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狗,不用想也知道,通常都是法蘭克用它那濕濕的舌頭舔醒他,把他從睡夢中叫醒,提醒他該準備它的早餐了。
對於食物,他從來不挑剔,只要能填飽自己的肚子就行。有時,他前晚工作累了,隔天等他讓法蘭克用完早餐後,便又蒙頭大睡,直到中午才將早、午餐並在一塊兒解決,而通常都買外面的食物。
他很少開伙,因為他討厭麻煩,尤其自己總會一不注意就弄得太多,結果沒吃完的就放在冰箱,放到他猛然想起時,食物早已失了美味。
所以,還不如買現成的食物,以免去收拾、整理的辛苦,落得一身輕鬆不是很好嗎?其實,一個人吃早餐沒什麼大不了的,他也不會特別覺得自己很悲慘、很孤單,因為有他最愛的法蘭克陪他度過。
只是當那感覺突然又重新回來時,也才發覺自己不是忘了,而是把它埋藏在心底某個角落,故意忽略它的存在,故意凸顯自己的毫不在意。
原來他還是眷戀著那種有人喚醒自己吃早餐的幸福感……
怔然著,耳邊還徘徊著衛桀剛才叫醒自己的聲音。
「起床了,你這隻大懶豬。」
沒什麼特別的,仍是平常的低沉音調,卻多了一抹難得的溫柔。
不知為何,最近的衛桀少了討人厭的冷嘲熱諷,少了惹人厭的狂妄自大,倒多了那麼一丁點的溫柔……不,裴子星迅速地否決這個想法。百分之九十是自己的錯覺,他不可能會對自己溫柔的,定是另有所圖!
他可不能被他乍然轉變的手段給蒙騙過去。
但,不可否認的,當他在自己身邊輕聲叫醒自己時,胸口滿盈的暖流像是失而復得般,久久無法從心中離去。
是自己佔據著它不放?還是它依戀著不肯走?
這兩者聽來好像同個意思嘛。思及此,裴子星扯出了抹苦笑,一手抱起法蘭克,將它夾在弓起的右手,另一手將自己亂翹的半長髮稍微地弄整齊。
看著廚房中那抹穿梭的人影,胸口又漲起了不知名的情緒,刺激著他最脆弱的感情神經。遲疑著該不該進去、猶豫著該不該靠近他身邊、思慮著該如何開口,裴子星就這麼探出頭觀察著衛桀,一雙腳踏在廚房外。
不對!這兒是他的地方,該不該進去的決定權是在他,他幹什麼那麼在意他的存在,又為什麼像是與他初見面般緊張?
斥責著如此畏縮的自己,裴子星挺起胸膛,昂首闊步地走進去,假裝不經心地隨口問他:「你在弄什麼東西?」嗯,味道還滿香的。
「你冰箱裡沒什麼可煮的東西,只有一些麵條、蛋,我就把它們統統放進鍋子裡煮。看這廚房還很乾淨,你該不會從沒使用過這個廚房吧?」衛桀邊問,邊手腳利落地將蛋打進滾燙的湯麵中。
淡淡的食物香味從鍋子裡飄出,裴子星無法相信這麼簡單的東西煮出來的食物卻不比外頭賣的還差,發呆地瞪著對他來說可能一輩子也煮不出來的面,而忘了回答衛桀的問題。「回魂了,道士要來收魂了,看我這俊俏的帥哥看呆了?」不改調侃的本能,衛桀好笑地睇著眼前那張逗趣的臉,語出輕佻。
猛地回神,裴子星雙頰立即浮現微微緋紅,急急忙忙地開口反駁:「別往自己臉上貼金,我才沒有在看你。法蘭克,你說對不對?」
法蘭克汪的一聲,很聰明地像是在附和主人的話,然後前肢搭上主人的胸前,用它柔軟的淡褐色毛髮搔著主人的下巴,結果,換來的是主人的輕笑聲以及一陣臉頰的磨蹭。「還是你最瞭解我。」他右手一放,改為用左手將法蘭克抱上胸口,垂下頭,眼對眼、鼻對鼻地玩著。
剛起床的裴子星,跟在酒吧的裴子星有些不同。
衛桀看著逕自跟寵物玩耍的他,半長的黑髮落在耳鬢,宛若湧至海灘的波浪,呈現著優美的弧度;細長的雙眸因笑而眼尾更往上揚,點綴在眸中的是靈活生動的黑色玻璃彈珠,間或閃著光亮;而含著深深笑意的唇角則高高的勾起。
這樣的他,看起來很年輕,甚至比十七、八歲就已獨立生活的自己還要年輕;這樣的他,看起來很吸引人,遠比他所看過的任何人還要更讓人怦然心動。
是自己……看癡了吧!
