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太浪漫、太無聊,給這種巧合取了個名字,叫做「緣分」。
而石晉和汪梓潔的緣分,就是這樣開始的……
一年前非常保全
石晉在自己整齊的小辦公室裡,結束寫了好幾天的新程序,用計算機跑一遍,確定無誤之後,正準備關上計算機走人。
「叮。」計算機屏幕跳出訊息,有新信件。
石晉看看時間,還有十二分鐘才六點,他可以花半分鐘看完信,九分鐘半走下樓取車,在六點整把車開出停車場,離開公司。
快速盤算之後,石晉點下「閱讀新信件」的指令。
一張全裸女孩的照片,躍上冷冰冰的計算機屏幕。石晉皺起眉頭。
屏幕上的女孩相當年輕,精明清秀,有一雙水杏靈動、黑白分明的眼眸,顧盼間卻流露出嫵媚誘人的丰姿,彷彿邀請男人接近,而火辣過分的身材更是醒目的勾人情慾。
信件標題是:恆韞律師事務所第一蕩婦。
以下洋洋灑灑寫著此女如何傷風敗俗,勾引公司男人,和多少上司發生關係,搶了誰的男朋友,和許多辱罵性字眼。
石晉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恆韞律師事務所」是位於和「非常保全」同一棟大廈的七樓公司,只是這種八卦信件怎麼會流傳到非常保全來?
這張照片明顯是用移花接木的手段,將女子的臉接上他人的裸體,這令他十分困擾。
因為對方的技術實在很糟糕,女子白皙的膚色和細緻的頸項,與裸體上的粗糙質感截然不同,根本不需細看,就能分辨出其中差異。
石晉毫不猶豫地砍掉信件,關上計算機,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拎著自己的西裝外套準備回家。
「石主任,下班啦?」踏出辦公室,特務組的組員們正在喝咖啡,見到他莫不恭敬招呼。
石晉點頭回應,金口不開。
「石主任再見。」向來心高氣傲的特務組組員們也不以為意,仍是極有禮貌的響應他。
這位以沉默著稱的高層,總是神秘莫測,公司裡聽過他講話的人寥寥無幾。
一直以來,因為他們一心崇拜的組長蔣承禮對他讚譽有加,他們也就「愛屋及烏」的對他極為尊敬。
這種心態直到前不久,他代替組長出任務,在他們面前面無表情的打倒幾個黑道打手,他們才真正發自內心尊敬他。
是男人就該如此啊!這是除了蔣承禮之外,唯一一個會讓他們一票人有此感歎的人物。
見他越過電梯門,直走向樓梯間方向,他們更加深了感歎。
這位沉默高層,打從他們進公司以來,從來沒人看過石晉搭電梯,他向來都是走樓梯上下班。
想想,二十七樓耶!非常保全可是位在二十七樓之高的辦公室!
別說一般人,就連他們特務組的組員也不會想做這種累死人的傻事。
就除了他,能臉不紅、氣不喘的每天走二十七層樓的樓梯來上班,一點汗也沒流,根本就是武俠小說裡的絕世高手。
石晉從沒留意到他人崇拜的眼神,只是逕自走入樓梯間,踱步下樓。
對他而言,他只是單純的喜歡走樓梯罷了。
走樓梯能令他心情平和,安靜的樓梯間,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的步伐,篤定而沈厚的聲響,代表一天開始的儀式,也是一天的結束。
他沉默的下樓,沈澱著一日的疲憊。直到第十二樓時,樓梯間隱約傳來爭執的聲音,令他微微蹙起眉。
樓梯間怎麼會有人?心頭冒起被打擾的不悅,而爭執聲則隨著距離縮短而更加清晰。
「明明就是爛鞋,裝什麼清純!」男人的聲音在樓梯間迴盪。
「就算我是爛鞋,你也不配穿。」清冷的女聲揚起。
「不要臉!下賤的女人!」
「即使我下賤也輪不到你管。」
一來一往激烈的言詞,使得氣氛劍拔弩張,石晉在七樓的樓梯間看到爭執的兩人,不得不停下步伐,他不想從這種場面經過,只好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待。
一般而言,這種毫無意義的爭執應該很快就會結束。石晉猜測著,一面無聊地打量起眼前景況。
爭吵中的男人背對著他,而面向他的女子卻十分眼熟,白皙清靈的面容,和一雙黑白分明的烏瞳很快勾起他的回憶。
