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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聞雷雨落 第二章 作者:簡薰
    徐衡也沒想到會在這遇見那個小女生。

    那個……與他一起經歷一場夏日雷雨的小女生。

    對於出生在埃及的他來說,台灣只是一個遙遠的土地,這次若不是因為申請到研究獎學金,而且必須在一定的時間內做出某個特殊觀點,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踏上這塊土地。

    他在開羅學的是新聞,這次,是為了研究東亞國家新聞處理而來的,而那筆為數不少的獎學金足以讓他在高消費的國家待上半年,但說不上來什麼原因,當教授問起他的意願時,他回答了「台灣」兩個字。

    距離他落地尚不到一個星期。

    這段短短的時間內,他拜訪過幾個單位,也和一些跟他一樣領研究獎學金的學長學姊聯絡上,今天,才第一次到觀點日報報到。

    由於同時有兩位教授替他寫推薦函,加上他在面談的時候表現不錯,因此,觀點日報的人在討論過後,接受了他學習半年的要求。

    中午時間跟幾個同事吃了飯,然後主編郭子雷告訴他,大頭目要介紹幾個人給他認識,認識的地點是大頭目的家。

    「老闆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兒子已經當完兵了,也在觀點上班,女兒還在念大學。」一路上,郭子雷很詳細的告訴徐衡關於他該知道的情況,「跟你配組的記者叫謝明姝,得過新聞獎項的,你跟她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不過有一點要先告訴你,謝明妹的嘴巴有點毒。」

    徐衡當然不會忽略那微妙的兩個字,「有點?」

    記者一般來說,已然比平常人更快舌,所以那個「一點」很有可能……

    被他這麼一問,郭子雷也笑了,「她也不是對每件事情都這樣,以後你就知道了。」

    交談中,徐衡跟著郭子雷下了出租車,步入一棟高級華廈。

    雖然徐衡對台北的地價還沒有太大的概念,但也知道這房子肯定價格不菲,光是「有錢人」應該還無法應付這個地段的大坪數住處,可能必須是金字塔最上端的人才有這個財力負擔。

    進入管理室之前,一同前來的另一個記者小江對徐衡笑說:「這種地方,我們十輩子也買不起。」

    當然是買不起,如果不是因緣際會,也許連進來都不可能。

    梁家位在最高一層。

    所幸與文化企業頗為相符的,梁家的佈置走小雅風趣路線,處處可見匠心,感覺高雅而舒服。

    其中一面牆壁上,滿滿掛上了獎狀。

    名目琳琅滿目的狀紙全都鑲了框,有的很陳舊,有的卻嶄新無比,相同的是,受獎人都是同一個名字--梁浩心。

    「老闆的寶貝女兒。」小江在他旁邊說,「看到沒,這就叫做唸書像吃飯,從小到大,沒拿過第二名。」

    浩心,徐衡想著這個名字,很可愛的感覺。

    除了考試,還包括各式各樣的才藝競賽。

    鋼琴、朗讀、作文,還有一些是體育項目,他注意到,她的短跑成績很不錯。

    當徐衡與小江正在討論這些獎狀的時候,一個女子的聲音突然加入他們之間,「天才兒童,不是嗎?」

    他轉過頭,看到一個年紀與自己差不多的女子。

    眼神凌厲,模樣俐落--徐衡想,他知道她是誰了。

    他對女子伸出手,「徐衡。」

    「謝明姝。」

    「很高興認識妳。」

    謝明妹伸出手,笑了笑,「如果你一個月後還能這麼想的話,再跟我說吧。」

    他不去理會她言語中的意思,只是禮貌的一笑--他們將來半年都會相處在一起,現在說再多,也不過是天花亂墜,他相信時間可以替他說明很多東西,包括他做事情的理由、原因,以及他對待事物的真正想法。

    「說不定你今天就可以見到她了。」謝明妹將視線又調回那面獎狀牆上,語氣中有著難掩的挖苦味道,「見識一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才,可以怎麼樣同時擁有美麗跟傲慢。」

    美麗與傲慢?