衛桀勉強地拉回視線,壓下驟然攀升的慾望,用著略微粗嗄的嗓音說:「可以吃早餐了。」幸好套在身上的過膝圍裙稍稍遮掩住自己下腹的異狀,要不……
裴子星在腳邊放下法蘭克,就見它奔向早已放著美味餐點的盤子,埋頭享用起來。「你白天打算做什麼活動?」衛桀半斂著眸隨意問起。
「嗯,待會兒要帶法蘭克去附近的公園運動一下,然後——」講到一半,裴子星猛地噤口。不對!他幹什麼跟他閒話家常,人家問啥他就聽話的回答,忘了他對自己圖謀不軌嗎?「你問這做什麼?」裴子星抬起頭,一臉戒備地死盯著他。
「沒什麼。」揚著意味深長的邪笑,衛桀簡潔地答了一句。
心底的直覺,讓裴子星有種詭計正在進行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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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一個不熱不冷的好天氣,對於裴子星這種在晚上工作的人來說,白天的街道在過了上班、上課的時候後便人潮稀疏,就連公園也看不見幾隻小貓,很祥和、很寧靜。除了因工作地點無可選擇的是在酒吧外,一向不喜歡喧嘩的他,對白天的喜愛勝過於夜晚。夜晚忙碌的工作,讓他能夠真正放鬆的只有在白天的時刻;他愛上總是人潮川流不息的街道頓時變得空蕩,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甚至只有自己的那種感覺。
仿若天地間惟有自己存在,一切的景致皆為自己所有,一切的變化均落入自己眼底,那就像有個秘密藏在心底,沒有人知曉,只有自己窺見般,可以毫不顧忌地盡情享受。所以,只要是工作不累的時候,他總愛帶著法蘭克,漫無目的地走在不知名的恬靜街道上,踏著輕鬆的步伐,整個人慵懶地度過無聊的白天。
只不過……今天有個殺風景的人,不懂得看人家臉色,硬是破壞了他大好的興致。「請問你確定自己盡了學生的本分嗎?」裴子星拐著彎問著杵在他身邊、正一臉奸笑的衛桀。
失笑出聲,衛桀當然聽得懂他的問題。「今天是學校的園藝會,學生自動放假兩天。」「難得的兩天假期,你不去找朋友玩,反而纏著我,難道你做任何事從不看人臉色的嗎?」裴子星口氣不佳,眉頭皺了起來。
他再笑了幾聲。「你真的很討厭我?」語調不正經的問話。
廢話,他是瞎了眼不成!「討厭這兩個字還不足以形容我對你的感覺。」他是答應讓他借住三天沒錯,可沒說要讓他為所欲為,更沒說可以讓他待在自己身邊,他可別會錯意的將他這個舉動曲解為對他的軟化,以為自己對他撤下心防了。「那麼,在那感覺中,有沒有我所希望的呢?」衛桀的語氣雖然淡淡的,神情卻是認真的,黑眸也緊鎖住他的臉龐不放。
楞了一下,裴子星隨即明瞭衛桀話中另有涵義。「隨你,要跟就跟。」倉皇地丟下與他的問題完全無關的話之後,他走向逕自在公園的沙堆中玩得很快樂的法蘭克。他是怎麼了?原本要反諷回去的,怎知話到了舌尖,卻突地頓了一下,然後違背了自己的意志,說出像是洩氣的話來。那種話,根本就是已經對他舉手投降了嘛,這一刻,他真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蹲下身子,裴子星板著臉輕拂去粘在法蘭克鼻頭上的沙子,不理會隨他而來的衛桀。「你知道動物有時是人們的感情寄托嗎?有人養寵物,是為了滿足內心馴服動物、讓它們忠心服從自己的慾望;有的是為了增添生活上的樂趣,或是其他理由。但是,對於寂寞孤單的人來說,養寵物通常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藉此慰藉自己空虛的心靈,將自己無處可去的感情放在它們身上。」