那女子,正是幾分鐘前他才在計算機上收到的信件人物,再度瞥向那水杏般、此時卻燃著怒火的雙眸,他篤定確認。
「好,算我黃文凱瞎了眼看上妳!妳果然像俐臻說的一樣,根本就是個下流淫蕩的女人!」
「我下流淫蕩,就算跟所有人上床,也不會跟你上床!」
男人怒不可遏地揚起手,似乎準備動粗。
「你打啊!」那女子昂起下巴,桀驁不馴地怒瞪他:「你敢下手,我就告你。我告不成你,也無所謂。你應該從邱俐臻那裡聽說我跟上司們上床的事吧!你有種不要飯碗的話,就打我啊!」
「賤!」那男子怒氣沖沖拋下一句話,終究畏懼於她的威脅,轉身回到公司。
看樣子事情應該結束了。
石晉看看手錶,已經六點了,這突如其來的事件拖累他兩分鐘的時間。看向那穿著一身套裝的女子,此刻正氣憤地踢著門咒罵,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石晉的眉頭又皺起來了。
「該死!王八蛋!全都去吃屎吧!不要臉!種豬!」那女子滔滔不絕地迸出一大串咒罵,罵著罵著,終於難掩氣憤,傷心地落淚低泣。
「混蛋!混蛋!」她一面哭著,一面倔強地咒罵,彷彿連掉了淚都不肯示弱。
石晉倒是沒有料到,方才氣勢驚人的女子會有這麼脆弱的一面,厭煩之氣突地消減不少。
「哭什麼!汪梓潔!那種人值得妳掉眼淚嗎?」那女子拿出面紙,開始拭淚,一面自言自語。「妳喜歡他是妳瞎了眼,妳活該,妳自己笨!有什麼好哭的!不要讓他們以為這樣就能打敗妳!」
那女子擦乾淚水,做了幾個深呼吸,扯出一抹極為勉強的笑容,用雙手拍拍臉頰,挺直背脊,大步離開了樓梯間,走回她的公司。
石晉靜靜地在一旁看完整件事情,看看手錶,又被拖慢了一分半鐘,看樣子今天是無法準時到家了。
石晉拎著西裝外套,繼續下樓,以為這只是生活中意外的小插曲,卻沒料到,他平靜無波的人生,將從現在開始改變。
※※※
「指腹為婚?!」汪梓潔口中的茶水險些噴出來。
「石家跟我們家交情多年,算算,石家的兒子也該二十七、八歲了。」汪盛業捧著熱茶,慢條斯理的說。
「爸!你別開玩笑了。」汪梓潔鎮定下來,嬌媚的杏眸斜睨了父親一眼。「石伯伯跟石嬸嬸我見過,可是他們只有兩個女兒,哪來什麼兒子?」
「嗯,讓我想想,我記得是叫做石晉的樣子。」汪盛業思索了半晌,顯然答非所問。「魏晉南北朝的晉。」
「爸!石伯伯沒有兒子。」又來了!老爸每次都用這一招。
「他好像比妳大五歲。」汪盛業自顧自地說,還一面點頭一面喝茶。「妳剛出生那年,他來過我們家玩,我還記得啊!你們相處得很好,彼此情投意合,那孩子話不太多,不過……」
「那年我才剛出生!」汪梓潔平日在眾人面前冷靜精明的模樣,碰上老是亂說一通的老爸,就完全瓦解。「六歲的小孩是不可能跟一個嬰兒情投意合的!爸!」
「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緣分啊!」從頭到尾自說自話的汪盛業,最後還下了個感性的結論。
「這一切都是你在作夢!」汪梓潔全身充滿無力感。「爸!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石伯伯沒有兒子,就算有,我也不會嫁給他的!」
「石伯伯怎麼會沒有兒子?只是可憐啊!」汪盛業歎了口氣。「聽說他們父子倆天生命格相剋,所以石晉一過七歲,就被送進寄宿學校唸書,畢業以後一直到現在都沒再回過石家了。」
「聽起來是滿悲慘的。」沒想到石伯伯人看起來好像很開明,居然也會如此迷信。「不過悲慘歸悲慘,干我什麼事?」
「大概是因為小時候沒有得到家庭的溫暖,所以據說那孩子一直到現在都還沒交過女朋友。」汪盛業不勝唏噓。
「沒有家庭溫暖跟交不到女朋友有什麼關係?一個男人交不到女朋友是自己沒本事。」汪梓潔不以為然道。
她最瞧不起那種交不到女朋友,就把錯誤推在別人身上的軟弱男人了!「我們女人現在已經降低很多標準了,外表不好看、身材太矮,只要他個性溫柔體貼,我們都很有愛心的接受了,你看現在滿街的美女與野獸,不都是這樣嗎?
