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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亦有道之九龍杯(下) 第十六章 作者:小謝
    納蘭小七輕輕摩挲鐵星霜的背:「我帶你回我老家。我記得跟你說過,我老家是西蜀葉城。我在那兒有些田產,也置辦的有些鋪子,算一個小小的土財主。我們好好住下來,你愛做什麼,我都陪著你,住得煩了,咱們還能去遊歷天下名山大川。你說好不好?」

    鐵星霜並不答他。納蘭小七垂眼看去,鐵星霜伏在他胸前只露出一個側面,眼睛是閉著的,修長濃密的睫毛乖順地闔著,薄薄的唇微微抿著,一副似聽非聽的模樣。

    「我好些年沒回去了。走時在院子裡種了一棵桃樹,現在大概也長大了。」納蘭小七出神地說,「咱們路上慢慢走,秋天的時候到葉城,桃子熟了,我摘桃子給你吃。明年春天來了,桃花開了,我釀桃花露酒給你喝。這桃花露酒是我搗鼓出來的方兒,別家都沒有,入口清香甜美,喝了神清氣爽……唔,我們開個酒鋪子好了,專賣桃花露酒……」

    納蘭小七覺得胸上顫了顫,低頭看去,鐵星霜嘴角上揚,卻是在微笑。納蘭小七心裡一動,不由得俯下頭去吻住他。鐵星霜也輕輕地回吻他。不帶一絲情慾的吻,溫柔細緻,糾纏著人的神智越陷越深。

    忽然門外腳步聲響,小二的聲音在外面說:「公子,你要的粥和水都好了,是先送哪樣?」

    納蘭小七看了看鐵星霜,道:「都送上來吧。」

    轉眼功夫,沐浴的木桶和熬好的細米粥都送了進來。粥還有些熱,納蘭小七舀了一勺,吹氣良久,嘴唇碰碰不燙嘴了,這才送到鐵星霜嘴邊。鐵星霜皺了皺眉,抬眼看看納蘭小七,勉強張嘴咂了一口便向後避去。納蘭小七環住他的腰,哄他說:「累了一天,不吃點東西去洗澡,怕你受不住。」

    鐵星霜搖頭,「不想喝。」

    納蘭小七不願意逼他,笑道:「那就先洗。」

    雖是夏天,怕鐵星霜禁受不住,仍用溫水沐浴。等小二關門出去,納蘭小七伸手要解鐵星霜的襟帶,被鐵星霜一把按住。

    「我自己來。」鐵星霜手指死死扣住帶子,垂首道,「這點兒力氣還有。」

    納蘭小七握住他的手,「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可避諱的?」

    鐵星霜臉色逐漸變白,手指微顫,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良久,放開手,閉上眼睛側過頭去。這是答應的意思了。納蘭小七一層層剝下他的衣裳,露出赤裸肌膚上淤青黯紫的吻痕、咬痕,還有些利器刺傷刮過的痕跡,新傷撂著舊傷,深淺不一,長短各異。

    「他,他……他這麼狠!」納蘭小七手一顫,將鐵星霜摟進懷裡。

    鐵星霜閉目道:「那些傷是我自己弄的。」

    納蘭小七說不出話來,只是將他抱得更緊。隔了好久,納蘭小七吸了口氣,放開鐵星霜,將還搭在右臂彎處的袖子褪下來。褪到手腕處,見那裡橫了條深而猙獰的傷疤。紅肉外翻,可驚可怖,算計著傷口的深度和鐵星霜自殘時的決絕,深深的懼意自心底洶湧上來,納蘭小七覺得自己手腕相同位置突然劇痛起來,一把攥住鐵星霜的手腕,攥了良久,拉到嘴邊親吻。