語畢,衛桀沉默了半晌,才悠悠地問道:「你是屬於哪一種呢?」像是在談論天氣般的輕鬆語調,卻直探裴子星內心最深處。
裴子星不發一語,長指仍繼續不停地拍掉法蘭克身上的沙子,甚至連頭也沒有抬起過。良久後,他才緩緩地抬起頭,眼角微微上吊帶點怒意的顏色,瞬也不瞬地迎視衛桀的黑眸,唇角微怏的抿起。「別一副你好像什麼事情都很懂的樣子好嗎?」
壓低聲音,裴子星冷冷地回道。
沒有選擇直接回答,裴子星早已經隱約透露出他的答案了。
「有些人自詡聰明,便以為自己可以看透別人在想什麼,然後自以為是地道出自己對他人的評論,非要別人應證他那些似是而非的話才甘心。你是那種人嗎?」不甘示弱地,裴子星反將他一軍。
人家都說得那麼明白了,只差沒指名道姓、對號入座而已,他怎麼好意思說不是呢?「你心中已有成見,我再說什麼你也不信,這樣的話,你說是我就是!」瞧,他沒有否認吧。冷嗤一聲,裴子星沒答腔。「我要回去了。」讓他這樣一搞,興致全沒了。毫不在意沙子會沾上自己衣服的抱起法蘭克,裴子星丟下了一句話,掉頭就要離開。「等等!」一個箭步上前,衛桀拉住裴子星的手。
他面無表情的挑挑眉,瞪著抓住自己的那隻大手,「有何貴幹?」
「在回去之前,先陪我到一個地方吧。」說完,不等裴子星回答,衛桀就硬拉著他走。「喂,要去你自己去,別拉我!」敵不過他的力量,也敵不過他的蠻橫,裴子星根本就是被他拖著走的。
他幹什麼處處被衛桀牽著鼻子走?他為什麼總是讓他佔上風、讓自己屈於弱勢?他也是個男人,還是個比他大上五歲的男人呀!
難道這五年真的、真的是無法取得任何優勢?第二次,裴子星有了更深的體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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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星憤恨地踏著階梯,像是要將它踩斷似的用力。
低氣壓籠罩在裴子星四周,夾帶著令人窒息的沉重氣息,有著一觸即發的緊張不安。法蘭克像是感應到主人煩躁的心思,乖乖地、靜靜地偎在主人懷中。
想殺人的念頭佔據了他的腦子,想罵人的衝動侵佔了他的喉嚨,想揍人的念頭擴散到拳頭的神經,非要用盡全身的力氣,他才能克制這些衝動。
如果他手上有一把刀,他說不定會毫不猶豫地將某個人千刀萬剮。
他知道,自己的壞脾氣完全被引了出來——拜某個無賴又不知羞恥為何物的人所賜,而且有愈來愈惡劣的情況。
明明每次都警告自己不要與那種人計較,偏偏又……
一打開門,稍嫌粗暴地甩上,卻在快關上之際讓一隻大腳插了進來。
「嘿,等等,別忘了我的存在。」提了一大袋東西,衛桀笑嘻嘻地從那麼一點空隙閃身鑽進屋裡。
「對不起,忽略了你這麼明顯的存在。」毫無誠意地敷衍了事,裴子星理也不理他。真恨不得自己患了失憶症,忘了曾經答應讓他借住這回事,甚至忘了自己認識他這個人,從此過著輕鬆自在的生活該有多好。
可惜自己是個重承諾的人,答應過的事就要做到,即使對象是他。
「冰箱借我放。」蹲下身,衛桀將袋中的東西全部放進冰箱裡。
一人使用的小冰箱原本只是零星放著一些食物,剩餘的空間讓冰箱顯得空蕩蕩的,現在,卻頓時變得擁擠不堪。
冷眼看著他,裴子星想到方纔的事就有氣。
這人不知哪根神經不對勁,竟將他拖到大型超商買了一堆東西,說是借住的這幾天,要在他的廚房開伙。
兩個男人一起逛超商他不覺得彆扭,他可是覺得丟臉死了。
況且那傢伙還裝得一副親暱狀,不時詢問自己想吃什麼,要不就拿著相同的兩包青菜,問他哪個較新鮮、哪個份量較多……
他哪知道那些家庭主婦才會知道的事!他極少上超市買那些青菜蘿蔔的,問他根本就是白問,還是他故意讓他出糗的?
