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大陸 >> 情有獨鍾,情深不悔 >> 雲年忘徵作者:薇凌 | 收藏本站
雲年忘徵 page 1 作者:薇凌
    第一章天機斷乾坤

    燕洲,新德六年,正月。

    龍淵城。

    大寒未解。

    監察御使修篁過丞相府找藍衣丞相——壬軒議事。書僮素尺領著他一路穿過內堂,走上九曲御廊。此刻草木凋零,上頭的雪霰未散,白色的霜點零星在枯枝上,醞釀著一種憂鬱的氛圍。

    有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坐在碧綠色的欄杆上,烏髮垂肩。光陰在枝葉間轉移,也在她的身上緩緩流轉。

    從走過的地方望過去,便可望見她的臉。

    出塵的,安靜的,臉色怡然,在這偌大安謐的庭院和凋殘的景物裡,透露出一股與她的年齡不符的神氣與興致。

    她的月白衣衫在光點中閃閃宛如流光。小手舉著,放在淨白的額前,向修篁望來的一雙眼睛,眼瞳……清幽,微微包含著一種別人看不懂的朦朧。

    修篁微微略了一略神。比之她那不凡的容顏,她的神色更令人吃驚。這樣的眼瞳與神韻,是出自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女孩子。若是別的孩子,這個年歲該是在哪裡戲鬧玩耍,嘻哈大笑……怎麼會如此安靜,如此嫻雅地坐在這院落裡——賞景。

    而且——此時該是無景可賞的吧?

    修篁自問,眼眸照著前方一悠晃。

    寒冬乍過,初春剛臨,百景蕭條……她,究竟在看什麼呢?

    這是修篁第一次,也是第一眼瞧見的癸曦。

    心思未及多想,他已經到了壬軒的書房前。

    日光照進了裡頭,照著一排排沉實的書架,書架旁還有竹梯子,供上下取書觀閱。這裡幾乎什麼書都囊括在內,從天文地理、史書雜軼、詩賦曲譜、佛卷道經,無不整齊有序,編排得當。

    雲濤書房裡,除了書,再也裝不下名家墨寶、玉石古玩,一點風雅韻致。

    滿滿的,都只是書。

    修篁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古木琴案上。那裡安放著一具七弦古琴,木質敦厚,弦絲皚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宛如只要有光照在上面,也同樣會響起清澄如澗一般的琴聲。

    風撫在上面,也會泠泠遺音。

    「拂塵。」修篁輕聲念著琴尾上的字。

    壬軒聞言,從書案上回過神來,冷冷地掃了修篁一眼,揮袖道:「看坐!奉茶……」轉首吩咐素尺。

    修篁在一張太師椅上正襟危坐。他五官清俊,氣度高華,兩袖清風,便連坐相也十分的端正,一絲不亂。下巴抿緊,兩眼炯炯望住壬軒,他不先開口,他也絕不開口。

    兩人一個是當今皇上御賜的丞相,一個是監察朝廷官務的御使,都是皇上欽點的左膀右臂,得力功臣,若論官階,自是壬軒為上。私底下兩人並無交好,更沒有結黨營私之嫌,這一趟丞相出帖相請,修篁才是第一次踏足了丞相府。

    素尺的茶端了上來。

    壬軒當先喝了一口,另一手中還握著筆,卻是看著修篁,聲音淡雅地說道:「修大人,你上呈皇上的折子我已經看過……」他望著修篁微微皺眉的表情,頓了一頓,放下了手中的筆。

    他當然能看出修篁修大人對他的待客之道不滿,而且,令修大人不滿的還不止於此。

    修篁對他的印象極為深刻的是,第一次在九鳳金殿上看到壬軒的時候。那時,壬軒一介布衣草民,奉詔進殿,百官鄙夷。只因他是拿了一封由皇上的忘年之交潛先生的親筆信,便獨身一人來自薦入朝為官,而且大言不慚,要當當今唯一缺席的丞相之職!

    一介黃口小兒,信口雌黃。

    朝中百官,無一人信服,都說他賣弄!