    納蘭小七嘴唇微微發抖,好一會兒才鎮定下來,輕聲說:「今後不管遇到什麼事,都不許這樣。就算我一時不在你身邊,刀山火海,總要趕去的。」

    他常常是歡愉樂觀的黑眼睛裡此時充滿痛苦之色,一瞬不瞬地凝視鐵星霜的眼,定要他一個承諾才能放心。那眼睛那麼的黑,專注,深情,彷彿要將人的整副心神都吸進去,鐵星霜凝望良久,不覺就道了個「好」字。

    納蘭小七笑起來,如釋重負的樣子。

    或許是納蘭小七的錯覺,彷彿見鐵星霜眼中淚光一閃,想要細看時鐵星霜已蛇一般纏了上來。納蘭小七輕吟了一聲,一把抱住撲上來的纖瘦身子,一面溫柔地回應他的吻,一面問:「不是要洗澡嗎,別惹火,你身子現在太弱。」

    「我想你。」鐵星霜的聲音輕之又輕,「很想你——」

    納蘭小七將心底的火苗按了又按,柔聲說:「我也想你。但你身子這樣弱,我怕你受不了。以後的日子長著呢,不是麼?」

    鐵星霜的頭枕在納蘭小七肩上,輕輕蹭了蹭。髮絲擦過脖子,癢得出奇,一股酥麻從脊背上竄過,納蘭小七嚇了一跳,怕再這樣下去自己要失控,吸了口氣,托起鐵星霜的腰拋到半空中,再舉臂接住,轉著圈走到浴桶前輕手輕腳地將他放進去。鐵星霜身子也不算矮,竟被水淹沒了頭頂,納蘭小七嚇了一跳,將他的腦袋提出來,忽然想起桶就這麼高兒,鐵星霜剛才原來是屈膝蹲下故意嚇他。鐵星霜頭髮盡濕,滿面是水,靠在桶壁上朝納蘭小七微笑。

    納蘭小七握住他一絡濕發扯了扯,笑道:「小壞蛋!」

    鐵星霜也笑起來。他面容清麗,又是這樣的蒼白,笑起來有種孩子氣的天真,格外惹人憐惜。納蘭小七捧住他的臉,在他唇上淺淺一吻,輕聲道:「這個小壞蛋又會凶人又會算計人,可我偏偏就喜歡這個小壞蛋,喜歡得不得了。」

    鐵星霜道:「我這麼壞,你不要喜歡我了。」

    納蘭小七在他柔軟的嘴唇上輕輕咬了一下:「不是說好了嗎?我要賴你一輩子的。天涯海角、碧落黃泉,永伴身側,不離不棄。」

    鐵星霜眼光微閃,對著納蘭看了良久,突兀一笑。納蘭小七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世上對我好的有兩個人,一個是義父,一個是你。」鐵星霜聲音如夢如幻。

    納蘭小七險些吐血:「好好的,把我和他並在一起做什麼?」

    鐵星霜笑了笑,看著他不言語。

    納蘭小七心思轉動,道:「我不會學他,不會教你失望,也不會教你傷心的。」

    鐵星霜點了點頭,從浴桶裡探出身子,摟住納蘭小七的脖子說:「不管以前你喜歡的是誰,現在和以後,你只能喜歡我一個,不許招惹別人。」

    「那自然。」納蘭小七伸出小指,「來,跟你拉勾。」鐵星霜呆了呆,微笑起來,伸出小指,與他的手指勾在一處。納蘭小七神色莊重地說:「只喜歡小霜霜一個,不喜歡別人,也不勾搭別人。若有人來勾搭我,一定嚴辭拒絕,若戒之不聽,先拳打後腳踢,見一次打一次,直到打得那人不敢勾搭我為止。」

    納蘭小七見鐵星霜神色倦倦的,問:「餓不餓,想吃什麼,我去弄。」鐵星霜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你烤的魚很好。」有胃口吃東西就好,雖然現在實在不是吃烤魚的時候。納蘭小七道:「你慢慢洗,我一會兒回來。」