    「有沒有聽到砰砰磅磅的搖滾樂?」她一臉笑,「那是大小姐在家的證明,她現在心情不好,不准人去打擾她。」

    獎狀上沒有其它的字,徐衡無從勾勒,也覺得……沒那個必要。

    他不認為他跟梁浩心會有什麼樣的交集。

    很快的,在家務助理的招呼下,晚飯開始了。

    在飯桌上,徐衡見過了觀點的老闆梁楠源,也認識了他的兒子梁浩遠--他跟自己的年紀差不多,感覺很是爽朗。

    同桌的還有一個實習記者,說是梁浩遠的大學同學,叫楊致凱。

    幾個人在飯桌上說說談談,喝了一點酒之後,聲音大了,氣氛也好了--感覺很像他從父母親那裡聽來的,中國人吃飯的景象。

    大家圍成一桌,很大聲,很熱鬧。

    酒精作用,居然連謝明姝都有說有笑。

    當他們逐一到客廳,繼續說笑的時候,搖滾樂停了。

    只見梁浩遠朝走廊的方向喊,「浩心?妳起來啦?」

    隨著話語落下,那頭傳來一個少女的嗓音,「嗯。」

    「過來一下。」

    「嗯。」

    徐衡可以看出梁家對這個女兒是多麼的愛護,因為,當第二聲「嗯」傳來後,家務助理很自動的說去替浩心準備東西吃,一直坐在沙發上的梁楠源居然站了起來,胖胖的身軀移了幾步,待女兒出現,他很快的笑瞇了眼睛。

    「睡飽啦?」

    名喚浩心的少女揉了揉眼睛,「阿姨還在不在?我肚子餓。」

    「已經去幫妳準備了。」

    少女又是嗯的一聲,終於將臉轉向他們,打著有點冷漠的社交招呼。

    一個接著一個,然後少女的眼神從剛剛睡醒的迷糊突然問清醒過來--徐衡知道,她認出了自己。

    大大的眼中滿是不信任,不過別說是她,就連自己也很意外。

    他聽了她的名字一個晚上,可是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是那天一起在遮雨棚下躲雨的那個小女生。

    她叫梁浩心?

    此刻的她,雙眼無神,一臉愛困,頭髮還有點亂,儼然剛剛睡醒,漂亮的五官有著一絲懊惱。

    「徐衡,這是浩心,老闆的女兒。」小江替他們做介紹,「浩心,這是徐衡,我們的新記者。」

    徐衡只是微微的笑著。

    浩心大大的眼睛盯著他半晌,突然間轉身跑回去,房門砰的一聲,闔上了。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客廳裡幾個人都傻住了,小江受到的衝擊最甚,「我、我說錯了什麼嗎?」

    另一端,回到房內的浩心再度倒回床上。

    怎麼……

    怎麼……

    她真的不懂,為什麼每次見到他,她都是這樣的狼狽?

    不是被雨水淋濕,就是剛剛睡醒,能不能有一次是在她有自信的時候,他剛剛笑的樣子,好像在看一個小孩子。

    「浩心?」梁楠源的聲音在門板外面響起,「妳怎麼了?」語氣中有著擔心女兒的憂慮。

    「沒事。」

    「沒事怎麼突然這樣?」

    「真的沒事。」浩心越想自己剛剛睡醒的樣子,越是不想出去見人,「叫阿姨幫我把東西拿進來,我不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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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心一直覺得站衛兵是件很蠢的事情,但直到現在,她才知道那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如果可以選擇,沒人喜歡在門口像阿呆一樣的站著,然後去等著某個未知的答案--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出現,會不會喜歡看到她出現。

    忐忑啊。

    她遠遠的觀望著觀點日報的門口,不敢別開臉,但也不敢太過靠近。

    報社裡人人認得她,她不想讓別人發現……

    手中緊緊握著手機,上面有組已經設定的號碼,她只要按下通話鍵,電信公司就會替她接上--號碼是她昨天偷翻哥哥的手機記下來的。

    梁浩遠是聯絡大王,不管熟不熟,只要講過話,他就會把別人的電話號碼記下,因為這個特殊嗜好,用的是市面上通訊簿記憶組最高的那款手機,浩心昨天翻得頭昏眼花好不容易才找到「徐衡」兩個字。