    「至於賣不賣弄,大家倒可以試試。」當時,壬軒就站在大殿當中,面對著當今皇上,滿朝文武百官,一襲長衣如藍碧草,他臉上的表情修篁到了此刻依然記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種安定的表情,那是一種讓人在浮躁、慌亂、失措中緩緩安定下來的表情。

    那時候的眼神,可以鎮住所有人的目光。

    現在,他的眼中隱隱帶著一絲笑意,一絲淡淡的笑意……修篁竟然不自覺地跟著一笑,說道:「也許,下官一直也沒有看清過丞相大人!」

    他的聲音極其淡然,卻令人三思。

    壬軒輕輕端起茶來呷了一口,「你沒有看清我,不要緊,最重要的是,把燕洲的前程都看清了!」

    「下官洗耳恭聽!」修篁快人快語,依然端正得像一竿竹子,連衣服也服帖在身上,一道多餘的褶子也沒有。

    壬軒微略蹙了一下眉頭。這個人啊,也算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最好佐證!心下歎了一口氣,才說道:「修大人的折子上又勾畫了一批人……查經實證,他們皆是當年海道衙門貪墨案的餘黨?」

    「是的!下官已經有確鑿的證據在手,只等皇上一批,便可立案審問。」修篁一言一字地回答。

    「從新德四年開始,經修大人查證的人數一級一級地遞增……也已經不少了!」壬軒隱晦地說。

    「下官認為,只要是貪贓枉法之徒都該得到應有的懲治,一個不留,以證律法的嚴明!」修篁說得理直氣壯,一臉肅然。

    壬軒看著心驚。他微微一抿唇,問道:「修大人如此想法,本該弘揚!只是,若然查到最後只剩下修大人一人沒有貪贓枉法,那該如何是好?大廈將傾,獨木難支……修大人可有設想過這種後果?」

    「不可能!」修篁振聲回答道。

    「為什麼不可能?」壬軒輕輕翻開修篁寫的折子,輕聲問道,「修大人查證之前,可有想過這上面的人會犯法嗎?有些曾經是大人的同窗交好,有些是大人的御試恩師……這些人平日裡,大人可曾想到過他們會犯法嗎?」

    修篁的手被他說得輕輕一震,他確實沒有……沒有認為過他們會犯法!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並不是一句白話空言!修大人,請三思啊!」壬軒淡淡苦笑。

    修篁轉眸望住他,良久,才說道:「難道就這樣算了?明明知道他們犯了錯,卻要眼睜睜地姑息他們的過錯!」

    壬軒搖頭,說道:「我只是說夠了!為這件事情負罪的人已經夠了!修人大有沒有想過,他們身在其中,很多的身不由己,有的人是真的想貪,有的人卻是被人威逼利誘,有的人不得不從局勢……不然他們自己也不能自保!為何不能給他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也為燕洲留下一些強幹之人……新秀羽翼未豐,舊部殘骸已去,那是一種漸入死地的險境!」壬軒的目光忽然冷銳,看住修篁,繼續慢聲說道:「燕洲如今重整,有待更新,不宜元氣大傷啊!」

    修篁聽著,心中一陣掙扎。問道:「這是皇上的意思?」

    壬軒再度搖頭:「非也,非也!這一場談話只是你我之間的閒聊漫扯,不關朝廷,也不關皇上!至於此事的定奪,修大人是主辦,那得你拿個主意!既然已經查出來了,就得上呈皇上……皇上一心整治貪贓枉法之徒,咱們不能遮掩了事……這是同流合污了,這事不能幹!」

    修篁皺眉,這個丞相大人可真莫測得很!既要說服他放棄懲治這些個人,又要他不能欺瞞皇上,世上豈有如此兩全其美的事情?既然道理都讓他一個人給說了,現在卻又把這個責任交回給他?

    壬軒望著他正經不溜的表情,唇角挑起一絲淡淡的笑意,烏眸精湛,一邊飲茶,一邊說道:「既然修大人過府與本相商議此事,本相也不能對此事視若無睹……這事,就算是修大人交託於本相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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