    房中只剩鐵星霜一人,那種孤苦無助的感覺再一次將他包圍。忽然一股風把窗子吹開,燭焰掙了兩下便即熄滅,房中一片漆黑。鐵星霜哆嗦了一下,雙臂環住自己的肩,緩緩沉入水中,讓溫暖的水把他整個包裹。心裡一片荒涼,一點微弱的暖意在那茫茫曠野裡執著地燃燒。

    天涯海角,碧落黃泉,永伴身側,不棄不離?鐵星霜在水下微弱地笑,輕輕搖頭。不管這些話納蘭小七曾對什麼人說過,也不管納蘭小七以後還會什麼人說,他相信,至少剛才,納蘭小七說時是真心的。這世上的誓言從來說時都是篤信的,自以為真能做到,可這世上有什麼比人心更不可捉摸的,又有什麼,是能不朽的?鐵星霜在水中睜開眼睛,漆黑的,什麼也看不見,溫暖的液體在眼中流淌,分不清是水是淚。

    他扣緊掌心,輕撫那一抹鋒利的刃,指尖倏的一痛。不過是削水果的刀子,怎麼就這麼利?鐵星霜將手指伸進嘴裡輕輕吮吸,血腥味兒頓時在嘴裡漫延開。鐵星霜再度微笑起來,在心裡輕輕說:納蘭,就此別過了。

    就此別過吧,納蘭。至少這一刻我擁有你完整的愛。從此之後,不管滄海桑田,月轉星移,這一份愛都不會再有更迭,你多變的心也再沒有機會變卻。

    ***

    時值夏天,又是站在爐子旁邊,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寒氣從納蘭小七背上迅速竄過,全身的寒毛都乍了起來。他呆了片刻,拋下烤了一半的魚往樓上跑去,吩咐旁邊的小二:「繼續烤。」他定的房間在三樓,夜已深,靜靜的沒什麼人,腳踩在梯子上發出空洞的響聲,叫人越發覺得心裡不安。大堂裡的光到三樓已極弱,轉過樓梯口,眼前更加黑,一些客人還沒有睡,門縫裡瀉出的一點點燈光照出尺許模糊的黃暈。

    右手第三個門裡沒有光。納蘭小七心跳停了一下,但仍保持著鎮靜,迅速走過去,手按到門上時顫了顫。

    太靜了,靜得詭異。

    他呼吸微促,吸了口氣,推開門輕聲喚道:「霜?」

    撲面而來的血腥氣令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臟彷彿被一隻鐵手抓住驟然收緊,痛得他彎下腰去,但立刻就站直了,咬著牙晃亮火折子點著了燈,提著燈一步跨到浴桶旁。烏沉沉的水面飄著一把水藻般的東西,他伸手抓住,往上一提,撲啦的水聲裡,露出一張清麗的蒼白面孔。納蘭小七隻覺一股劇寒閃電般從指尖擊入心底,心跳一停,時間頓住。可這個關頭,哪有時間發呆?納蘭小七緊咬牙關,將油燈放在一旁的架子上,騰出的手伸進浴桶裡攬住鐵星霜的腰一抱而起,大步走過去將他放到床上。

    鐵星霜的身子底下,月白的床單上有黯沉沉的紅色迅速暈開。他左手垂在床側,鮮血自手腕蜿蜒而下,滴滴嗒嗒落在地上。納蘭小七翻起他手腕,不禁吸了口冷氣!是刀傷,切得好深!納蘭小七封了周圍幾處大穴,血還是止不住,忽然想起身上帶的有傷藥,是神仙谷的秦二姑娘送的。那是江湖中的聖藥,一錢都是難求,秦二姑娘卻送了滿滿一盒給他。納蘭小七往懷裡找藥,一雙手抖的厲害,怎麼也止不住。他暗暗納悶:從前被大內十七劍士追殺三個月,最凶險的時候也沒有這樣抖過,這是怎麼了?

