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他的熱度感染到自己,還是空氣突然變得悶熱,兩頰霎時熱了起來,連耳根子也一陣燥熱。
突如其來的,衛桀走到他面前,用著令人猜不透的黑眸看了眼他的臉色。「趕快將衣服換下來,順便洗個熱水澡。」
「嗯。」不經意地偏著頭,有意閃躲那雙他很難應付的眸子,然後故作鎮定地站起身,走向房間內的浴室。
熱水從蓮蓬頭的細孔飛瀉而下,淋濕了他的發、他的臉、他的身子,洗去一身的冰冷,也洗去了一身的粘膩。
他特意洗得慢,不想太快面對衛桀。
足以讓人安心的熱水持續流下,順著身體的曲線,在腳邊積了一灘又一灘,最終流向不知名的地方,消失無蹤。
白霧裊裊,整間浴室熱氣氤氳,既輕柔又溫暖地環繞了他的身子,橢圓形的鏡面變得模糊,映照不出任何影像,更照不出人們亟欲隱藏的內心。
沒有人有那麼大的能力去看清、想清別人在想什麼,甚至連他自己也理不清自己在想什麼;無法解釋自己的行動、思緒,就像他到現在還是不知道衛桀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般。他真的猜不透!
他跟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人,不諱言,他心底其實明瞭自己是那種傾向悲觀、消極的人,從他處理對毅的感情態度來看就十分清楚。
反觀衛桀,他從不掩飾對自己的慾望,也從不被自己的冷言冷語打退,像是不知何謂失敗。如果自己也能像他那般大膽說出,是不是、可不可能現在就會不一樣了?不!他辦不到!大力甩著頭,裴子星在心底嘲笑自己的懦弱。原來他跟別人一樣,怕一旦說出口,遭到拒絕也就算了,就連朋友也做不成。
伸手揉去弄痛了眼睛的水滴,將垂落在額前的髮絲撥開,冷不防的,一道尖銳的響鈴聲劃破了一室的水聲,震驚了仍在沐浴的裴子星。
倉皇地關上水龍頭,將門開了個縫,他探出頭揚聲大叫:「別接!我自己來。」來不及擦乾身子,更遑論穿上衣服,他隨手扯過一條乾淨的大毛巾圍住下半身,急急忙忙的奔出。
他拿起話筒,差點因手滑而跌落。還沒開口,對方已劈哩啦數落一頓。
(不是叫你要打電話給我嗎?你怎麼給忘了,害我左等右等——啊!我等會兒就來……我還以為你發生什麼事了!真是的,沒事來酒吧幹什麼,想要忙死我呀!)於承毅邊說話邊回應耳邊傳來的招呼,語末,還加上模糊不清的咕噥聲以示不滿。
「你是打來跟我抱怨的嗎?」噗哧出聲,裴子星多少可以想像手忙腳亂的於承毅,一邊埋怨著,一邊做著不熟悉的工作的模樣。
(沒啦!)明顯的欲蓋彌彰。(反正,你只要好好養病,趕快讓身子復元就行了。)充滿加油意味的語氣,令人覺得其中有種沒說出口的意圖。
毅肯定是希望他趕快回到工作崗位,免去他痛苦的磨難吧!裴子星在心底想著,卻沒說出口。「是,後天晚上一到,我會準時出現在酒吧的。」
(這樣就好。)
他好像聽到毅鬆了一口氣似的,嘴角忍不住上揚,輕笑出聲。
裴子星調整了一下方向,好讓自己的身子可以舒適地靠著桌子,不料,卻在雙眸不經意地淡掃之際,撞入了比海洋還要深邃、比夜空還要漆黑的瞳眸。
衛桀直勾勾的、毫無隱藏地直視著他,在那眸中,他似乎看見火焰正熾熱燃燒著,又似乎看見不知名的光芒閃動著,可以辨別的,只有那教人難以逃開的深切慾望。不知誰說過,一個眼神便足以說明一切,一雙眸子更足以表達一切,此時此刻,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所傳達而來的訊息。
