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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花辭 page 7 作者:未稚
    「真想聽一句貼己話,也不要聽別人的。」蘇廂辭笑得似妖精般嫵媚,抬手便撫上他的臉,此刻早已不顧男女之別——既然過了今晚便再也不會相遇,何不徹徹底底放縱一回?當個不規矩不安分的狐狸精——又何妨?

    「紫楚,我方才彈的,可好?」她笑吟吟地問,手指還在他的臉上摩挲。

    上官紫楚沉默許久,緩緩拉下她的手,「你的心裡,裝著一個人。」他一字一字篤定說道,眼裡早已沒有半分戲弄調笑的風情,「既然忘不了他,又何必違背自己的心意?你明明不可能愛上南逐,不可能——再愛上任何人,為何還要來上官家?」

    為何還要擅自走進他的世界,驚擾一池漣漪?

    他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因為之前太在意了些,所以希望落空後愈加感受到心灰意懶——不過是黃粱一夢的短暫相識,卻好似經歷了多少次的輪迴——他們彈琴論畫,惺惺相惜,害他差點將她當作知己,差點以為——她對自己也有幾分曖昧的情意,卻是到如今才知道她其實另有所愛。

    她漫不經心投來的一瞥,多餘的偏愛——或許只是在他身上尋找一個影子罷了。

    「我們是一樣的人,所以……」上官紫楚自嘲低笑,「也一樣的,不會將任何人放到心上。」

    蘇廂辭的手指驀然一僵,臉上的笑容也在那瞬徹底消失不見,「你錯了,上官紫楚,只有這一點,我跟你不一樣——不一樣!」

    她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那最後三個字,驀地緊緊摀住嘴巴,轉身跑開。

    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迷迭的花霧裡,上官紫楚依舊怔怔地望著地上那把斷琴出神——一刀兩斷,不是她的意思嗎?明明是她扯斷了那些情絲,不留給他任何幻想的餘地——

    「不一樣嗎……」他搖頭失笑,是啊,不一樣的,他可以對每個女子眉目傳情把酒言歡,那些女子毫不掩飾對他的青睞與癡迷,他亦可以放肆地揮霍彼此間若即若離的曖昧,卻唯獨只對真正欣賞的姑娘禮讓三分,而迄今為止唯有兩個女子能夠被他記掛在心上——

    一個早已成了故人之妻,還有一個,便是蘇廂辭。

    「高山流水,知音難求——」上官紫楚忽然「哈」地大笑出聲,搖晃著起身往園外走去。此時夜深如蔻,娥眉月光也消匿入雲層裡去。延廊上幾盞燭火在風裡面慵懶搖曳,燈影繚亂,照得人心也恍恍惚惚,好似走進了多少年前的夢裡……

    不知走了多久,待上官紫楚回過神時,自己已經站在西苑的書齋裡。

    那是許多年前的舊書齋了,存放的都是上古的書稿畫品,自南苑新建了書齋後他便再也沒有進來過。拂袖撣開迎面而來的灰塵,最先入眼的卻是擺在雕螭木桌上的一支玉簫,彤管有煒玉色碧翠。其旁是一方墨硯,裡面的墨跡早已乾涸,落了一層灰。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上官紫楚只覺得胸口陡然一窒,滿室的寥落惆悵幾乎壓得他透不過氣來,那支玉簫,那方墨硯,還有凌亂堆在桌角的那些畫卷……好似原本鮮活流暢的片景卻生生斷在那一幕——六年前他從這個房間走了出去,然後將這裡的一切統統遺忘。

    他究竟忘了誰?

