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鏡子,他無奈地打量自己的俊臉,想著該如讓自己何長得像「於邦彥」,卻又不太像,以符合他自己說過的話。
當時他會那麼說,其實是對自己的易容術沒把握。
他拿起假鬍子貼在下巴上,看起來果然穩重了不少,又再拿起一些鬍鬚貼在頰邊。他滿意地直點頭,覺得真的愈看愈來愈像自己了。
好,他就以這模樣去試探二毛,如果連二毛都認不出來,那就沒問題了。
於邦彥繞到二毛的居處,敲了敲門。
「誰呀?」
二毛出來開門。
「你們家少爺在嗎?」
「我們家少爺不在這兒啊,這兒是下人居住的地方,你找錯了吧?」
「哦,謝了。」
於邦彥露出笑容,轉身就走。
「哎,等一等。」
二毛叫住他。
「怎麼?」
於邦彥緊張地看著他。
「你是誰?怎麼沒經通報就進來這兒?」他上下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懷疑他是怎麼混進來的?
於邦彥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真有你的!」他火速地用扇子敲二毛一記。「這時候才想到這個重點?剛剛一見到我就應該先把我抓起來的。」
「哎呀,你……」
二毛捂著頭痛呼。
「我什麼?」
他狠狠地又再敲了他一記。
「可惡——」
二毛火大地嚷嚷了起來。「來人呀——」
於邦彥趕緊將他的嘴摀住。「笨,你認不出我了?」
二毛睜著眼睛轉呀轉,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他只好將鬍子撕下來。
二毛的嘴巴張得好大。
「怎麼?說不出話來了?」於邦彥又用扇子敲他一紀,再把鬍子黏回去。
「少爺,你怎麼會想到這招?」二毛萬分佩服。
「沒辦法,裝得髒兮兮太辛苦了,連我自己都受不了,雖然貼鬍子撕下來的時候會疼,但起碼好過點。」更何況他如果繼續一身髒,恐怕連柔兒都會唾棄他。
「少爺,這樣柔兒姑娘認不出來嗎,」二毛繞著他打轉,直打量著。
「你都認不出來了,她怎麼可能認出來?」他得意的一笑,張開扇子扇了扇。
「可你這身衣服太華麗了點。」二毛皺眉。
「對呀。」他趕緊收起扇子。「你不說我還沒想到。」真虧二毛提醒他。
向二毛借了套衣服換上,於邦彥就像變戲法一樣,搖身一變成為另一個人。
「真的耶,少爺,」二毛驚歎地打量著他。「現在跟誰說你是於邦彥少爺,也沒有人會相信。」
「那就好。」他大樂。「我現在要去找柔兒了。」
「等等。」
「又怎麼了?」他回過頭來。
「老爺說你回來了也沒有向他請安,夫人也說盼了你五年終於把你盼回家,你卻到現在連影兒都沒見著。」他將兩人罵他的話一一說給他聽。
「你就說我跟朋友吃喝玩樂去了。」
「啊?!我昨天才說過而已,被罵慘了。」
「哈哈哈……」他大笑。「誰教你說的?」
「阿泰啊!」
他笑得更大聲。
「少爺,用別的借口行不行啊?」
「不行,只能用這個,你就照著說,有事我負責。」
「哎呀,少爺——」
問題是他挨罵的時候,少爺人在哪兒?
於邦彥對他揮揮手,心情愉快地往柔兒的家走去,心想,不曉得柔兒見到他時會是何種反應?
***
「柔兒姑娘。」
柔兒一見到他,微微一呆。
「娘,他來了。」
她回過身道。
「那就請他進來呀!」
女兒昨天眉飛色舞的模樣,令曲夫人很想瞧瞧這小子的長相,是什麼人讓她女兒形容得不時失笑出聲?