又有人說,女人回眸一笑百媚生,一個小小的回眸一瞥,便足以顛倒眾生;但那雙男人的眸,卻那麼火熱、那般魅惑,竟能捉住他全部的心神。
無法控制自己被那雙勾魂的眸攝去心魂,無法抑制的情緒壓迫著他脆弱不堪的心臟,無法閃躲的視線纏繞住他的全身,像是將他緊緊捆綁般,令人呼吸困難。
心跳早已超過所能負荷的速度狂跳著,讓人有種幾乎快昏厥的錯覺;體內的溫度在一瞬間攀升至最高點,幾乎讓他以為身子就要燒了起來。
他想要轉開身子,卻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就像是被人控制住般,動彈不得。(對了,雖然打擾到你的休息,但明天希望你能抽空出來一下,我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讓我的好朋友分享我的喜悅,小玫也會去。記住,明早十點,在老地方見。)飄揚的思緒在於承毅最後拉扯著嗓門低吼時猛然清醒,他只來得及聽見時間、地點,卻錯過了原因。裴子星正想問明,於承毅卻已匆匆掛上話筒,只剩下嘟嘟嘟的聲音迴響著。若有所思的掛上話筒,裴子星猜測著於承毅邀他的原因,一時間,倒忘了那雙眸子的存在,直到重新抬起頭,他才倏然的低喘一聲。
不是被嚇到,而是下意識的反應讓他做出這樣的舉動。
從裴子星出來後便一發不語的衛桀,沉默地環抱著胸,坐在面對著他的沙發上,修長的雙腿交疊著,不知為何,無形中給人壓迫的感覺。
二十出頭的男人,或許尚可以稱為男孩子,照理說來,應該還保留著些許單純清新的氣息,可在衛桀身上卻找不到一絲絲相似的味道;相反的,在他身上,見到的是屬於他自己獨特的成熟風味。
那或許給人一種超乎年紀的感覺,但若配合他的面貌、身材、言行舉止,卻又覺得如此的恰當,完全沒有任何的突兀感。
男人是一種容易衝動的動物,毋庸置疑的,原原本本地印證在他身上。衛桀極力壓下體內高張的慾望,只用眼神梭巡、飽覽眼前的美景。
原本微微呈波浪狀的半長髮,已變得如直髮般的垂落在兩頰、頸子上,看來有些稚氣、年輕,而濕透的髮梢輕微的擺動,紛紛落下點點水珠,使得承受無數水滴的肩膀處有種蒙上了一層透明玻璃的感覺。
順著頸子而下,略顯瘦削卻不單薄的胸膛,有著清楚卻不誇張的肌理,看來,他平日多少有做些健身運動,再往下看去,有著凹陷弧度的腰際繫著一條白毛巾,隱隱約約中,照著毛巾隆起的曲線來看,可以想見隱藏其下的臀部是怎樣的模樣。
光是用雙眸端詳而已,火熱的感覺就一擁而上,讓他差點把持不住。
☆☆☆☆☆
受不住那雙帶著企圖的眸子持續的凝睇,裴子星想讓自己看來無動於衷,便不露痕跡的將雙手環在胸前——就像衛桀一樣。意圖遮掩一下,擋住他打探的目光。雖然效果不大。若是他立即逃回房間,就顯得自己小家子氣,更顯得自己是受了他的影響,他不想讓他看出自己內心輕微的波動,一點都不行。
突然地,有點詭異的氣氛逐漸擴散開來,見他似乎無意開口,而自己又不知要說什麼,正僵持不下之際,法蘭克的叫聲適時地打破這沉默。
「醒來了?」
裴子星蹲下身,溫柔地搔了搔剛睡醒的它。
不知怎地,可能是嫌那毛巾礙眼,還是興致一來,想將毛巾搶過來玩耍,法蘭克竟然咬住毛巾的一角,壓低身子往後一退。
裴子星眼明手快的拉住下滑的毛巾,揚聲低呼:「法蘭克,這不是你的玩具,別咬!」耳朵微微豎起,聽見那語調裡並沒有摻雜太多的責罵,法蘭克以為主人在跟它玩,便更起勁地甩著頭,與主人開始一場毛巾爭奪戰。
拉扯之間,裴子星一臉困窘地咬著牙關,勉強讓自己的重要部位不曝光。「法蘭克!」他加重語氣,甚至加上了一絲怒意。