他懶得理他,掉頭就要離開,誰知他卻死拉著自己的手,不讓他走。試問,要是看到兩個男人手拉手地逛超商、買東西,你會作何感想?
這些舉動引來其他人好奇的眼神,惹得他又氣又不好意思,對於衛桀的問話,他一句也沒回,只是低垂著頭、緊抿著唇。
一抬起頭,就瞧見裴子星那氣極的臉,衛桀不怕死的朝他咧嘴而笑。
「為了報答你讓我借住的恩情,這三天的三餐都由我來負責,如果有特別想要吃的東西,儘管告訴我,我一定盡力做到。」
「不用了,我吃外面吃習慣了,你若是想自己煮,我不介意廚房借你用,只是用完後要整理乾淨。」他斷然地一口回絕他。
衛桀再看他一眼,只見那雙眼眸底仍燃著熾盛的火焰,顯然氣還沒消。
他瞭然於胸地說:「有什麼好害羞的呢!現在會下廚的新新男人多得是,男人上超商買菜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若有,也只能說那些人見識太少。」衛桀勾著唇,笑看著他。聽這話意,他分明就是拐著彎在暗示如此彆扭的自己眼界太小嘍?不由分說的,裴子星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我們兩個人話不投機半句多,還是別說的好,免得浪費口水。」惡聲惡氣地對衛桀撂下話,裴子星當著他的面用力甩上房門。
突地,門被打開,裴子星探出半個身子,惡聲惡氣地命令:「忘了告訴你,你的活動範圍僅限於客廳及廚房,你要是膽敢踏進我的房間一步,我就立刻將你趕出去!好話不說第二遍,你記清楚了。」
說完,又是砰的一聲,冷冰冰的門板阻隔了兩人,也阻斷了衛桀那投射去的火熱視線。投身躺入有些硬邦邦的沙發中,雙手交疊地枕在後腦袋,像是在想些什麼似的,忽而,他唇角漾開了一抹深笑,眸子透著光芒。
不知從何時開始,除了性慾之外,他對裴子星似乎還摻雜了些某種他以前從未有過的感情,像是更期待與他相處的時光,勝過於對他身體上的生理渴求。
當然不是說他不想要他的身子,而是……該怎麼說呢?因為那感覺太過於陌生,所以他無法用言語完整形容。現下,他只能確定一件事——他的目光已經離不開他身上了。視線所及總自動浮現出他的臉,腦袋瓜裡也自動想著他的一舉一動,縱然雙人沙發對於身材頎長的他來說稍嫌不舒服了些,但那似乎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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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的雨絲落在人行道上,打在夜晚剛亮起的霓虹燈上。
說巧不巧,正好就在人們趕著回家的時刻,下起了一陣有點掃興的細雨。原本悠哉游哉地踏著輕快腳步的人們,卻因這陣細雨,步伐變得急促慌忙。
因為快要接近冬天,夜晚比白天還長,不到傍晚六點,街上的燈為了照亮行人回家的道路,紛紛點亮了光芒。
夾帶著些許冷意的細雨打在臉上有些刺痛,更有些刺骨。
幸運的人,將帶在身邊的傘撐開,圍成了一小圈乾淨的個人天地。要不,就是委屈點,跟朋友或是情人共撐一把傘,只不過,這兩者之間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倒霉的人,不懂得天氣變化無常,只有落得淋濕一身衣服的下場,要不,就是躲在可以避雨的地方,祈禱這場雨快停。
很不幸的,裴子星是後面那種人,而且還必須冒著雨從停車的地方飛奔到酒吧。將雙手擱在眼前,不讓雨絲模糊了視線,輕巧地穿梭在綠燈亮起、人潮浮動的斑馬線上,不小心踩上了一窪水,濺濕了褲管,涼意迅速地穿透過去,滲入皮膚。
「對不起。」發覺別人也被那噴起的小水花潑到衣角,裴子星忙不迭地道歉。真是折騰人的一場雨!才剛從輕微感冒的情形中康復,他可不想隔了一天之後又染上那玩意。
加快腳步,一邊注意腳下因細雨而變得濕滑的地面,一邊分神小心地不去撞到其他跟他一樣行色匆匆的行人。
拂去眼睫上的水滴,裴子星瞇起了眼,驚詫地發現酒吧的紅色招牌已被人點亮。裴子星疑惑地推開半掩的店門,瞧見一抹令其難以相信的身影,他不禁驚呼一聲:「毅,你怎麼來了?」而且還這麼早!
