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中打量著他們,燕寒也不動聲色,讓丁季國掏出一張千兩銀票遞給她,還很有禮地說:「那就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看在那張銀票的面子上,什麼麻煩都沒有了!老鴇眉開眼笑的朝內大喊:「小秋、香香、彩萍,你們幾個快出來啊,」
燕寒氣定神閒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點就送進嘴裡,而丁季國卻緊張的冷汗直流,手腳都快不聽使喚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長這麼大,連個姑娘家的手都沒碰過,又哪曾上過妓院尋歡呢,
「大爺,這幾位都是咱們天香樓出名的美人兒,包您滿意,若是她們有招待不全的地方,您儘管開口沒關係。」老鴇一看便知道誰才是主子,於是巴著燕寒噓寒問暖,徹底忽略了丁季國的存在。
「多謝。」燕寒又讓丁季國拿出一張銀票,老鴇才歡天喜地退了下去。
「大爺,來喝酒嘛!三個女人環繞在他們兩人身邊,丁季國一副難以消受美人恩的退卻模樣,而燕寒倒是一點尷尬的神色也沒有。
既來之,則安之。燕寒的大將之風,即使到了這樣聲色犬馬的場合,依舊不改其本色。
「將……」丁季國很習慣的把將軍兩字掛在嘴邊,直到發現了燕寒的注視,才急急改口:「爺,您此次來京,不是也很想見見花娘子嗎?」
沒有花娘子列席,想要知道有關展錫文的蛛絲馬跡,不是比登天還難嘛!
「這倒也是。」燕寒順勢接口。
而不待他再度問話,身邊的女人就自動告知:「大爺們有所不知,花娘子早已不接生客了,你們如果要見她,可就難了。」
花娘子在天香樓的地位可比是王城裡的皇后,她們這些普通的姑娘家是沒法子與之匹敵的。雖說,嫉妒是人之常情,尤以女人群居的地方。然而她們在老鴇嚴苛細密的調敦之下,一個比一個還要善解人意,在待客之時,她們是不會太過明顯地暴露過多的私人情緒。
這也是天香樓能成為上等青樓的原因之一。
「哦,那就可惜了。」燕寒一臉的惋惜,丁季國則是急得站了起來。
「坐下。」燕寒好整以暇地對他說。
丁季國看了看他,見他沒有下一步動作,只好又坐下,讓那些姑娘斟滿一杯杯的酒,送至他的唇邊
「哪一個是老鴇?本大爺要見花娘子!」突然,外頭一陣喧囂,似乎有著為數不少的人來勢洶洶地衝了進來。
「花娘子今兒個不見客,諸位大爺要不要看些別的姑娘?」老鴇見眼前一票人皆夾刀帶棍的,心知他們絕非善類,想必是要來鬧場的。
「我就只要花娘於,你快把她給我叫出來!」這些人頭目嗓門大得連屋頂都快被掀開了。
「這位大爺,我都說了,花娘子不接客,你們若不需要其他姑娘,就請回吧!」老鴇冷著一張臉,對這些破壞生意上門的小混混一點也不客氣。
展錫文回來京城的期間,花娘子只負責全心全意服侍他,絕不到外接客。何況,這些陌生男人也不知打哪兒來的,她才不敢再讓花娘子冒這個大風險,免得展錫文又擺出一張臭臉給她看。
「不接客?那你還開啥妓院?兄弟們,給我砸!」一聲令下,那一夥人便開始恣意破壞天香樓,並且和天香樓的護衛打得不可開交。
「爺?」丁季國那種官差的正義感又冒出來了,回頭詢問燕寒是否要出手相助時,卻見他笑得高深莫測。
「爺你——」莫非這些人其實是燕寒暗地派來的?丁季國大歎,真虧燕寒想得出來。
若展錫文是天香樓的人,此刻又正好待在這裡,必定不會對這種場面袖手旁觀。而若是他沒有現身,最少還可逼出花娘子來圓場,這不就是個絕佳妙計嗎?!
太厲害了!