所以我看這男人一定是邋裡邋遢、個性不好、缺點太多、全身上下找不出半個優點!才會淪落到連女朋友都交不到!」
「所以這個啊……嗯……我看看……」汪盛業戴起老花眼鏡,用手指沾了些口水,翻開手上的黃歷。「下個月的十八號、二十三號,宜嫁娶。」
「爸!」汪梓潔一手抽掉黃歷,媚人的臉蛋燃起熊熊火焰。「我絕不會嫁給他的!這種連女朋友都追不到的男人!我汪梓潔,是不、會、要、的!」
「別生氣嘛!我看那孩子挺不錯的。」汪盛業慢吞吞地拿回黃歷。「我不久前有見過一次,長得好,人又有禮貌,只是不愛說話而已。」
「可是我不是垃圾桶!這種沒有人要的男人,不要塞給我!」汪梓潔知道自己說得很過分,但就是氣不過這種父母之命的荒謬婚姻,會套在她頭上。
汪盛業這次終於抬起頭,很認真的看著滿臉怒容的女兒半晌,又歎了口氣。
「妳石伯伯得了癌症,命不多時,他現在唯一的希望是能看到兒子結婚、好讓他抱抱孫子。」
「石伯伯真殘忍!因為迷信,把兒子趕出去這麼多年,老了又要兒子回來娶老婆,好給他抱孫!」汪梓潔這會兒開始同情起那個叫石晉的可憐男人。
小時候被爸媽遺棄、長大交不到女朋友、還要為了父親的心願而去娶妻生子。連續劇演的都沒他一個人慘。
「石伯伯也知道自己錯了,他五、六年前就一直希望石晉能夠回家接掌公司,畢竟兩個女兒終究要嫁人的,可是石晉怎麼也不肯回去。」
「要是我有這麼狠心的爸爸,我也不會回去。」汪梓潔輕哼一聲,對石伯伯的私心越來越感到討厭。
看樣子,他後來之所以會勸兒子回家,多半是怕公司落到外姓人手裡……汪梓潔猜測著。
不過那個石晉,雖然毫無優點、而且沒有女人愛,可聽起來,還算是個有骨氣的男人,居然能拒絕石伯伯的要求。畢竟石氏企業的規模之大,要讓人不動心是很難的。
「梓潔,妳就看在爸爸的分上,幫石伯伯一次吧!」汪盛業低聲下氣說:「我跟石伯伯認識了二、三十年,也不忍心看著他抱憾而終。」
「爸爸,幫忙也要有個限度,總不能犧牲自己女兒的幸福吧!」老爸就是天生心腸軟,才老是認識像石伯伯這種老狐狸的朋友。汪梓潔看著父親為難的表情,沒轍的歎了口氣。「我自己是不可能嫁給他的,但我能盡量幫他找個老婆。」
「太好了,妳肯幫忙就好了。」汪盛業熱切地說。
「別高興得太早,如果還是沒有女人肯嫁他,到時候別怪我。」汪梓潔老是有種被算計的感覺。
不過管他的,她有信心把這個叫石晉的滯銷男人送出去。
畢竟她也算是半個情場老手,女人喜歡什麼樣的男人,她有把握能掌握個八、九十分,只要她親自下海進行「改造計劃」,她就不信這個男人不會身價暴漲。
「這是他目前就任的公司。」汪盛業遞上一張名片。
汪梓潔伸手接過,一行再熟悉不過的公司名號映入眼底。
「非、常、保、全?!」
※※※
非常保全
「開會好累啊!」一個大大的哈欠,毫不遮掩地從一名年輕的金髮男人口中逸出,他流氣地把手搭在另一名西裝筆挺的男人身上抱怨著。
對方沒有回話,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把他黏在自己身上的手推落。
「唉唷!石晉!靠一下會死啊!」項敬之整個人險些滑下去,又把手賴回他身上。「今晚你去不去喝酒?」
「項敬之!」石晉還沒回答,後頭一個淡淡的、溫文的聲音喊了出來。
「我沒聽到!」項敬之捂著耳朵消極抵抗,死也不肯回頭。
「石晉,煩勞你把他推回來。」溫望非看著正要踏出會議室的兩人,一貫儒雅貴公子的笑容。「我還有事情沒交代完。」
「不!石晉!你不能出賣我!」項敬之連忙對好友曉以大義。溫望非那個魔鬼八成沒好事,一定又是要增加他的工作量,他不要啊!他晚上還要去花天酒地!項敬之拔腿想跑,腳下一絆,險些跌個狗吃屎。
「走錯方向了,笨蛋!」蔣承禮收回伸長的腿,撇唇諷笑、落井下石。
「你這下流的傢伙!居然暗算我!」項敬之心有不甘的哇哇大叫,跟蔣承禮動起手來。
「兩位部門主任,麻煩別玩了。」溫望非在裡頭無奈歎氣。「項敬之,乖乖回來領命吧!」
「等你叫醒總經理大人也不遲!」項敬之打起了興致,居然不肯停手。
溫望非瞪了坐在一旁,從頭睡到尾的總經理大人──耿仲平一眼,表情更無奈了。
這樣下去,非常保全要到民國幾年才可以把赤字翻黑啊!