    猶豫了一整個晚上,終於下定決心來堵他。

    「堵人」耶,她沒想到自己居然也開始做這種事情了。

    伸長脖子看啊看的,終於看到徐衡的身影。

    浩心先是高興了一下,很快的,又頹喪下來,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出來的,旁邊還有小江,而小江,是觀點的超級報馬仔,她可不想讓那些人知道自己跑來等他,那實在有損她一向以來的做事習性。

    正當她覺得自己可能要擇日再來的時候,沒想到小江卻突然停住腳步,接著掏出手機講了起來,沒多久,就看到他一百八十度轉彎,以飛快的速度再度跑回報社所在的辦公大樓。

    浩心眼見機不可失,迅速按下通話鍵。

    她看著他從容的拿出手機,然後她在那場大雷雨之後終於再次聽見他的聲音,「觀點日報,徐衡。」

    雖然是很制式的六個字,但是,她卻忍不住微笑起來。

    她記得他的聲音,跟那日在雷雨中聽到的一樣,低低的,十分溫柔。

    「我是梁浩心……那個……」她考慮著措詞,「上星期你把外套借給我……還記得嗎?」

    「記得。」

    「你現在有沒有時間?」

    「現在?」徐衡看了看手錶,「可能不夠,我要去國家劇院。」

    雖然有著新聞學士的學歷,但是,真正上線跑新聞卻還是第一次,郭子雷讓他先跑跑藝文新聞,時間地點早已固定,幾乎也不會有什麼突發狀況。

    「等你習慣了報社作業,再去其它部門學習。」郭子雷這麼說。

    所以,他這一周的時間大概都會在國家音樂廳、國家劇院,或者國父紀念館之類的地方度過。

    他已經會坐台北的捷運了,不過,還無法精確換算出時間與距離,為了不要出錯,他習慣將時間抓松,讓自己有餘裕一點。

    電話那頭,傳來少女特有的清脆聲音,「跑新聞?」

    「對。」

    「我……可不可以陪你去?」

    「我已經要離開報社了。」

    「嗯……其實……」

    那頭,徐衡聽出她的語氣有點遲疑,似乎是掙扎了一會,他才再度聽到她的聲音。

    「我在你左邊大概二十公尺的地方。」

    他一轉頭,果然見到她站在行道樹下面,穿著一襲白色的洋裝,臉上掛著有點羞腆,有點高興的微笑。

    他切斷了電話,朝她走過去,笑,「站在這裡不熱?」

    「熱啊。」

    「怎麼不上去?」

    「不要。」

    又是「不要」啊,徐衡唇邊浮現淺淺的笑,雖然說是大學生了,但是個性還是小孩子嘛。

    浩心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將手中的袋子往前一送,「喏,這是你的外套,已經洗乾淨了,還你。」

    「妳特別拿過來?」

    「才不是特別呢。」她急急響應,卻也不知道自己在否認什麼,她本來就是特別跑來的啊,還耐著夏日的溫度,雖然說是站在樹蔭下,但是,市區的高溫可不是那棵樹可以改善的。

    徐衡接下了那只精緻的紙袋,忍下住一陣莞爾--小女生就是小女生,一件舊衣服而已,隨便找個塑料袋裝就好了,不知道她去哪找來這種浮凸花紋的白色硬紙袋。

    「那……要走了嗎?」見他沒有反應,浩心很快的補充,「你不是要去跑藝文新聞?」

    「我的交通工具是捷運喔。」

    「我平常上課也坐捷運啊。」雖然說她不開車是因為學校沒有停車位……

    看到她急忙辯解的模樣,他突然覺得有點有趣--他當然沒忘記,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是在捷運站不遠處的咖啡館,只是這幾天聽了太多關於「老闆的寶貝女兒」的故事,忍不住逗逗她。

    「不怕熱的話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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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家劇院外有張大大的海報,那是今天要演出的舞蹈團體的名字。

