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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花辭 page 6 作者:未稚
    「你道我究竟見得幾分?當年你——」蘇廂辭只覺得心裡一堵,煩躁地將畫丟給他,「替你修補好了,以後好好收藏著,別又讓你的活寶弟弟偷去了當成自己的。誰叫你總是沒有署名的習慣,以為天底下所有人都認得你的字你的畫,自負!」

    她冷然一笑轉身離去,烏髻上一朵木芙蓉艷若明霞,如同她骨子裡嫵媚的驕傲。

    上官紫楚下意識地低頭看畫,著實吃了一驚!

    被她縫補過的地方,陣腳很是細緻精巧,且被她用雙線色彩作了修飾,不僅不顯得突兀,反而彌補了他當年作畫時左右兩面不對稱的缺憾。

    這個女子……當真是深藏不露。上官紫楚的眼裡浮出不可多得的讚賞之意,目送著她的背影遠去,蘇廂辭啊……

    紅顏知己,可遇而不可求。

    是夜,露冷,冰絲織練。

    上官紫楚手裡攥著金瘡藥悠哉往西廂走去,還未入得園子卻先聽聞幾縷單薄的箏音繞上花梁。箏音清脆如大珠小珠,但彈琴的人顯然情致不佳,敷衍了了地撥了幾下,而後「嗡」的一聲,斷了琴律。

    絃索上搖漾著月光,女子的神情嬌媚而慵懶,視線卻早已越過了芙蓉花叢不知落向何處。那花叢外面便是疊嶂的霧牆,透過鏤空的花檻望出去,倒是有些從玲瓏雲舫上望海的情致。

    直至那個衣容風雅的男子噙著笑意從花牆那端走過來——

    「我聽出你琴音裡有相思之情,莫不是念家心切?」上官紫楚款步走到她身前,也不顧夜間草濕露重,便直接盤膝在她身邊坐下,順手撥了她的弦,「祖母一再挽留,為難你了吧?」

    不等她回答,他又兀自輕笑道:「不過出於私心,我倒也希望你能多留幾日。」他將金瘡藥遞給她,倒像是一廂情願地交付自己的關心,「雖是習武之人,但好歹也是個姑娘家,總要愛惜自己一些。」

    蘇廂辭突然定定地望著他,並不說話,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裡流轉著盈盈月光。

    「你若不喜歡,便算我自作多情好了。」上官紫楚輕咳一聲,竟被那雙眼睛看得有些心虛。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蘇廂辭接過那瓶金瘡藥,「你怎知道我不喜歡?」

    熟悉的對白令上官紫楚錯愕當場,但眼前的女子神色愀然分明不願多提,只得假裝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我來是想問你,昨晚為何要為我引路?」

    「若我說,是因為我早就傾心於你,你信不信?」蘇廂辭眨眨眼笑得很是嫵媚,無形中透出哀怨的意味,「我好不容易從綠致的鐵索下逃脫,回頭便碰上了你,又擔心你醉酒歸來神志不清,可能會被綠致所傷,所以特意帶你繞過北苑。你該感謝我的,不是嗎?」

    短暫的失神後,上官紫楚笑著搖搖頭,「欣賞我的人有很多,但他們大多只是仰慕我的家世和名氣,道聽途說過一些三分真七分假的事跡,那種欣賞——不過是隨波逐流的盲目瞻仰罷了。」他信手彈了一闋,箏音幽怨似花底鶯語,恰是配合了她眼裡靡柔的哀色,曲畢他溫柔抬起眼來,連那餘音裡也儘是纏綿的味道,「但是你——不屬於那一類人。」

    這個女子,或許便是真正能夠鍥入他心的……知己。

    紅顏知己,益友良師。

    蘇廂辭不屑地冷哼一聲:「你怎知道我不屬於那一類?自以為是。」

    她偏就是這樣一個宜喜宜嗔的狐媚女子,便連話中刺也總帶著薔薇花般的妖嬈詩情,紮了人卻淌出令人甘之如飴的血。上官紫楚發現自己竟習慣了她若有似無的諷刺,甚至因此滋生出一種不可言說的迷戀——

    「我應該早些認識你。」他歎息道,難怪世人常說相見恨晚。

    「再早些認識又如何?」蘇廂辭猝然撥弦,氣流激烈震盪,掩飾話語裡深深的淒楚,「也一樣……會被你忘得徹底。就算相識相知相愛了千年萬世又如何?紅塵一個輪迴便又形同陌路,誰都不記得誰……」她說著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話,按住琴弦的手指顫抖得厲害。

    「廂辭,」上官紫楚輕柔地將她雙手從琴弦上拉開,她的手指都被割破了,可她自己竟渾然未覺,「能否告訴我,你的心願……究竟是什麼?」他那樣認真地凝望她的眼,不怕兩面都是虛妄,「你曾經想要得到龍根血蓮,究竟為了誰?」

    曾經不顧一切地要去尋找傳說中的願望之花,究竟為了誰?

