的客人交談,一見她,清秀的臉容先是愣了愣,旋即立刻露出溫潤乾淨的笑意。
紀淵有那麼一剎那的閃神。好高興的樣子啊……對誰呢?一定不是她吧!
疑惑地張望自己身後,沒人啊。
「你等我一下。」司徒青衣只是這麼道,隨後和客人對談著。
那位客人背對紀淵,講話聲低到幾乎不能聞察,不曉得是不是趕時間,交易迅速,很快低頭離去。
紀淵還在驚訝司徒青衣的笑容,根本沒有留意那人的異樣,只是那人正擦肩越過時,她心裡似乎感受有些奇異,不覺多看了一眼。
「喂……」正開口叫喚,司徒青衣同時出聲。
「紀淵。」他走近她,溫聲道:「你來了就好。」
好?好什麼?讓他的罪惡感少了一些是吧?她在心裡歎口氣,乾脆轉開話題:
「剛剛那個人要幹啥?」
「他托我染一批布。」他簡單道。偶有需要的客人,會請他將白布染印花色,做些棉被套之類的。
「這樣啊。」她點點頭,是他的生意嘛,她聽聽就好。「喔……那……」好像沒什麼話可以說了耶,真是糟糕。
東看看西看看,前後左右都睇上一遍,她只能道:
「青衣啊,我來瞧過你了,那……那沒事了。」還是想要逃。
「紀淵!」沒讓她如意,司徒青衣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但就是相當努力地想著可以把她留下來的理由。「……入冬了,我幫你做一件衣裳可好?」終於給他想到一個。
「嗄?」聞言,她瞠大了瞳眸。「你、你……你……」太過驚訝,說不出話。
「就當是謝謝你幫我慶賀生辰……你不要嗎?」他困擾問。紀淵絕不會嫌棄他
的東西,所以,為什麼反應好奇怪?
「原來如此啊……」她摸摸自己肚皮處。「我還以為……」
「你肚子痛嗎?」為何抱著?
「沒有啊,我肚子沒痛。」她立刻放開手,證實自己很康健。「要做衣裳是嗎?好哇好哇,來吧。」挺直背脊給他量身。
拒絕的話,會傷他的好意吧……可傷心人明明是她耶……她又忍不住想要垂頭喪氣了。
司徒青衣沒察覺,微微一笑,拿出布尺,測她肩寬。
「說也奇怪,雖然我們結拜這麼久,好像還沒好好地幫你做過一件衣服呢。」他站在她的背後,聲音一貫地親和。
吐氣如蘭,拂上她的耳,她感覺自己的皮膚小小地起了疙瘩。
「……那第一次做的衣裳呢?」她低聲問。
「什麼?」他專注在她手臂的長度,沒有聽清近似喃語的發言。
「沒什麼,我是說啊,這一點也不奇怪,我是個捕快,但也不見我老是幫你抓賊啊。」就前陣子那一次而已,蠢賊才會來搶青衣這裡。
「你說的是。」他又笑了。繞到她身前,布尺環住她的腰。
雖然總是一副大剌剌的模樣,但她果然還是個姑娘家,身材跟男人不同呢……眼睛意外落在她隆起的胸丘,他先是愣住,接著大吃一驚,很快地撇開視線。
心臟險些跳出胸口,他忙站直身,滿臉通紅,額間冒汗。
這是怎麼回事?做衣服的時候,近身量裁難免,但他從來也沒這般放肆過呀。
紀淵差點被他撞到,驚險往後退了一步才避開。
「哇,你嚇我一跳。」太突然了吧?
「對不住。」他懊惱慚愧又充滿歉意,因為自己太不應該的輕薄。
從小,祖父就教導他,他是個裁縫師傅,客人信任他才會上門,他亦對自己的本業有著相當尊重,一絲猥褻意念,都是絕對不該存在的。
「啊?」用不著那麼內疚啊?紀淵一頭霧水,「沒什麼啦,反正又沒真的撞到……你做啥?」身體不舒服啊?她歪著頭望住他只盯住地上的臉。
一張放大的面容躍到他眼前,靠得有些近,胸腔裡的跳動更強烈了,他猛然挺起頸項,暗暗離遠了些。
「沒事……我沒事。」彷彿在說給自己聽。
「真的沒事嗎?」感覺怪怪的耶。她狐疑地瞅著他。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說:
「真的沒事……」話尾,停頓在她英氣勃勃的面容上。
她原本就是個姑娘,不是嗎?
為什麼要訝異?小時候結拜他弄錯了,但之後沒有多久就知曉事實了啊。
難道……他直到現在才真正的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