    徐衡對華裔傑出人士的認識就跟大部分的人一樣,除非有得過什麼國際大獎,否則即使是學新聞的,所知也有限。

    距離排練還有半個小時,兩人已經在二樓等候--那是主辦單位替採訪媒體準備的位置,劇院不大,二樓的位置剛剛好,可以將綵排的狀況看得一清二楚,此刻除了幾組藝文傳媒之外,只有幾位工作人員偶爾出現。

    浩心偷看了徐衡一眼,他還是那個樣子。

    好整以暇,感覺悠悠閒閒的。

    會緊張的好像只有她一個人。

    緊張哎--她已經忘了自己上一次緊張是什麼時候了,至於此刻心中不受控制的感覺更是難以形容。

    以前約會,是人家討好她,想辦法找話題逗她高興,現在,她終於知道找話題其實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星座?血型?男生不喜歡這個吧。

    時尚?珠寶?她想他應該沒興趣。

    新聞?時勢?這不是她學有專精的範圍。

    沒有交集讓她對於話題考慮再三,但是,這樣的沉默不語卻又讓她有些憂慮。怕他覺得自己無聊,然後下次再也不跟她出來。

    「那個……」

    徐衡將始終注意著舞台佈置的臉轉了過來,沒說話,但是臉上的神情是在等著她繼續將話說下去。

    那溫和的笑讓浩心有了些些勇氣,「我聽我哥說,你是從開羅來的?」

    他點了點頭,「我拿的是埃及的護照。」

    「從來沒有回過台灣?」

    「第一次。」他似乎想起什麼好笑的事情似的,「以前中文還學得不情不願現在知道,先學了,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

    「埃及好玩嗎?」

    「好不好玩?見仁見智吧。」他尋找了一個中間說法,「不過我覺得,妳應該會喜歡,那是一個很棒的地方。」

    嗯,很棒的地方……然後呢?

    問他的家庭?求學過程?還是……有沒有女朋友?

    「那台灣呢?習不習慣?」

    「算吧,怎麼說我身體裡也是流著中國人的血,就算我出生長大在另外一個國家,不過,我覺得血緣這種東西很奇特,可以克服很多東西,像是時間、空間這一類的。」

    「你在台灣有其它朋友嗎?」

    「有幾個以前大學的學長跟學姊。」

    浩心睜大一雙明眸看著他,「那你放假都跟他們出去玩?」

    「老實說,我還沒有真正在台北玩過。」

    「你不是已經來半個月了嗎?」

    「我得先弄懂台北啊。」徐衡笑了出來,「如果我不想辦法趕快熟悉這個城市,我的行動會受限,工作會受限,我沒有辦法算出最精準的時間,當然,也不可能做好自己的分內職責。」

    她嗯的一聲,突然又像想起什麼似的,「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問東問西的很煩?」

    「煩?不會。」他只是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知道而已。

    那些問題太細碎了,印象中,好像也沒人這樣問過他吧--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她有點緊張。

    是錯覺嗎?

    可是她的手的的確確在絞著白色的裙襬。

    四目相對的瞬間,她笑了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大方得體,卻沒注意自己耳朵已然紅了起來。

    正當她想要再說些什麼的時候,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是前男友王昭熙。

    浩心知道這不是接王昭熙電話的時候,但是,四周很安靜,她無法放任電話這樣鈴鈴響個不停,不接起來只怕感覺更奇怪。

    她知道王昭熙要說什麼,一定是那種「再給我們一次機會」之類的天花亂墜。

    他想,但她不想。

    那跟徐衡有沒有出現無關,只是單純的不想去接續已經斷掉了的感情。

    如果他們合適在一起,當初就不會分手。

    浩心拿著電話,面對王浩熙的挽回,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以一種不大不小的音量說著,「我們已經不可能了。」

    雖然不是好時機,但是,她不想採取拖延戰術讓王昭熙以為還有希望,即使那希望只能維持一個下午,她也不願意。

    該斷乾淨的就要斷乾淨,該拒絕的就要拒絕--至少當時的浩心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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