    上官紫楚緩緩往書桌前走近,一步一步極是艱難,腦海裡的錯覺那麼深刻清晰——那支簫還等著他去吹,那幅畫還等著他去完成,六年前被掐斷的一切回憶還在等著他去繼續——

    有個桃花容顏言笑晏晏的少女,還在楊柳岸前等著他。

    「紫楚……紫楚……」

    一聲聲,像是夢裡的呼喚,牽引著他。

    終於走到書桌前,上官紫楚手指顫抖地拾起桌上那幅畫——

    畫上是個雪膚花貌的玲瓏少女,執一柄桃花紙傘盈盈而立。紅衣旖旎,環珮丁當,連同骨子裡妖媚攝人的氣質都要一起消融在霧竹深處。雲鬢簪花,引頸而盼,回眸一笑百媚橫生。

    畫末有詩兩行——

    瞳目瀟瀟,若水臨瑤。有女如狐,蘭心蕙巧。疏簾淡月露侵酒,春關顰語枝上鬧。

    瞳目深深,若水漪紋。有女如狐,紅素繡枕。落花怎覆舊來意,勸君憐取眼前人。

    「瞳若……」上官紫楚茫然地念出那個名字,瞳若瞳若——

    蘇——瞳——若——

    蘇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說的便是黔州首富蘇老爺的ど女,一個僅在及笄之年便憑才貌傾倒天下文人墨客的奇女子,蘇瞳若。

    佳人慧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引無數少爺公子茶飯不思兮。

    但蘇瞳若在十五歲之前的傳奇經歷,卻一直是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六年前——

    載初元年,逢春,上官府內客來如流。

    「大少爺,太夫人六十大壽,您總算趕回來啦!」才一進後院,便迎上劉管家春光燦爛的笑臉以及身後兩排整齊列隊的丫鬟,「還不快給大少爺接風洗塵去!」

    唉——上官紫楚無可奈何地揉揉額頭,他特意避開眾人從後門進來,便是因為不想聲張,怎料還是被這老狐狸逮了個正著,「隨意準備些就行了,我明日一早就下江南。」

    「明天就走?」劉管家吹鬍子瞪眼。大半年沒回家,居然只住一天就想拍屁股走人?

    「千真萬確。」上官紫楚眉眼一掃,「啪」地抖開玉扇,一派風流倜儻最先迷煞了那群丫鬟們,「只要過了今晚子時,便不是她老人家的壽辰了。」原本他回府只是象徵性地盡一下孝心,而等太夫人壽辰一過,他自然就沒必要繼續留在府上。

    「可是大少爺——」

    劉管家正要好言相勸,卻只剩下上官紫楚揚長而去的背影,衣袂翩翩,風雅如畫。

    「逢年都要做壽,無趣。」上官紫楚輕搖玉扇漫不經心地晃過西苑長廊,原本慵懶的情致卻被一陣曼妙的琴音所吸引——

    如今三月春始,還有涼意未消,但那琴音纏綿婉轉,不妖不艷——偏卻媚得出奇,捻一絲滑音似在心尖兜轉了千百回,彷彿只要聽那琴音便可浮想出彈琴的必也是個千嬌百媚的女子。上官紫楚循著琴音尋去,一路走來有桃李開花的香氣在微風裡悠悠浮蕩,像極了絃索裡那花開似錦的瑰麗音質。

    直至那琴音戛然而止,上官紫楚方巧停步在晚晴苑前,那本是三小姐上官瓏瑾的閨苑。

    「三妹的琴技何時竟長進至此?」

    兀自思量著,上官紫楚方要踏步入內,偏巧與裡面出來的人碰了個正著。

    「呀。」

    是少女細小的輕呼聲。但上官紫楚並未瞧見來人面貌,倒是先迎了紙傘面上一大朵色彩瑰艷的紅牡丹。那牡丹分明是現畫上去的,墨跡還未乾透。

    上官紫楚當下只覺得稀奇,哪有人會在晴天白日之下打著傘出門的?

    「你——」上官紫楚正打算上前,那少女立馬謹慎地退後一步,藕色裙裾輕巧一漾,微微露出底下的繡鞋尖兒。環珮衣飾和鞋面繡紋都很精巧,只是她的裙尾長得有些過分,或許是因身材纖細,似水波的褶紋拖贅在地上,搖漾成漪。

    上官紫楚根本瞧不見對方的臉,僅能從她的衣著來猜測身份。顯然她不是個丫鬟。

    第三章且向花間留晚照(2)

    清楚感受到對方的視線在自己身上打量,藏在傘後的蘇瞳若忍不住嬌斥一聲:「真失禮!」

    聲音格外清泠嬌稚,並沒有多少銳氣,偏卻透出一種無法言喻的媚。

    「抱歉,」上官紫楚展眉一笑,「我只是想問,你可知方才彈琴的人去了何處?」而事實上他早已斷定,這少女便是方才彈琴之人——他從來不會懷疑自己的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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