倏地,頭頂上傳來一陣悶笑,不知何時,衛桀已站在他面前,壞心地揶揄他。「小傢伙似乎對你那條毛巾很感興趣呀,該不會它其實是個小色狼吧!」帶有輕佻及暗示性的話語從他斜揚的唇角逸出,裴子星無暇顧及,只能眸一抬,給了他一記瞪視後,繼續從法蘭克口中搶救被它染了一大堆口水的毛巾。
討厭的傢伙!只會在旁邊嘲笑他,卻不會幫他的忙。裴子星忍不住在心底罵他個上千遍。一方是大約二十五公分高度、十幾公斤的小型約克夏犬,一方是二十七歲、一百七十五公分高、約六十七公斤的成年男子,勝負在過了三十秒之後立即揭曉。
難為情地將髒了一角的毛巾重新繫好,裴子星已是漲紅了臉,就連呼吸也有些紊亂。「看來,你還是回房間穿上衣服吧。」衛桀假好心地說,眼神卻仍徘徊在他身上。「哼,只會說風涼話!」小聲地嘀咕著,隨後瞪了一眼猶不知自己做錯事的法蘭克,裴子星佯裝無動於衷地走回房間,卻在用力甩上門時,完全將他的怒氣顯露了出來。「該怪你殺風景呢,還是要謝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詢問似的,換來的是法蘭克歪著頭一副不解的可愛模樣。「不懂嗎?你那位主人光著身子只圍一條毛巾的樣子真是……秀色可餐,讓人忍不住想一口吃了他。」他唇角噙著邪笑,目光投向那扇緊閉的門。
一會兒後,裴子星已恢復常色,一派無事的走了出來。
「有沒有覺得身子哪裡不舒服?」照他剛才與那小傢伙的一場拉鋸戰看來,雖然問得有些多此一舉,但衛桀還是不放心地問出口。
有些懷疑地瞟了他一眼,不太相信他真的是在關心自己的身體,裴子星不甚認真地回答:「托你的福,身子應該完全好了。」
可能只是個小小的風寒,加上自己的抵抗力也夠,身體在短短的兩天內便已復元了九成左右,剩下的一成則是工作過久需要暫時休息後才會補上。
「這裡有一些我煮的濃湯,要不要喝一些?」
裴子星假裝不感興趣地用眼角瞄了一下,盛在鍋子內的是呈金黃色的起司湯。當吧檯的調酒師有個不成文的基本需求——雖然不必有千杯不醉的功力,但滴酒不沾也不行!關於這點,他已經是不合格。
不過,雖然他酒量不好,卻不影響他的專業能力,除了藉由各式相關書籍來充實自己的知識,詳記各種不同的酒譜之外,他還有一雙好眼睛。
他能夠單靠眼力,當然偶爾還要配上平常閱讀得到的知識,來辨別出各品牌同款酒的微妙差異,甚至能看出酒質的優劣或香醇與否。
而且他對於料理食物這方面或多或少有些涉獵,當初為了學習果雕等華麗的刀藝,他就順便學了一些西式料理。
前幾日,他已經領教過衛桀的好手藝,不過,他認為或許那天他吃的正是他的拿手好菜,他不相信其他的料理他也能做得那麼好。
但,根據他的眼力還有嗅覺,那鍋起司湯,在色香味三大條件之中,它就已經取得了兩席,只差味道這方面還沒親自證實。
衛桀舀了一碗,小心翼翼地推到裴子星的面前,用眼神示意他喝看看。
他半信半疑地將碗湊近自己的唇,像喝葡萄酒似地小啜一口。霎時,濃濃的起司香味混合著洋蔥以及些許馬鈴薯的甜味迅速在口腔內擴散,說是口齒留香也不過分。「好喝吧?」衛桀用頗有自信的神情,緊盯著裴子星的反應。
他實在不想承認,卻又無法昧著良心說不好喝,只好不情願地點頭。「嗯,馬馬虎虎。」最終,裴子星還是吝於讚美他,含糊其詞的帶過。
像是看透了他的思緒,衛桀揚起了一抹得意自傲的笑,雙手支著下巴,幽深的黑眸中有著難以察覺的曖昧情感。
不喜歡他那帶著某種涵義的目光,裴子星張大眼怒瞪著他,卻嚇退不了那雙瞳眸,難以忍耐的,裴子星粗魯地問:「我臉上到底沾了什麼東西,值得你看那麼久嗎?」真想用湯匙將他那對看來下流的眼珠子挖出來!