「你究竟是要叫人還是不叫?」
「這位大爺您有話好說嘛!」兩方人馬打成平手,老鴇沒有料到這些人的功夫這麼了得,連忙又見風轉舵,好聲好氣的對他們說道。
「等會兒還會有更多我們的人前來,你自己看著辦吧!」
正當老鴇陷入兩難的當兒,如燕寒預料的一樣,花娘子出現了!
「諸位爺,麻煩高拾貴手別再為難嬤嬤了,花娘子這就給您陪罪——」
嬌軟呢噥的嗓音飄進廂房裡,燕寒的雙眸微瞇,感覺有些東西在心裡躁動著,但他仍然靜坐,未有起身出去探看的意思。
「你就是花娘子?哈哈哈,果真是天下第一美人!瞧你這張臉蛋……」男人停下打殺的動作,一個箭步就要上前輕薄她——
「啊——」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下一刻,大家只聽見那個男人的慘叫,並看見他剛探出的手血流如注。
「誰?是誰?」幾支暗器連續發射,使鏢的人手腳俐落得讓人驚歎。
「還不想死的話,就趁早滾了吧,」一道男聲音迴響在大廳內,潛藏的氣勢任誰都不敢小覷。
「男子漢大丈夫躲在暗處算什麼?有種就給我出來!」那頭目搗住受傷的手。
「你還不配!」啪!一支飛鏢又憑空竄了出來,眾人睜大了眼看它正筆直射向那名頭目的門面——
「鏘!」半空中,兩道金屬碰撞的聲音乍現,兩支飛鏢就先後落了地。
是燕寒!他終於出手攔住了那支致命的飛鏢。
「展錫文,我等你很久了。」燕寒一走出廂房,那些男人便互相攙扶著逃出天香樓,把接下來的場面交給他們的僱主。
「哈,燕將軍果然有一套。」一個漂亮的翻身,展錫文就從屋樑上躍了下來,站定在距離燕寒不到十步的地方。
他的確沒想到這齣戲是燕寒為了引出他而設計的,可是也沒啥大礙,展錫文對燕寒的興趣,可不下於燕寒對他的。
「百聞不如一見,你的武藝比我所聽到的還要高上幾分。」燕寒的眼神裡充滿欣賞,壓根兒不像是要來抓展錫文的。
「燕將軍的威儀凜凜,也比我想像中的更為不凡。」
兩個舉世聞名的英雄相見,彼此都不免起了惺惺相惜之念,可惜一個是朝廷命官,一個卻是通緝要犯。
立場相背的認知,令他們兩人都沉默了好半晌,而一旁的人皆屏住了呼吸,就等待著他們之中誰先開口發言。
「喀啷!」燕寒和展錫文都還沒開口,一陣碎裂聲卻先打破沉默。
「若若?」展錫文的雙眉一挑,發覺花娘子轉身欲走的身影,而那個裝飾用的花瓶就是因她不穩的步伐而被碰倒。
「我覺得不太舒服,想先回房休息了。」她沒有轉過身子,只是背對著展錫文和燕寒說。
「我不介意你先護送花娘子回房。」展錫文和花娘子的感情如果真像外傳那樣親密,何以在如此緊張的時刻,她居然想逃離這個場合?燕寒沒留意到她怪異的行徑,還很大方的對展錫文說。
展錫文不是小人,他沒必要防他甚緊,再說,燕寒今日前來天香樓,亦無打算非要展錫文的命不可。
「不必了,展大哥你自個兒小心點。」花娘子垂下頭,半遮著臉邁開蓮步——
「等等!」燕寒忽然叫住她。
花娘子方才下意識地做出的一個動作,竟讓燕寒感到心驚莫名——
那個撫摸耳垂的小動作,是花紫凝每次感到緊張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做出的舉動,她是誰?她到底是誰?
抑或這純粹只是個巧合?
