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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夢君歸 第四章 作者:墨竹
    歷秋坐在迴廊上的椅子裡,漠然地看著眼前安靜的風景。

    「歷先生。」

    他回過頭,看見了君懷憂……

    這張臉,就像當年的君懷憂年輕了十歲的模樣,眉眼,輪廓,甚至是笑容……

    以這種方式看見這張臉,讓歷秋覺得很不習慣。

    「籐原先生。」他朝籐原駿點了點:「早啊!」

    「聽說歷先生身體不太舒服,好些了嗎?」

    「我很好。」歷秋生疏地說著。

    他還是沒有辦法……以平和的心去面對這張臉,去面對這個人。

    哪怕,他已經作出了決定,可是只要一看見這個人,一想到這個人才是真正要陪伴離塵一生的人……他的心,就像是被千萬根針戳刺著……

    他多麼希望能夠說出當年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可是,他不能……除了沉默……

    「歷先生,你怎麼了?」籐原駿看著他有些怪異的神情,驚訝地問:「我打擾到你了嗎?」「不,沒什麼,請坐吧!」歷秋低下了頭,避開了籐原駿帶著探究的目光。籐原駿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最近這個家裡還真是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呢!」籐原駿看著眼前這張蒼白消瘦的臉:「歷先生也覺得很古怪吧!」

    「還好。」歷秋握著自己的手腕,似乎是不經意地問:「籐原先生在這裡住了很久了嗎?」

    「不,只有三年。三年前我才搬進來的。」籐原駿笑著說:「居然會住在全日本赫赫有名的月川家,我到現在還是不太習慣,就覺得像是做夢一樣。」

    「做夢一樣……」歷秋看著他

    「要不是離塵他……啊!離塵你見過了吧!」

    歷秋輕輕點了點頭。

    「你大概想像不出來,我以前可不是什麼體面的人物。」籐原駿看著自己身上名貴的衣物,笑容裡多了些自嘲:「我沒有生在什麼好人家,也沒有多高的學歷。說難聽點,不過就是一個沒什麼出息的小混混罷了。我那個時候,可是做夢也沒有想到過自己會過上這種隨心所欲,不需要為明天擔心的生活。這一切,都因為我遇上了離塵……」

    歷秋沉默著,端起了一旁矮桌上的茶,沒有喝,只是端在手裡,溫熱著手掌。

    「歷先生,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歷秋搖了搖頭。

    「我本來也是不相信的,可是現在……」籐原駿和他一起看著眼前安靜的庭院:「我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他臉上的那種表情。他說,我前世時是他的戀人,可是最後他痛苦地失去了我。當然了,有些是我學會了中文以後陸陸續續知道的。他不太願意提起那些傷心的事,我卻能體會到他失去愛人時的那種痛苦。」

    「就算是前世,那些……都過去了……」歷秋看著杯子裡的茶水,平靜地說。

    「據說,在找到我之前的那些日子,他的意識和精神一直處在不穩定的狀態裡。我開始的時候也是怕得要死,還以為遇上了瘋子。可是漸漸地,我開始明白,他對前世的戀人,那種刻骨銘心的感情……」籐原駿深吸了口氣:「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這種只有在虛構的故事裡才會有的愛情。那麼簡單直接,沒有半點虛假的情感,有誰能不為所動呢?然後,我開始對他描述的事情有了熟悉的感覺,我開始覺得自己就是他愛著的那個人……」

    「嗑」的一聲。

    籐原駿聽到了異樣的聲音,側過頭看著。

    歷秋的手上一片鮮血淋漓,玻璃的碎片深深地扎進了他的手掌。

    「歷先生!」籐原駿嚇了一跳。

    「你為什麼要跑來找我這個不相干的人說這些?」歷秋像是絲毫不覺得疼痛,把被捏碎的杯子放回到桌上。

    「你沒事吧!」籐原駿站了起來:「我去拿藥箱,你等一下。」

    「不用了,只是小傷。」歷秋直視著他的眼睛:「你為什麼會來找我?」

    「因為這兩天我覺得不安……」籐原駿重新坐了下來,俊美的臉上寫滿了不安:「我知道我是太魯莽了,但這些事悶在心裡,我覺得很不舒服。在這裡,我又能和誰說話呢?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看見你,我就覺得可以告訴你任何的事情。」