閃著光芒的眸子眨了一下。「你的臉上並沒有怎樣,只是——看別人津津有味地吃著自己做的東西是種享受,你總不能剝奪辛苦煮這道濃湯的我這麼一點點的自我滿足吧?」他一向只做給自己吃,還沒有人有這個福分吃到他煮的東西。在國外遊學時,自己雖然結交了不少朋友,卻沒有一個是親密到足以讓他邀請到他租賃的地方當客人的,更不用說一些主動開口說想參觀他住的地方、卻被他拒絕的人。
打混、開車兜風、流連在酒吧或是舞廳都是他跟他那些狐群狗黨平日的消遣;俊挺、不愁沒錢花、不愁沒性伴侶、無情、花心是他那群狗黨給他的評論,沒有人知道,他是個會做菜給自己吃的人,說出來,可能沒一個人會相信。
在他某一部分的潛意識中——當然是將浪蕩的那部分排除在外,他認為,自己會有那個意願煮東西給某個人時,就已將那人當成特別的人看待了。
可惜的是,曾駐留在他生命中的人,沒有一個能夠讓自己想要這麼做,他們只是生命的過客罷了,而自己也只是他們回憶中的一個小片段,很快就會被其他事物給淹沒。直到上次裴子星生病時,他連想都沒有想,幾乎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似的,自己竟捲起袖子、動起手來替他煮了鍋稀飯;或許是自己被他的熱度傳染,一時昏了頭吧。但在見到他一臉驚奇地吃下那碗稀飯時,突如其來地,他的心口漲滿了某種類似於甜蜜的感覺,仿若一口吞下閃著光澤的金黃蜂蜜,濃郁的甜美立即在胸腔化開,順著血液,延伸到心臟。
就如麻藥明知不可靠近、埋伏著危險,卻還是忍不住上癮的飄然滋味般,在嘗過一次之後,便無法克制地變成它的俘虜。
想再確認一次那種感覺是否是自己的錯覺,才說出了替他料理三餐的要求來,原本以為自己絕不可能會說出那種話,沒想到自己卻說得如此自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要看多久你才會滿意?」睨著他,裴子星惡聲惡氣地反問。
直到我嘗到你唇上的起司香味為止!衛桀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卻在想到說出口後會引來怎樣的反彈時,便笑著改口回道:「當然是——等到你把這鍋湯喝完。」
因為自己斷然拒絕他打理自己三餐的交換條件,在去酒吧的途中,只隨便買了個三明治當作晚餐,那麼,現在正喝著他煮的起司湯的自己到底算什麼?
「不了,我不喝了。」他口是心非地推回衛桀又重新舀滿湯的碗。
見狀,衛桀佯裝煩惱地喃道:「你不喝,可我早就飽得再也喝不下了,那剩下的該怎麼辦呢?總不能拿去倒掉吧!冰起來又怕忘了喝,到頭來還是浪費……」他說給自己聽,也說給他聽。
「算了,我喝完就是。」像是怕他馬上就要倒掉似的,裴子星一把搶過。「別誤會了,我這是幫你喝完,免得你因為浪費走在路上而被雷公劈死。」他微紅著臉,粗著聲解釋。「謝謝你這麼關心我的死活,那就有勞你了。」衛桀揚唇輕笑。仔細一聽,那笑聲裡有太多難以辨別的情感,就連衛桀自己也沒有發覺。
原本只是想瞪他一眼,裴子星抬起垂下的眼眸,難得像小孩子般愉悅地笑著的臉霎時映入眸底,像是起了共鳴似的,胸口突然震動了一下,驚得他慌張地低下頭遮掩自己的異常。沒察覺到悶著頭喝著湯的裴子星有什麼不對勁,衛桀雖然停止了笑聲,卻還是讓那抹笑停留在唇角,靜靜地瞅著他。
一股微妙的氣氛不知從哪兒竄出,伴隨著溫暖的濃湯尚有的熱氣,飄散在默默無言的兩人間。
☆☆☆☆☆
翻轉時,床鋪發出的聲響讓裴子星皺起眉頭。床頭的小燈還亮著,昏黃的光線照在一旁熟睡的法蘭克身上,也照著自己炯亮如星的眸子。
或許是那盞燈的緣故,心一這麼想著,他便伸手將燈熄掉,眼睛習慣了四周的黑暗,裴子星以為閉上眼就可以沉沉入睡,無奈仍是輾轉反側。
很靜、很靜的夜晚,一如這多年來獨自入眠的寂靜,他可以清楚地聽見從自己的唇邊逸出一聲輕歎。
他知道是什麼在困擾著自己,是什麼讓自己耿耿於懷,但他無法克制自己不去在意之前讓胸口為之一震的原因。
令人感到心煩意亂,昨晚他不是也讓他睡在沙發上,自己還不是睡得很好?怎麼現在卻翻來覆去、遲遲不能安然入睡?