「進來吧。」
柔兒將門整個打開。
「謝姑娘。」
於邦彥踏進屋裡,一見到曲夫人,立刻轉過身子背對著她。「我有話跟你說。」他對著牆壁道。
「你在跟誰說話?」柔兒忍不住一笑。
「跟你呀!」他悄悄地瞄了瞄身後。
「這是我娘。」
柔兒向他介紹,轉過他的身子面對她母親。
曲夫人朝著他點了下頭。
他一臉緊張,生恐被她認出來。
「柔兒,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話在這兒說不就得了?我娘又不是外人。」她倒了杯水給他。
他鼓起勇氣說:「我想跟你到外頭走走。」在這兒他渾身不自在。
曲夫人對女兒笑道:「去吧,有人嫌我礙眼呢。」
「不,伯母,我不是……」
「別解釋了。」
曲夫人笑著說。「不過我想聽聽邦彥那小子怎麼說?我們退回的信物他派人送了回來,表明不想退親,可是他為什麼不親自來呢?」
「他之所以不親自過來,是因為他怕你們還不能接納他。五年前曲老爺去世時他曾經來過,柔兒姑娘以死要脅把他轟出去,你想他還敢冒失的前來嗎?」
柔兒俏臉一陣紅。「那時不能怪我……」
「他也沒有怪你。」他趕緊說。
「你回去告訴他,我們家好得很,不用他費心。」曲夫人要他轉告。
「這怎麼成?」這樣他就不能天天和柔兒見面了。「他可是打定主意三個月之內就要把柔兒娶進門的。」他想也沒想地說。
「你說什麼?」柔兒驚訝地站起來。
「我、我……」話一說完,他立刻驚覺不妙,但已經來不及了。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柔兒一臉的惱火。
說就說。「他說他打定主意三個月之內一定要將你迎娶進門。「他是吃了秤坨鐵了心,非做到不可。
柔兒既驚訝又憤怒。「他好大的膽子!」
「他膽子本來就不小。」於邦彥抬頭挺胸地道。
「他回來了?」曲夫人早聽出他話裡的語病,於是問。
「快了。」
「已經回來了。」
兩人異口同聲,答案卻不一樣。
柔兒瞇起眼睛。「你昨天不是說他快回來了?究竟是『已經快回來』了,還是『已經回來』了?嗯?」
「啊?!」他好像有這麼說耶!真傷腦筋。
昨天說了些什麼他根本沒放在心上,看來以後他得把自己說過的話一宇一句的背下來,免得又露出馬腳。
「他昨天晚上才回來的。」他一臉的窘相。
「你……」一看就知道他在說謊!
教他一人分飾兩角還真不是普通的累,既要替自己的本尊辯解,又得要時時提防她盯著他看的眼神,會不會被她看出了破綻。
都是她,那雙漂亮的眼睛老教他分神,那張俏麗的臉蛋,動不動就害他想也沒想地唉,都是她害的!真是糟糕。
他貪婪地注視著她的美顏,有些神魂顛倒。
不過他立刻收攝心神,努力地想,他昨天到底還說了些什麼?
「他真的是昨天晚上才回來的?」柔兒不高興地瞪著他問。
「呃……前天傍晚就回來了。」於邦彥小心翼翼地接招。
「你……」她真的會被氣死。
「那一天他跟我一起回來的。」他的馬車還摔在她家「門口」呢!
「你回去!」柔兒生氣了,指著大門。「看你一臉老實,卻是一派胡言,連這種事也不敢說實話。」
「我……」看起來一臉老實?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不禁失笑。
「你……」柔兒差一點拿起凳子砸過去。
他趕緊止住笑容。「對不住,頭一次有人說我老實。」
「什麼?!」
「啊——」於邦彥這才發現自己又說錯話了。「我的意思是……是……」他想不出貼切的形容詞,怎麼辦?
反正他不是那個意思就對了。
「滾!」她再度怒斥。
「柔兒,別這樣。」
「滾!」
「我真的是真心真意喜歡你的。」
「啊——」
這下子不但柔兒僵住了,連曲夫人都呆了。
「你……你說什麼?」她嚇得眼睛睜得圓圓的。
「我說我喜歡你啊。」他忘情地道。
現在他的眼裡只有柔兒,所以忘了此時的身份。
然而對她而言,他是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這會兒突然說喜歡她……
「啊——」她尖叫了聲,彈得遠遠的。
「你……你……你出去!出去!」她嚇得都不知該躲哪兒了。
前天初識他時他一身的泥濘,雖然看不出長相但聲音清朗有力,她還以為是個年輕公子。
昨天她將他看得仔細了些,那雙眼睛透澈清亮,她心想他大概二十出頭,只可惜了那一身髒。
今天聽到他的聲音去開門時,她嚇了一大跳,原來是個老頭兒!
她已經很努力的不把驚訝寫在臉上,盡量若無其事地招呼他,想不到他竟然……
這真是教人驚慌!