    「你為什麼會覺得不安?」歷秋攤開左手,看著那些扎進掌心的玻璃碎片,然後自己一片一片地從肉裡拔出來。

    「離塵他……有些不對勁。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籐原駿看他不為所動地做這種看起來就非常痛的動作,心裡突然覺得有些寒氣冒了上來:「他這兩天好像心事重重,我和他說話的時候,他的神情還有問的問題都很古怪。我看見……他這兩天,總對著一塊玉發呆……啊!歷先生,你怎麼了!」

    歷秋反射性地摸上了自己的脖子,白色的衣領立刻變得血跡斑斑。

    「我還是去找人來。」籐原駿後退了兩步,有些被他嚇到了。

    「等一下。」歷秋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你還沒有說完,他到底問了你什麼奇怪的問題?」「你在流血。」籐原駿看著他一直在流淌出鮮血的手:「還是處理一下……」「他到底問了什麼?」歷秋看著他,著急地追問。

    「他問我……是不是半夜裡到過他的房間,還有,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很熟悉……」

    「秋!」

    他們看向走廊的那頭,月川蝶跑了過來。

    「你的手怎麼流血了?」月川蝶握住他的手,看見那些大大小小交錯的傷口,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沒事。」歷秋放開了抓著的籐原駿。「只是不小心被杯子劃破了。」

    「你來這裡做什麼?」月川蝶疑惑地看著籐原駿,不友善地問:「誰允許你來這裡的?你做了什麼?」

    「蝶,別這樣,籐原先生只是過來和我聊聊天。」

    「只是聊天就讓你這樣了,要是……」

    「蝶!」歷秋提高聲音打斷了她:「你在說什麼呢!」

    月川蝶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進了房間。

    「那我還是先走了。」籐原駿覺得很是尷尬。

    「籐原先生……你愛他嗎?你是不是愛著他呢?」在他轉過身準備離開的時候,歷秋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從我出生開始,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對我這樣珍惜,把我當作最重要的人……我想,沒有人能夠對這樣的感情無動於衷……」

    「如果你覺得痛苦,為什麼一定要用傷害自己來表達呢?」月川蝶的聲音幽幽地響起。歷秋收回了目光,看著自己傷痕纍纍的手心。月川蝶歎了口氣,跪坐到他的面前,打開藥箱為他清理傷口。他像是一點也感覺不到消毒藥水碰到傷口的刺痛,麻木地看著月川蝶稍嫌粗魯的動作。

    「你準備折磨自己到什麼時候呢?」月川蝶低著頭,悶聲地說:「難道,真的要到無法挽回的時候……」

    「已經無法挽回了。」歷秋聲音那麼平靜:「從來沒有什麼可以挽回。」

    月川蝶的眼淚一點一點滴落下來。

    「不要哭了,你不是很喜歡笑的嗎?最近怎麼像是用水做的,一直在我面前流眼淚呢?」

    「我笑不出來……」月川蝶擦掉了淚水,為他包好了繃帶:「你為什麼能夠忍得住……」

    「因為我哭不出來……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歷秋摀住自己的胸口:「我想哭,偏偏哭不出來……也許,在三年前,我就已經把這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完了。到了應該哭的時候,也就沒有了眼淚……」

    「不是的!你只是……」

    「我沒能想到,像我這樣的人,有一天會為愛情……發了瘋……」歷秋慘然地笑了一笑:「不但精神錯亂,甚至,還做了我向來痛恨的蠢事……只是因為,我以為他死了……」

    月川蝶的眼睛裡,映出了歷秋手腕上那些可怕的傷口。

    「不能說是愛情,他對於我來說,不知不覺的時候就已經是骨血裡的一部分了。只有死,才能夠擺脫那種日日夜夜抽離骨血的痛苦……」

    「秋,你不要這樣……」

    「我又能怎麼樣呢?」歷秋看著她低垂的頭,柔和地說:「這是命運的懲罰,我傷害他的,我虧欠他的,最終還是要我自己來彌補。可是,你不一樣,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所以,不要再沉迷在我的夢裡。不要再把自己當成韓赤蝶了,我們都很清楚,你是月川蝶,只是月川蝶。」

    「從懂事開始,我把那本手記看過了無數遍。包括每一個細節,包括她對你的思慕,那種完全沒有希望的思慕,一樣已經融到了我的骨血裡。我知道我是為了幫她找到你,才被生下來的,你是我這一生一定要找到的那個人。不只是為了我自己,更是為了韓赤蝶。」她把頭枕到歷秋的膝蓋上:「可是,我找到了你,才真正明白她為什麼會對只見過兩面的你念念不忘。我知道,我不應該那麼做的,我只是希望,能夠和你在一起。哪怕……不是永遠……」