將目光定在前方,兩人相距約八步之遠,中間再隔著一扇門,儘管如此,他依然能敏感地意識到對方的存在。
想理出個頭緒,偏偏腦子一片空白,他只知道自己非常在意胸口為何會有那樣的反應,只知道自己就算再怎麼閉上眼,說服自己無關緊要,卻還是無法忽略。
就像針扎進自己的胸口似的,明明是那麼小的一根細針,明明就是那種可以一笑置之的小事,自己卻像傻瓜般的在意個不停。
該不會……不!不可能!驀地,像是意識到什麼,裴子星用力地甩掉腦中那一閃而逝的嚇人念頭。
怎麼可能?自己怎麼可能會對衛桀……不敢再往下想,逃避地拉上被子蓋住自己,緊緊合上眼,裴子星硬是逼了無睡意的自己在下一秒立即睡著。
不可能!不可能……
宛若在催眠自己相信這三個字,讓自己對這三個字深信不疑,裴子星小聲地喃喃自語,就連原本空白的腦袋,頓時也被這三個字塞滿。
不知是不是那自我催眠的功力發生了作用,還是怎樣,在過了半個小時後,他的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讓瞌睡蟲乘機鑽了進來,呢喃聲愈來愈小,小到再也聽不到。好像才那麼一眨眼而已,溫柔的晨光在不知不覺中,已頑皮地鑽過窗簾中的小小細縫,溜進房內,鄭重地揭開另一個今日。
眉頭微蹙,不耐煩地將雙手抵在眉上,阻擋即使是在秋天,仍令人討厭的、不死心的、非要灼熱他眼皮的光線,然而,它像是有自我意識似的轉移了目地,流連在他突起的鎖骨上,開始另外一種折磨。
不悅地從唇邊吐出含糊不清的話語,裴子星反射性地換了個位置繼續睡,感覺才睡幾個小時而已,怎麼這麼快就天亮了?一點都沒有飽睡後的充實感,反而有種疲累的感覺。自己雖然後來是睡著了,卻睡得不安穩,就像心中有什麼掛念的事,讓自己無法安然入睡。說起來,都要怪那個人!
要不是他,自己怎會無端心煩,怎會變得這麼容易鑽牛角尖!裴子星將心中所有的不滿全遷怒到衛桀身上,洩恨似的蒙頭大睡。
反正今天休假,沒什麼事要做,他大可不走出房間,一直賴在床上,這樣,他就不必去面對那個徹底打亂他思緒的罪魁禍首。
不知又過了幾分鐘或幾個小時,太陽的光線已經穿透薄薄的窗簾,流瀉進來,灑進滿室光亮,照著還賴在床上的懶骨頭。
實在是受不了陽光的照射,裴子星心不甘情不願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撐起身子,雙眸像找不到焦距似地在房內左看右看。
法蘭克呢?它在這個時候不是都會來跟自己撒嬌,要他起來幫它準備早餐嗎?可能還在神遊當中,裴子星在下床時差點撞到一旁的櫃子,趕忙接住立在櫃子邊緣的鬧鐘,將它擺正,目光不經意地瞄了一眼。
才九點半而已呀……忽地,混沌的腦子快速地掠過一個訊息……昨晚是不是有人說了某句話……
幾乎是在下一秒,裴子星大叫出聲,三步並作兩步,倉皇地奔進浴室,梳洗還睡眼惺忪的自己,從衣櫥內拿出外出服,迅速地換上,然後衝出房間。
登時,原本背對著他、不知在廚房幹什麼的一人一狗很有默契地同時轉過身。搖著尾巴,法蘭克興高采烈地奔到主人腳邊,將身子靠上,撒嬌般地磨蹭。
衛桀挑起眉問道:「剛才怎麼回事?不會是從床上摔下來吧?」他可沒錯過那聲驚呼。「不是!」他就只會捉弄他嗎?裴子星粗著聲低吼回去。「等會兒我要出門,如果你也要出門的話,鑰匙就讓你帶著。」他這裡還有備份鑰匙。
衛桀搖了搖頭。「最近太怠惰了,忘了還有一份報告要趕,我可不想被那個號稱有千人斬的教授當掉。因為必修科目得修到通過為止,只要被當過一次,想要再通過就難上加難了。」微微怔楞了半晌,他第一次聽到衛桀談論到有關學校的事,這時,他才有點感覺他比自己還小五歲。但是,雖然他比自己小,卻比自己還要強勢!