「你……你沒有五十也有四十了吧?」曲夫人氣壞地站起來保護女兒。
「我……」他莫名其妙地摸了下自己的臉,摸到了假鬍子,這才恍然大悟。
他忍不住大笑,笑聲嚇壞了母女倆。
「是啊,你們猜我幾歲我就幾歲。」
「那你還敢喜歡我?」柔兒驚慌地抱緊母親。
「哈哈哈……」他笑著解釋道:「我是真心真意的喜歡你——當我們家的媳婦,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可是你不是說你不是於家的人嗎?」她把母親抱得更緊了。
「是啊!」這他還記得。
「那你怎麼又說『我們家』了?」這分明表示他就是於家的人。
「呃,這……」糟糕,他怎麼又犯這毛病了?
該死的,她為什麼要把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聽得這麼清楚不可?
「你懂我的意思。」他向前跨一步,想安慰她。
「誰懂你的意思?」她哇哇大喊,被他的舉動嚇壞了。
「你放心,我對你沒有非分之想。」只是想娶她進門而已。
才怪!「你……你退到一邊兒去……退後一點,再退後一點……乾脆停在門外好了。」
「柔兒!」他無奈地喊了聲。
「柔兒不是你叫的。」直到此刻她才發現,他盯著她直看的眼神有點兒露骨,教她起雞皮疙瘩。
「我是來照顧你……」
「不用!」她尖叫一聲,一臉敬謝不敏。
於邦彥若無其事的繼續說:「順道問問,你打算挑哪一天完婚?」
「完婚?」她驚叫了聲。
誰……誰說要嫁能於邦彥了?
「你們兩家很早就已經指腹為婚了,上一代沒能如願,這一代剛好一男一女,白紙黑字可是賴不掉的喔!」他提醒她。
「可是……」
他假裝可惜地看了看毛子,仔細地打量一番。
「如果於家打算告官,說你們曲家不履行約定,你想想你們要給多少銀子?這棟宅院夠嗎?」他故意這麼說。
柔兒嚇得俏臉刷白。
「這……他憑什麼告我們?不嫁就是不嫁,大不了他去娶別人。」
「這怎麼可以?」他蹙起眉頭。「連皇上都得尊重指腹為婚的約定,為人賜婚之前還得問問對方是否已有了婚約。」
「真的?」她蹙緊眉頭。
「是啊!除非雙方都同意退婚,否則你單方面毀婚是不行的哦!」
「這……這麼說我還是得嫁給他?」她一臉驚慌。
如果是多年以前她一定很高興,可是於邦彥那個風流色鬼的敗德行徑早巳教她寒透了心,五年前在她得知事實真相的那一晚,她就已經對他死了心了。
「為什麼一提到要嫁給他,你就滿臉不願?」她的表情讓他非常不是滋味。
「因為他……」一想到他是於邦彥派來的人,她就不敢說。
「他什麼?」他緊盯著她的表情,一絲一毫都不放過。
之前她提起「於邦彥」這三個字時,幾乎是咬牙切齒,完全是因為痛恨於家不肯救她父親,後來經過他的說明,再提起「於邦彥」這個人時,她雖然不再拔高音量,語氣表情也軟化不少,但他的名字對她來說好像只是一個大哥哥的稱謂,否則怎麼一提起他要跟她成親,她就臉色大變?
他可是和她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戀人啊!
該不會是她暗中有喜歡的人吧?
他非得問清楚不可。
「說呀!」他的口氣明顯地強硬了起來。
她之前討厭他、痛恨他,他可以理解,因為那全是她爹的關係,但見她如此排拒他們的親事,他就受不了。
五年了,難道這五年只是讓他加深對她的思念,卻沖淡她對他的情感?
不,他絕不接受這種結果。
「說呀!」他語氣強硬,目光犀利,硬是逼她說出口。
「他……」她咬住下唇,欲言又止。
「你有喜歡的人了?」他小心翼翼地瞅著她。
「沒有,我有婚約,大家都知道,誰敢娶我?」不知道的、想接近她的,也在得知她已有婚約之後就自動走人。
他鬆了一口氣,一副謝天謝地的表情。
「那你為什麼不嫁給他呢?」
「我為什麼要嫁給他?他這個風流、下流胚……子。」她挑戰他的目光,堅持把話罵完。
「他風流?」他驚吼。「你是說『於邦彥』風流?」是那個從小和她指腹為婚的於邦彥?是那個等了她五年也不變心的於邦彥?
她沒搞錯吧?
於邦彥的本尊就在這兒,他幾時風流又下流了?