    蘇廂辭的思緒陡然空茫,眼裡的流光似乎也隨著月色消融不見,「為了……姐姐……」

    那一瞬,上官紫楚分明有種真實的錯覺——眼前的蘇廂辭,並不是真正的蘇廂辭。

    第三章且向花間留晚照(1)

    「姐姐?」

    上官紫楚微感詫異,蘇廂辭的姐姐便也只有蘇家大小姐,十幾年前便已嫁為人妻,相夫教子和和美美,又何須她來費神操心?

    蘇廂辭只是專注地盯著琴弦,喃喃自語:「是我害死了她……我必須還她五十年的陽壽,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交換……」她轉而看著上官紫楚,目光竟變得出奇的溫柔,「從前有個人告訴我要知足常樂,觀音菩薩只讓祈願者最誠心的願望實現。所以,就算我還有別的奢求,也只能排在第二位,或許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實現了……」

    就算——她還奢望著眼前的男人能夠記起她,甚至愛上她——也只能默默放在心底。

    上官紫楚說不出話來,看著她眼裡倒映著如水的月光,像是滄海明珠的淚,「廂辭,」他自顧自地幫她調弦,「如果你不肯透露那些心事,便彈一曲給我聽吧。我……能聽懂。」

    像是情人之間鬧了彆扭——她賭氣不肯同他說話,他便聽她的琴音,知曉她的心境。

    那是一種無言的默契。

    「好啊,」蘇廂辭柔媚笑了,「我彈一曲,你要跟上,莫走神了。」

    說罷指尖輕滑,泠泠箏音已起,似蜻蜓點水的前奏,緊接一曲《葬花》飛揚入天!

    琴音如流水,鏗然劃過寥落的夜空,指下彈出的似乎已不只是線索的聲音——而是她心底的思念,她獨嘗的寂寞,她無人傾訴的哀愁……琴音裡落花漫天,滿滿的都是悲歡離合的無奈和惆悵,為這本就幽寂的清秋寒夜更添了三分淒然。

    葬花——誰曾想埋葬花魂的卻不是風蝕土掩,而是這滄桑無情的歲月!

    「紫陌瀠煙繁塵斂,楚竹清湘奈落天。曾把桃蹊寂寞掃,良宵結得夢夤緣……」蘇廂辭輕彈慢唱,這月下一曲纏綿百轉,情真意更切,連那芙蓉花叢也跟著曲律巍巍搖顫起來,露華濃湛如泣如訴。

    上官紫楚凝神專注地聽著,琴音泫然,他的眼裡逐漸升起一種溫柔的牽痛,那一曲《葬花》——埋葬的是她曾經不依不饒的等待,是她小心呵護著卻還未來得及開花的情種——曾經二八芳華媚傾天下,抱著最純粹的心情等著那個人的愛,到最後卻不得不選擇放棄的遺恨——聲聲都已彈入他心底最深處……

    等那一曲終了,卻見蘇廂辭突然一笑,「鏗」地一拍琴面——

    那烏木瑤箏竟在她的掌下四分五裂!

    「這是我最後一次彈它。」蘇廂辭拂袖撣去身上的木屑,迷濛的花霧間看不清她是何表情,「今夜與君絕,我再也不會彈這一首曲子。」

    輕描淡寫的口吻裡卻有一種要一刀兩斷的決然。

    上官紫楚沒有說話,逕自拉過她的手,只見亮黃色的衣袖上斑駁血跡,分明是傷口受震重新流出的血。他的語氣裡有著難掩的心痛:「明明受了重傷,何苦還要虧待自己?是不是非要聽到別人說一句貼己話,心裡才會舒坦?」說罷直接挽過她的衣袖為她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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