「我還以為像你這樣的人,應該對於分數或是成績那種小事看得很開呢。」難得見他正經的神情,他忍不住嘲諷他幾句。
言下之意就是暗諷他對學校的功課不拿手,衛桀怎麼會聽不出來。
「對我這個平均每科九十分、排名在前三名的學生來說,名次總是那三個在換來換去,所以倒是不太計較那一兩分的小事,只不過,還是有某科比較棘手。」
不知從何時開始,每當跟他針鋒相對、你來我往時,內心就會湧起一股無以名狀的感覺,就像是……既期待又興奮。這一連串從未有過的感受該作何解釋?衛桀想了很久,靜下心來思考,隱約中似乎知道答案是朝哪個方向前進,卻又因為自己從沒經歷過而無法確定。從以前到現在,這是惟一讓他無法確認其中緣由的一件事了。
聞言,裴子星登時啞口無言。原本是要嘲笑他的自己,卻反被他漂亮的將了一軍。哼,就算成績再好,可不代表在其他方面就完美無缺!他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強硬、總是扭曲別人的話意、厚顏無恥、狂妄自傲、無賴……腦子裡所能想得到諸如此類的形容詞都可以套在他身上,而且是恰到好處,完全沒有污辱本人的意思。
「是嗎?那想必其他同學太過謙虛,才會讓你這種人有出頭的日子。」裴子星涼涼地譏笑回去。「如果你會在家的話,就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法蘭克。不過,對於不喜歡的人,法蘭克可是會不假思索地斥退那人的接近。先提醒你,要小心一些。」最好乘機咬他幾口,讓他感染破傷風。裴子星死盯著不明所以的法蘭克,恨恨地咕噥著。
耳尖地聽見那含在唇邊對自己的詛咒,衛桀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愉悅。「放心,我跟這小傢伙處得還算不錯,應該不至於列入討厭人士當中,你說是吧?」最後一句,是對著法蘭克問的。
出乎意料,像是要附和衛桀的話,法蘭克低鳴了一聲,拋棄主人充滿寵愛的撫摸,奔到衛桀的腳邊,抬起頭,宛若討好的搖著高舉的尾巴。
「等等!」他伸手將放在廚櫃上的盤子遞到法蘭克面前,然後笑瞇瞇地凝睇著裴子星,眸裡閃動著得意的笑意。
再次被堵得沒話說,尤其還被某個正大快朵頤、逕自享受早餐的小東西背叛,這恥辱簡直讓他抬不起頭。「你這忘恩負義的傢伙。」心情糟透的他忍不住咒罵了一聲。「隨你們去哪裡相親相愛都行,我要出門了。」
口氣惡劣地丟下話,裴子星轉身就要出門,卻被人從旁一把扯住手腕。
他的力道不大,只是輕輕地用手掌包圍住他的手腕,卻讓他無法抽回來。「有事嗎?」裴子星頓了一下,藉以藏起自己的慌張。
「不是還沒吃嗎?」攤開他的手心,衛桀將一包東西放上。「這是我剛才做的三明治,雖然陽春了些,但總強過外頭買的食物。」語調輕柔,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堅持。又來了!心臟突然又大大地震動了下,幾乎就要跳出胸口。
下意識地搗住胸口那令人害怕的反應,原本要拒絕的話到了唇邊不知怎的倏地又吞了回去,他只有胡亂地應了一聲,狼狽地握緊手中的東西,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