一手拄著拖把,一手叉著腰,於承毅滿臉義氣的說:「昨晚你不是生病了嗎?基於人道立場,我這位半個老闆,好歹也要盡盡義務,才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倒是你,不多休息個兩三天就趕著來上班,怕酒吧沒生意不成?你這樣擺明了瞧不起我的能力,忘了朋友是用來幹嘛的!」
見他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好像生病的人才是他似的,裴子星笑了出來。「請你告訴我,朋友是用來幹什麼的?」「利用!交朋友是用來互相利用的。要是生病了,就可以利用朋友來幫忙做事;要是沒錢了,可以跟朋友借用緩急;要是心情不好,可以將朋友當垃圾桶,把不愉快的事全倒在朋友身上;要是無聊時,可以打電話騷擾朋友……」
「夠了,說這麼多,難道你口不會渴嗎?」裴子星打趣道。
「不會。」他神情堅定的搖頭。「說真格的,你還是多休息個兩天再來上班,別讓我的良心因枉顧朋友情義的不安被啃掉。何況,你也很久沒休息了,所以我以佔了一半股份的股東身份命令你,後天晚上再來上班,聽到沒?」於承毅口氣正經的道。
聞言,裴子星搖了搖頭,微笑道:「又不是多嚴重的病,聽你說得好像我要是不休息,就很對不起你似的。」
一字一句皆是基於朋友間的情誼,該有的、該表達的關切之情,裴子星聽進耳裡,卻是落寞多過於開心,心酸多過於喜悅。
於承毅這種不經意表露出的體貼最傷人心,他想要的不只是朋友的關係,還希望有那麼一點點的情意在。
只是,內心真實的自己是個畏懼受傷的人,他還沒說出口,就擔心遭到拒絕,所以才遲遲沒說,所以才看著別人佔據了他身旁的位置。
或許,他早已經喪失了告白的權利;在他像個縮頭烏龜,不願說出來,只甘於當個酒保,只為了與他能有更多的接觸時……
「沒錯,你要是不聽我的話,就是不把我們多年的情誼放在眼裡!」於承毅語帶威脅,眼神凌厲。
在心底扯開了抹苦笑,裴子星笑得無奈、苦澀。「要是不服從你的命令,想必你一定會在我耳邊叨念,直到我耳朵長繭,直到我點頭答應為止才肯放過我是吧?」
揚起了一抹賊笑,於承毅不置可否的聳聳肩。「這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別把我說成那麼不通人情、霸道的人好嗎?」
語畢,他丟下拖把,大步走向裴子星,將他轉了個方向,然後再將他往門的方向推。「你放心,雖然我不會調酒,但我會盡力,不會拖累小九的。你就儘管回家,躺在床上好好睡個過癮。」
笑著任由於承毅推他,裴子星沒有反抗。「還說不霸道,你這樣分明是在強迫我嘛,你這個言行不一的人。」雖然聽來像是在抱怨,但其中調侃的成分居多。
「這不叫強迫,這叫體貼,懂嗎?」於承毅立即義正辭嚴的抗議。
裴子星忍不住地笑出聲。「那是你自己胡說的,我可不認同。」就是愛上了跟毅在一起時的輕鬆感,不像那個人……
嗯,他怎麼會突然想到衛桀?想起來,那人只會惹他生氣而已。下意識地甩了甩頭,想將他丟出腦海。
「幹嘛我說一句,你就回我一句,難得本人我善心大發,不忍你過於操勞而生病,想讓你乘機休息一下,沒想到你卻不領情。」不滿的嘀咕了聲,還用鼻子哼了哼。「是、是、是,我回去就是了,免得待在這兒繼續惹人嫌。」莫可奈何的,拗不過於承毅的「體貼」,裴子星連聲說是。