石晉在一旁淡淡看著這失序的一切,心情卻一點也沒有被攪亂,反而有種輕鬆的感覺。
非常保全是一家資產負債、曾經一度險些倒閉的公司。
自從一年多前,原任老闆卷款潛逃,重責大任落在當時還是企劃部主任的耿仲平身上後,不忍看著員工們失業的耿仲平,硬著頭皮接下公司,並找來了高中時期欠過他人情的四位學長們幫忙,才逐漸將公司穩定下來。
而他也是那四位學長之一。
一切則緣起於在就讀聖喬諾中學時的一段插曲……石晉想起那段日子,嘴角的紋路放鬆了許多。
跟這群好友已經認識十二年,蔣承禮、溫望非、耿仲平,這三個人跟他的交情可以追溯到高中時期,而項敬之則是從國中時代,就糾纏不清的老朋友。
他也記不起來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幾個人不管做什麼,都會很自然的算他一份。算著算著,十幾年就過了。
當時畢業之後,雖然彼此都保持聯繫,也會三不五時聚在一起,但畢竟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出社會之後,更難有時間碰頭。
或許對於這點,每個人都感到很遺憾,因此當耿仲平的公司需要幫忙的時候,他們幾個才會二話不說,放下手邊的工作,回來報到。
「石晉!別袖手旁觀啊!我快打不過了!快幫我!」項敬之還在一旁跟負責帶領保全人員的行動組組長蔣承禮動手,只是邊打邊退,明顯的技不如人。
「你如果說得動他出手,我就跟你姓。」蔣承禮輕鬆寫意地格開了項敬之的攻擊,半是諷刺、半是激將的說,一面挑釁地瞥了石晉一眼。
石晉絕對不是他們愛打架的這一派,可是他的出手架勢、反射速度卻讓非常保全裡身手一流的蔣承禮讚歎,他打從某次看過石晉動手之後,三不五時就會用言語刺激他,想逼他跟自己打上一架,可惜一直未能如願。
「石晉!快!快出手!讓蔣承禮跟你姓!」項敬之在一旁煽風點火,臉上挨了一拳,馬上怪叫出聲,比出停戰手勢。「你怎能打我的臉!我們說好不打臉的!」
「反正打之前跟打之後也沒什麼差別了。」蔣承禮輕嗤。
「石晉!這麼危急你都不幫我!虧我一早還特地準備個禮物給你。」項敬之拚命揉著俊臉,深怕帥氣的五官有什麼閃失。
石晉掃了他一眼,沒答腔。項敬之準備的禮物,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
「報告隊長,B組整隊完畢。」一名全身黑西裝的行動組組員向蔣承禮報告。
「該出隊了。」蔣承禮閒散地伸展修長的四肢,淡淡地說。
「對了,石先生。」組員向組長報告完畢,轉而向一旁的石晉開口,表情帶著古怪的曖昧。「您的辦公室有位……小姐找您。」
「小姐?」項敬之聽到畢生最愛的兩個字,俊臉馬上發光。「誰?誰?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項敬之才要跑,後領被一把揪住,一回頭,樊主任嚴肅剛正的國字臉馬上把他的興致壓得死死的。
「溫主任在等你。」身為「非常保全」最年長的主管樊主任,五十幾歲,方正的國字臉,一絲不苟地開口。
「呃……是。」項敬之當場只能唯唯諾諾的應和。
誰叫樊主任是他的天敵呢!
「石晉,那……那我等一下去找你。」項敬之對著石晉擠眉弄眼,言下之意是──要是有什麼好戲,請務必等到他出席啊!
石晉沒回話,看看牆上的時鐘,工作時間到了,他不再逗留,逕自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