    「對不起,讓你這麼辛苦。」歷秋有些心痛地看著她:「可是,該醒過來了,蝶。」

    「你要走了嗎?」月川蝶閉上眼睛:「你還是要走了對不對?」

    「那天晚上,我無意識裡跑去了他的房間,被他揀到了那塊玉。他的心裡已經開始懷疑了,我很瞭解他,要是我繼續留下來,很快就會被他識破。」歷秋說:「我也害怕自己的情不自禁會露出馬腳,所以,我還是離開比較好。」

    「一定要走嗎?」

    「嗯!」歷秋應了一聲:「我該走了。」

    「你要走了?」

    「是的。」歷秋點了點頭:「月川先生的病情一直膠著,看來短時間內是不會有什麼起色的。說實話,我留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我離開也沒什麼影響。」

    「蝶小姐也一起嗎?」為自己到了杯紅酒的舒煜在吧檯邊插嘴。

    「不,蝶她會留下來。」歷秋看了看安安靜靜,端坐在他身邊的月川蝶。「直到月川先生的病情有了結果為止。」

    接下來,一片靜默。

    君離塵沒有說話,籐原駿欲言又止,舒煜左右看著,月川蝶端坐不動。

    「如果沒有什麼問題的話,我明天一早就動身離開。」歷秋笑了笑:「謝謝大家這麼多天的照顧。」

    「你的手怎麼了?」君離塵開了口,卻是問毫不相關的問題。

    「啊!不小心被杯子劃破了。」歷秋把包著繃帶的手往身側挪了挪,用衣服遮掩起來。

    「你好像一直不怎麼小心。」

    歷秋含糊地點了點頭。

    「歷先生,要不後天再走,明天和我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身體吧!」舒煜好心地建議著:「你一直失眠對身體的負擔很重啊!」

    「不用了,下次吧!」歷秋搖頭拒絕:「我已經打電話銷假,後天就要回去工作了。」

    「還是……」

    「不用了。」月川蝶打斷了舒煜的勸說:「秋的身體很好,用不著什麼檢查。」

    被澆了冷水,舒煜只能扯扯嘴角不再多話。

    然後,又一陣的靜默。

    「那麼,就不打擾各位了,我回去收拾東西了。」歷秋打破沉默,站了起來。

    月川蝶也跟著站了起來。

    「你認識這樣東西嗎?」君離塵突然朝他攤開了手掌。

    掌心裡,是一塊白色的玉石。

    舒煜是沒什麼反應,最多是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罷了。籐原駿一臉愕然地盯著君離塵莫測高深的表情。月川蝶的臉上閃過驚慌,緊張地看著身邊的歷秋。

    「這是……」歷秋看起來有點驚訝,仔細看了以後,他搖了搖頭:「很抱歉,我沒什麼印象……」

    「是嗎?」

    「蝶,你見過嗎?」歷秋轉過頭,問著月川蝶。

    意識到君離塵的目光轉到了自己的臉上,月川蝶連忙收起了驚慌。

    「沒有。」她也搖頭,反問:「君先生為什麼要這麼問呢?」

    「沒什麼。」君離塵收攏手掌,不再多說什麼。

    歷秋點了點頭,和月川蝶一起走出了客廳。

    「離塵。」籐原駿猶豫地問:「這塊玉,和歷先生有什麼關係嗎?」「不,沒什麼。」君離塵握緊了手掌,站了起來。「你……」在籐原駿還是沒有問完的時候,君離塵已經走到了門邊。他在門邊停了下來。

    「離塵……」緊跟在他身後走過來的籐原駿,輕聲喊著他的名字。

    他無意識地哼了一聲,算是回答。目光卻是跟著月川蝶和歷秋的背影,直到他們走遠。

    舒煜靠在吧檯上,依舊一派悠閒地喝著自己的紅酒。

    這就要離開了,最後還是要離開……

    他靜靜地站在君離塵的床前。

    月光照射在君離塵並不安穩的睡臉上。

    「離塵……」他夢囈似地低語,俯下身,指尖輕輕碰觸著君離塵烏黑的長髮:「我還以為,永遠也不會有這一天的。」

    本以為早就乾涸的淚水滑落他的臉頰,滴落在君離塵的發間。

    「離塵,我知道你沒有忘記我。我也沒有把你忘記,可是……」從再見的第一眼開始,他塵封的記憶就開始復甦。因為他的靈魂,怎麼也沒有辦法把這個人完全遺忘。「你所記得的君懷憂已經死了,在很久以前,在皇宮裡,服下了毒酒。所有的一切,本來就應該在那個時候結束了啊!」

    他的指尖滑過君離塵的眉峰,撫平那深深的褶皺,心又糾結到了一起。

    他哪裡割捨得下?哪裡割捨得下啊!