於承毅一副很有擔當的揮了揮手。「放心,趕快回去,要是到家了,記得打電話告訴我。」笑著點頭,看著門緩緩被關上,裴子星轉身投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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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慶幸回去的時候沒下雨,結果當他回到家正把車子停好時,天空又落下了毛毛細雨。「衝回去吧!」雨勢還算小,而且距離也很短,應該不致於會淋濕。
裴子星以跑百米的速度,一口氣衝過雙線道的馬路,跑上了公寓的樓梯後,順手拍掉外套上的小水滴,輕輕撥開落在發上的水珠。
步上樓梯之際,他緩了緩略微急促的呼吸,待走到家門前,正要掏出鑰匙時,突地,門從裡頭被打開,衛桀探出了頭。
「別嚇人!」
在沒有心理準備之下,裴子星嚇得將手中的鑰匙掉到地上,小聲嘟噥地彎腰撿起,正要罵他,卻讓他一把捉進去。
「外面在下雨,怎麼不叫我到你停車的地方接你?」他神情平常,但低沉的嗓音裡隱隱約約透露出一絲不尋常的氣息,像是……心疼?
他將尚處在呆楞狀態的裴子星推向沙發,然後轉身走向浴室,隨意拿了一條乾毛巾走到他後面,親手替他將頭髮擦乾。
手掌的熱度透過薄薄的毛巾緩緩襲向他,有些粗魯卻又帶點輕柔的力道仔細地擦乾每一根發,一再重複著,直到他仿若連他掌心的紋路都能模糊地描繪出。
有一股奇異的感覺從內心深處某個角落突然竄出來,毫無預警的,隨著那厚實的手掌、那擦
拭的動作,及身後傳來的呼吸聲逐漸充塞整個心房。
胸口怎麼會這樣?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思緒牽動,他說不出來,也不知該將它定義成什麼。回過神,裴子星難掩驚訝地嗅到隱藏在衛桀一連串動作之下的緊張,他在緊張什麼?又是在為誰緊張?
難不成他是在擔心自己?
不!不可能!從一開始,他就清楚衛桀對他的目的僅在於生理上的渴求,雖然自己一再抗拒,他卻也沒放棄,反倒是愈挫愈勇,而自己卻是愈來愈無招架之力。
但這可不代表任何意思。衛桀對他並沒有一絲一毫情感上的牽絆,有的只是那種人最原始的肉體需求,這點,打從一開始,他自己就明確地說過。
要他將他現在的舉動解釋為單純的擔心、甚至是關心,說實在的,他很難說服自己。「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酒吧今晚暫停營業一天嗎?」手仍沒歇下,衛桀凝視著手中漸干的黑髮,縱然有毛巾相隔,他依然能感受到帶著微卷的髮絲摸起來是多麼柔細滑順。曾經有人說過,頭髮的好壞代表著一個人的肌膚是否柔嫩。此刻,他深信不疑,因為他曾撫摸過那令人心癢難耐的光滑肌膚,那感覺還深印在他腦海中,徘徊不去。「不是,是毅要我回家休息,後天晚上再去。」他遲疑著該不該說,最終,還是說了出來。他不想讓衛桀踏進他與毅之間,更不想讓他再多加揣測自己對毅的感情,仿若那是在嘲笑自己是愚笨的。
裴子星逕自沉思著,所以沒有注意到衛桀突然轉變的眼眸中,充滿掠奪以及吞噬一切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