「燕……將軍,有事?」花娘子依舊沒有回頭。
「你——」
「若若,我看還是我送你回去吧!」即使不明白花娘子異常的舉動,展錫文還是閃身擋住了燕寒朝她靠近的步子。
「慢著!」燕寒格開展錫文的手,大步一跨就來到花娘子面前——
「你……凝兒!」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花娘子,展錫文口中的若若,分明是他尋覓已久的花紫凝。
再次相見,燕寒作夢都沒有想到,昔日那個紮著兩條髮辮,總愛跟在他身後踹蹦跳跳的小女孩,居然會淪為風塵女子。
「凝兒?」展錫文的眉頭緊鎖,對這個突如其來的稱謂感到驚訝。
燕寒……燕……燕大哥……啊,原來燕寒就是花娘子的那個燕大哥。
這下子有好戲可看了,搞清楚狀況後,展錫文反而讓了開來,揮退在場的人,讓他們兩個單獨去聊聊。
他知道花娘子全部的事,自然也包括她是花紫凝的事實。但他從來都只喚她「若若」,那是他給她取的小名。
如今燕寒以將軍的身份出現,僅僅是帶給他麻煩,對花娘子並不構成任何影響;然,他若以「燕大哥」的身份前來,「花紫凝」就難逃被揭開往事的命運了。
一段曲折、百轉又千回、山重水覆之後,故事怎麼接續,這還是得由燕寒和花紫凝來說。
畢竟,那些過去是展錫文永遠到達不了的境地。
滿目瘡痍的廳堂,默默對坐的兩人。時間在流逝、記憶在往回奔走,太多太多的酸甜湧上心頭,一時半刻之間,誰也找不著自己的聲音。
青梅竹馬的情誼很長,然而,他們分開的這幾年又豈是轉瞬?
歲月飛馳,稚嫩過渡成世故,青澀轉換為成熟。燕寒看著花紫凝,花紫凝亦看著他,兩人都被時光悄然無聲的推移給震懾住了。
記億中的他,忽近忽遠,忽遠忽近,她還沒看個仔細,一下子竟來到今日的重逢。
這種細緻而可怕的力量,怎不令人心驚膽跳!
「你看起來……很好。」花紫凝首次抬眼看他,眼底有淚。
「我不要聽你說這些。」燕寒抹去凝在她眼角的淚珠,貪婪地汲取他渴望已久的容顏。
花紫凝淺淺的笑了,在模糊的水光中,她依稀看見那段無憂的年華再現。
「為何不敢認我?」他找了她這麼多年,她卻直覺要閃躲他
「你是將軍了,而我……不過是一名青樓歌妓,又何必自取其辱呢?」他們都長大了,他不再是那個終日護著她的燕大哥,她也不再是那顆眾人捧在手心的明珠……一切全都變了。
「你以為我會在乎這個?在我辛辛苦苦找到你之後?」燕寒扳過她,逼她直視他的眼。
「我不知道你在找我。」花紫凝伸手刻劃他輪廓深刻的五官,對這張成熟男人的臉有著一些熟悉、一些陌生。
他在邊疆數年,聲名大噪,她聽聞了,只是暗暗記在心中。南征蠻夷、西討戎狄……他走得好遠、好遠了,而那份距離她難以跨越。
「你爹的事,我很遺憾。」這句遺憾,會不會來得太遲了?
花紫凝輕輕推開他,說:「沒什麼好遺憾的,這就是人生,怨不得別人。而且我還活著,已經夠幸運了。」
「你是如何在那場劫難中逃出來的?」當年他爹利用各種關係都無法救出花家任何一人,花紫凝的存活簡直是個奇跡。
「展大哥救了我。」那時候花宅內四處都是火苗,外面則是滿滿的官兵,是展錫文趁著混亂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她,一路帶著她回到江南休養。
他對她恩重如山,花紫凝曾經發誓,這一生若是有展錫文需要她的地方,她絕對不會離開他身邊。
「所以你就變成他的人了?」燕寒心痛得無以復加。
展錫文和花娘子的風流韻事,此刻一一顯現在他的腦海中……他的凝兒為什麼會變成別人的?
老天跟他開了一個怎樣的大玩笑?!
「嗯。」花紫凝笑著讓眼淚滑下臉頰,輕應了一聲。
她是展錫文的人,全天下人都知道,燕寒的問話著實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