    納蘭小七抖著手取出懷裡的玉盒子,挖了一把晶瑩的白膏子往鐵星霜手腕上抹。血繼續往外冒,他就繼續抹。眼看著一盒子聖藥下了半盒,那血終於止住,他卻彷彿癡了一般繼續上藥,抹了片刻突然回過神來,扔下藥盒,按住鐵星霜的胸腹把水控出來。水倒是出來了,鐵星霜仍是一動不動。納蘭小七俯身渡了幾口氣給他,嘴唇擠著他的嘴唇,那嘴唇很軟,很熱,幾乎是燙的。可是,怎麼會這麼燙?納蘭小七忽然明白,不是鐵星霜的嘴燙,原來是自己的嘴太涼。不止是嘴涼,全身的血都彷彿凍住了,身子不停地抖,好像這不是大夏天,卻是數九隆冬,冰天雪地。

    納蘭小七一面給鐵星霜渡氣,一面握住他右手,將一股真氣徐徐注入。手掌裡的手腕纖細得彷彿一折就斷,沒有什麼肉,感覺不到脈搏的跳動。納蘭小七心裡空蕩蕩,沒有希望,也談不上絕望,彷彿一隻被挖去了花的花盆。不知過了多久,聽到一聲細弱的輕咳,納蘭小七豎起耳朵,聽著那聲細咳變強,變大,手掌裡的手腕微弱地扭動起來,他睜大眼睛,盯住鐵星霜的臉,看著那兩道修眉微微擰起來,睫毛受驚的蝶翅般輕顫,頸子往一旁扭去,唇齒微張,一面咳一面微弱地喘息。

    納蘭小七突然覺得自己剛才是死的,現在又活了過來。他等了很久,也不見鐵星霜張開眼睛,那喘息漸漸平息,顫動的睫毛也不顫了。納蘭小七閉了閉眼,將耳朵貼在鐵星霜胸前。心在跳,雖然微弱,但,真的在跳。納蘭小七一聲聲地聽著,忽然很想放聲大哭,卻偏偏哭不出來。心裡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疲倦和酸楚,彷彿遠行萬里風塵僕僕地歸來,悲欣交集,酸楚難抑。

    真氣源源不斷地注入鐵星霜體內,他的心跳逐漸變得有力,呼吸也平穩了許多。好一會兒,門外「奪奪」聲響,小二的聲音說:「客官,您的藥熬成了,小的給您端來了。」納蘭小七開了門,接過藥盞,拋了錠碎銀出去。小二似乎也覺察出不對,一面接銀子,偷眼往屋裡瞧,納蘭小七「砰」的一聲將他關在門外。

    回到床邊,略一想,納蘭小七坐到床側,讓鐵星霜靠在自己臂彎裡,將藥含進嘴裡,低頭渡給他。鐵星霜在昏迷中皺了皺眉,微弱地掙扎起來。納蘭小七捏住他下頜略一用力,迫他將藥喝下。如此灌了小半盞,鐵星霜突然哇的一聲把藥全吐了出來。納蘭小七素來愛潔,衣袖間被吐得一片狼籍,鼻中更聞見一股酸苦的味,要是往常早跳了起來,這時卻並不覺得如何難以忍耐,皺了皺眉,將衣服脫了,擦去鐵星霜身上的污穢,扔在一旁。

    納蘭小七暗罵自己笨,這才是急糊塗了,鐵星霜身子太弱,又一天沒吃東西,這藥雖然性溫,他也禁受不住。他去桌上取了碗水,扶著鐵星霜的頭漱了口,將粥碗端來,粥已涼了,他含在嘴裡捂熱才低頭餵給鐵星霜。吸取剛才的教訓,也不敢多喂,只餵了小半碗,抱著鐵星霜歇了良久,看他沒什麼反應,又餵了他幾口。