    「對不起,離塵。我撒了慌,當年,我並不是那麼想的,那一杯也不是什麼毒酒。我只是……以為自己能夠安排好一切。你不知道,我已經受到了懲罰。你原諒我,好嗎?」

    他把頭埋在了君離塵的發間,無聲地慟哭著……

    我有多少年無法入眠,只是為了害怕在夢裡見到說恨我的你。曾經發生過嗎?那記憶裡的一切……每一個白天的開始,我會覺得一切從來沒有發生,只是一場遙遠的夢。每一個夜晚的來臨,那一句句的話語,一幕幕的場景,甚至那種印在骨髓裡的痛苦,會開始侵蝕著我,讓我再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於是,我只能告訴自己,我已經瘋了,是疾病的折磨令我瘋狂。

    是我自己虛構了你這樣的人物,虛構了自己一切的痛苦,來作為尋找死亡的借口。

    哪怕我心裡明白,那是一個多麼可笑的謊話……

    我總是感覺自己應該死去,跟隨著京城裡那場燃燒的大火,跟隨著你一起埋葬在時間的那頭……

    只是因為,你不在了……

    我還以為,我已經失去了你。偏偏,上天卻還沒有打算放過我這顆好不容易粉飾太平,千瘡百孔的心……

    我曾經以為,只有時間是不可逾越的距離。沒想到,最終阻隔了我們的,卻是無法開口訴說的痛苦。近在咫尺,卻不能訴說……在決定沉默的那一刻起,我就開始在一刀一刀切割自己的靈魂。

    為什麼要這麼殘忍,讓我這麼近,這麼近地看著你那麼珍惜著他?為什麼會是他,為什麼他這麼輕易地就得到了本應是屬於我的一切?他怎麼能……這麼殘忍地搶走了你……為什麼他居然能說,他感覺自己是你深愛的那人?為什麼……我不但不能反駁,還要強迫自己心存感激……我的心是多麼怨恨這令人瘋狂的命運,怨恨著這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的惡作劇。

    我多麼希望有一天,我還能靠在你的身邊,纏著你問天上的星宿。我多麼希望有一天,我還能躺在你的膝上,閉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哪怕只是能這樣守在你的身邊……

    所以,你原諒我好不好?

    就看在,我就要真正地……永遠地失去你的份上……

    他緊緊地貼著君離塵的長髮,輕聲地嗚咽著……

    溫熱的手掌碰觸到他的臉頰,他的哭泣嘎然而止。

    他抬起頭,看見君離塵睜開了雙眼。

    他的心猛地一驚!

    明明點了足夠份量的昏睡香料,君離塵也沒有服用過中和的藥物,怎麼可能會在天亮以前醒過來的?

    「你……」君離塵吃力地說。

    他這才發現,君離塵的目光沒什麼焦距,明顯是處在很不清醒的狀態裡。

    他迅速地站了起來,轉身就走。

    「懷憂……」君離塵用手肘撐起了自己的身體,朝著眼前不甚清晰的身影喊道。

    他僵立住了,指甲緊緊地掐進手心,雪白的繃帶上滲出了新的血跡。

    「不要走……」君離塵想站起來追趕,卻發現自己四肢軟綿綿地用不上力氣。「……不要……」

    他的齒根一陣緊咬,直到牙齦裡流出了鮮血。

    君離塵用盡全身的力氣,也只能摔到了床下。

    他聽見摔倒的聲音,想要回頭攙扶,也只能硬是忍了下來。

    「懷憂……」君離塵拚命地想要撐起身體,卻怎麼也做不到,只能竭盡全力地喊道:「只要你敢……」

    聽到君離塵聲色俱厲卻十分微弱的叫喊,他猛地驚醒了過來。

    君離塵只看見那個模糊的背影毫不理會他的警告,直走到牆邊然後平空消失,一時急怒攻心。只覺得有一口氣湧了上來,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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