「我什麼時候風流過?」他吃驚地問。
「不是你,是他,他不但風流而且還下流!」
他張大了嘴巴。「你是說……」他用力想了想,但還是想不出他幾時風流過,既未曾風流,又何來下流呢?
「你得給我說清楚!」
「你不會去問他?」
「我……」他就是於邦彥,怎麼問他自己?
「他一定不會承認的,唉!」她坐了下來,搖頭歎了一口氣。
「你……」
「當事人最清楚了。」
他就是當事人呀!真是把他氣死了。
「他到底幹了什麼事,讓你氣得哇哇叫?」他火了,一屁股重重坐在椅子上。
曲夫人滿臉興味地瞅著兩個人,覺得他們吵架的情景十分有意思。
「你去問他呀!」
「你……」他壓抑住想捉住她的肩猛搖的衝動。
畢竟他現在不是於邦彥,此刻在她的眼中他只是個外人。
「你得給我個譜兒,好讓我告訴他,他才知道你到底誤解了他什麼。畢竟我是來促成你們兩個完婚的。」他趕緊又加了句。
「這……」她猶豫不決。「他什麼都告訴你了,卻沒告訴你他做過的虧心事?」
他對她家的情況像是瞭若指掌,對她爹的病更是一清二楚,當年的情景他更是形容得歷歷在目,既然於邦彥什麼都跟他說,那他就自己去問呀!
「你……」他幾時做過虧心事了?「你跟我說吧。」他壓低音量拜託她。
「是你拜託我的喔!」她提醒他。
到時候別聽了什麼不高興,又對她吼叫。她可是先把醜話說在前頭。
「你……」他氣得話都快說不出來了。
這個折磨人的小妖精,有話就直說嘛!
「他曾經喜歡過別人。」
「你說什麼?」他吼了出聲。
「你看看你,我不說了。」她不悅地撇開頭o
「好好好、好好好。」算他理虧,誰教他屈居劣勢。「拜託你繼續說下去。」他再也不敢大聲了。
「我親眼看見他經常接送一個姑娘,兩人不但有說有笑的,而且還同乘一部馬車。」
「這也不能代表就是『喜歡』呀!」
什麼叫作真正的喜歡?連不見面的時候心也會因為想對方想得發疼,這才叫喜歡!
他對她的喜歡正是如此。
「是呀,剛開始我也是這麼想,還不斷地安慰自己,那八成是他的病患或是親戚,所以沒有多問。」
「那後來呢?」
他努力地想,到底哪個姑娘曾經經常和他同坐馬車,還被柔兒撞見……
「沒多久我爹死了,就在我接到消息哭著要奔回家的時候,中途被她攔住。」
「哦?」他眼睛張得大大的。
「她說她已有了他的骨肉。」
於邦彥震驚地坐倒在椅子上。
「你……你說什麼?」
天哪!是誰這度缺德,竟用這種下流的招數陷害他?
怪不得他一聽到准丈人病逝時,立刻奔至曲家,卻被柔兒哭吼著以死要脅,不准他再踏進曲家一步。
當時她的心有多麼的痛啊!
「唉——」於邦彥無力地一手撐住額頭,閉起眼眸。
他終於知道是誰了。
「你就是因為這樣……」一看見她眼裡隱含淚光,他頓住話語。」柔兒……」
她別開臉不說話。
「你還是愛他的對不對?」
他的心應該歡呼雀躍的,可是卻沉痛無比,一想到她當時受的雙重打擊,他就無法原諒王蘭芷!
「誰說的?」她努力地不讓眼淚掉下來,「那種男人就該痛下決心放手……」她有些哽咽,努力地揚起笑容。「沒什麼好留戀的。」說完立即別開視線。
「柔兒……」他閉上眼睛,將整張臉埋進掌心裡,不這麼做,他會情不自禁地擁住她。
「這事除了娘,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她用力咬住唇,心痛得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愛邦彥,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愛著他,但……
先是他的背叛傷透了她的心,後是他不盡力醫治她父親的病——
後者雖然已經真相大白,但只要一思及他的背叛,她對他的情感就一點一滴地凍結。
過了這度多年,她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退婚。
「我很清楚……」
「什麼?」他立刻抬起頭。
「我知道……」她的視線飄得好遠好遠。「他是為了躲避蘭芷姑娘,才逃到深山去習藝。」
他根本不是為了她和她爹。
說什麼為了贖罪、懺悔,想要再精進醫技,其實全是騙人的,他是弄大了別人的肚子而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