    這一夜還算平穩。天快明時,納蘭小七將血衣和被子拿到院子裡埋了,抱著鐵星霜悄悄離開客棧,雇了一輛馬車南下,在一個大點的市鎮上找了家大客棧住下。納蘭小七精通用毒解毒之術,醫道上也算有些本領,銀錢又不缺,每日裡開下藥方,命小二照著方子抓藥、熬藥,又配了性溫平和的藥粥緩緩給鐵星霜進補,晚上則與他共睡一床,每夜抓著他的手腕將真氣徐徐渡入。

    如此過了五六天,鐵星霜總不見醒。納蘭小七心裡焦急,也只能按著性子給他調養。這天晚上,剛剛關了門窗要睡,忽聽一個柔和的聲音在門外道:「納蘭。」那聲音再熟悉不過,納蘭小七心中一跳,奔過去打開門,失聲道:「秦二姑娘?」

    秦二姑娘仍是一身素衣,素淨的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我經過這裡,剛才到店裡投宿,在馬廄看見一匹馬脖子上掛了你的綴飾,猜著是你在這兒。」

    「你來得正好,可救了我的急。」納蘭小七引她進房。秦二姑娘露出驚疑之色,她是聰明人,也不多問,邁步進房,秋水澄澈的明眸在房中一轉,落在床上。納蘭小七拉了一隻錦墩放過去,秦二姑娘也不客氣,走過去坐下,一面看鐵星霜面上的顏色,一面聽納蘭小七一面說鐵星霜近日的病況和他開過的方子。

    「已經五六天了,還不見醒,我的藥用的不對?」納蘭小七說著,從薄綢裡拉出鐵星霜的手。

    「用藥也算恰切。」秦二姑娘纖秀的手指搭上去,聽了半晌脈,秀長的眉輕輕攢住,沉思片刻,一抬頭,見納蘭小七神色中帶了一縷憂急,不由怔住。納蘭小七見她眼光澄靜,如養在清水裡的兩粒黑寶石,心裡沉了沉,想轉開眼睛又覺不妥,正疑豫不決,她已垂下頭去,從袖子裡拉出一條絲巾,細細擦拭剛才碰過鐵星霜的手指。

    納蘭小七道:「二姑娘醫術通神,一定有辦法叫他醒過來。」

    「醒過來有什麼難的,」秦二姑娘淡淡道,「可納蘭公子總該知道醫者治病不治命的道理。」

    納蘭小七微微一驚。

    「面由心生,你看——他相貌清絕中有一道孤寒淒戾之氣,眉目間偏又有一股傲態,分明是個有命無運的人。這種人,性僻而執拗,生在貴家必是狷狂公子,生在草莽必是高人異士。所謂絕艷易凋、連城易脆,越是剛烈鋒利之物越是不能長久。」秦二姑娘微微歎息,「這種人心高氣傲,易於厭世,但不是逼入絕境也不屑於求死,然而他若求死,就再無回轉的餘地了。」

    納蘭小七露出痛苦之色:「他武功被廢,為人所囚,支持著挖了條幾十丈遠的暗道逃了出來。我不明白他吃了這麼大的苦逃出來,又為什麼要死,難道就是為了乾乾淨淨死在外面?」

    秦二姑娘抬頭看了納蘭小七半晌,道:「這就對了。」納蘭小七聽得奇怪,剛要問,她已接著說了下去,「我算著,餵他吃飯,一次至多只能喂小半碗粥,多一點就要吐,且飯量一日不如一日。是不是?」

    「正是這樣,這……也是因為他一心求死?」

    秦二姑娘搖頭:「不盡然。他脾經極虛,我若猜得不錯,他被人所囚時曾絕過食。人要死,辦法多得很,都比絕食容易。他選了這樣死法,想必是連死都不能。可他現在活著,還挖了幾十丈遠的暗道逃出來,做這個要的是力氣,他想必曾勉強自己用飯,先因絕望而絕食,後為了逃亡而暴飲暴食,如此反覆,已成厭食之症。」她看了看納蘭小七面上的神色,低聲道,「厭食之症到後來,米粒難進,就算他想活,也活不成了。」

    納蘭小七驚得跳起來,「這麼嚴重?」

    秦二姑娘輕歎:「他若有求活之心,厭食之症還有法子可想,他若一心求死,這厭食之症一日重似一日,誰也沒有辦法。」

    納蘭小七勉強笑道:「這世上還有你們神仙谷治不了的人?」

    秦二姑娘起身道:「我還是那句話,醫者治病不冶命。你若要他活,必要解他的心結,其他都是易事。」見納蘭小七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眼光微動,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想要問什麼,終於悄悄地嚥了回去,走到牆北面的桌案旁,鋪開紙張,取了案上的紫毫筆蘸了墨揮筆疾書,「我留一副藥方給你,治厭食症的法子也給你寫下。這兩天他就能醒。剩下的,聽天命,盡人事吧。」

    秦二姑娘對納蘭小七有心,納蘭小七知道。他精通文辭歌賦、琴棋書畫,又善於揣摩女孩子的心思,投其所好,溫柔體貼,天下間很少有人能對他不動心。但秦二姑娘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她有分寸,知進退,不會為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煩惱,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略談幾句,秦二姑娘回房休息。

    納蘭小七待人素來慇勤,第二天一早去安排秦二姑娘的早餐,到了前面櫃檯才知道秦二姑娘一早就走了,不禁微微覺得悵然。他依著秦二姑娘的藥方命小二去抓藥,自己呆呆坐在窗前想秦二姑娘說的話。鐵星霜和諸葛明彥那一段情孽他不曾跟秦二姑娘說,秦二姑娘聰明,也沒有問。若說心結,鐵星霜的心結自然在那兒。

    絕食,手腕上的割痕,一身細細碎碎的傷,還有那些吻痕……納蘭小七將頭伏到臂彎裡,只覺滿把的鋼針在心上攢刺。窗子外是晴好的天氣,風和日麗,鳥鳴啾啾,他卻只覺前途晦暗,彷彿在無邊的黑暗大海上行駛。

    他想起那晚鐵星霜溫順地靠在他懷裡,一遍遍地問他:「你喜歡我?真的喜歡我?」鐵星霜說:「我想你,很想你。」鐵星霜說:「這世上對我好的有兩個人,一個是義父,一個是你。」那晚鐵星霜還曾從浴桶裡探出身子,摟住他的脖子說:「不管以前你喜歡的是誰,現在和以後,你只能喜歡我一個,不許招惹別人。」

    此刻回想,鐵星霜那淡淡的微笑依稀便在眼前。他想不通,怎麼能這樣?鐵星霜要了他的誓言,叫他信以為兩人從此就要天長地久,卻在這樣的時刻選擇了死。他這樣對他,算什麼呢?他不怕他傷心?或者說,他這麼做為的就是要他傷心?

    納蘭小七突然覺得自己恨極了鐵星霜。他開始能夠體會那些曾被他拋棄的女孩子的恨。從前,他不覺得自己不對,也不覺得那樣有什麼不好,姚黃魏紫,各有其美,他遊戲其間好不快樂。人生如戲,他總以為不必當真。如此報應來了,他傾心付出的真愛也被別人遊戲了,那怎麼能稱得上遊戲?那幾乎可稱得上是踐踏了!他把真心捧出來,卻被刀砍劍劈,鮮血淋漓,痛得他幾乎要生生死掉在那夜的黑暗裡。

    越想越痛,恨到極處,發狠回到床邊捏住鐵星霜尖瘦的下頜,捏著看了片刻,忽然低頭吻住。這麼軟的唇,這麼美的人,這麼妖嬈的身子,還有這麼冰雪孤傲的性子……納蘭小七模模糊糊地想:不想放開,一輩子都不想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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