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喬安靜地坐在花園的長椅上,享受著僅存的童年印記。她發覺在她住進這個家之後,記憶卻越來越模糊,令她懷疑有些事是否真的曾經發生過。
這不是一次愉快的旅行,她想。
這時,季倫生吹著口哨悠閒地走過來,「嗨,表小姐。」
筱喬打個招呼,敷衍地聊了幾句,季倫生便又吹著口哨離去。
她不喜歡他,雖然他是一個十分幽默的人,可是……似乎欣容很欣賞他,或者準確地說,有點喜歡他?
「你在這做什麼?」
她的左邊響起悅耳的男聲,她立刻轉過頭,看見西裝筆挺的楊定宇。
「為什麼你在這裡?」他走到她身邊坐下,側頭看著她。
筱喬莞爾一笑,「或許我在這裡尋找失落已久的寶藏。」
「不,寶藏已經被人取走,你找不到的。」楊定宇認真地說。
「哦?那個人是誰?」
「我。」
「你?」筱喬忍不住笑道,「那你找到什麼寶藏,金銀珠寶?還是古董器具?」「都不是。」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靜靜地看著她。
筱喬感到他目光中的真誠,「你真的發現這裡有寶藏?」
「是的。」楊定宇抬頭看天,「你看天上的星星,很美是嗎?」筱喬答說是。他又說:「它們終日掛在天上,可是只有晚上我們可以見到,而且一定要在天氣極好的情況下……諸多因素加在一起我們才可以看見美妙的星空。」
筱喬認真地聽著,默默凝視他英俊的臉,感覺他似乎話中有話。
「你見過流星?」
「見過,非常美。」她以輕柔低沉的語聲說。
「可是他實在太短暫,轉瞬即逝,1秒,2秒……至多不超過三秒。你知道為什麼彗星有長長的尾巴?」他笑了一下,「因為它希望將美麗的一瞬延長。」
「所以很珍視它,因為它的美實在太短暫,往往在我們來不及抓住時它已經消失。」
「是的,正如美好的回憶,我們把握不住它。」筱喬歎道。
「它——就是我們的寶藏,我說得對嗎?」楊定宇轉過頭,又說:「像是彗星的長尾巴,我將它延長了——或者自以為將他延長。」
「可是你說你將他取走了。」
楊定宇把手放在胸前,「放在這裡。」
筱喬沉靜一會兒。
「我也是。」她說,「可是有些事情不再像從前一樣,是嗎?」她低垂下頭。
「是的。」楊定宇拍肩安慰她,「姑且讓我們把那段美好的回憶藏在心中,作為老了以後可以取出仔細品味的過往吧!」
「謝謝你。」筱喬笑道。
楊定宇感興趣地挑起雙眉,「謝我?謝我什麼?」
謝謝你說出這些話,讓我沒完全失望,她在心中說。
「你……才下班?」
楊定宇體貼地沒有追問,有些話是不必說出口的,「看到你在,我就過來看看,你還住得慣嗎?」
「很好,你不必擔心。」筱喬笑笑,然後說:「我覺得——」
楊定宇打斷她的話,臉上又出現那種嘲諷的笑容,「你不要說覺得我還是老樣子,我很清楚自己是副什麼德性。」
她沉默一兩分鐘,彷彿在思考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楊定宇覺得自己的話似乎太過直白,剛想重新引起話題時,她終於開口說:「我其實要說的並不是……你說的那個意思。我想對你說……嗯……我覺得你實在很體貼人,是一個好哥哥。」
「可我們並不是兄妹。」他冷淡地說。
筱喬雙唇啟開又閉上,尷尬地笑了一下,「是,我們不是兄妹……我只是孤兒院——」
楊定宇彷彿看透她的想法,打斷她的話接著說下去:「我對你體貼,是因為你是你,不是別的什麼人,不是因為你是我的什麼人,只是因為你是你。」
「我是我?!」筱喬喃喃自語,她被他搞糊塗了0。弄不明白他的這些似是而非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對。」楊定宇肯定地點頭,「我有姐姐,有弟弟,也有妹妹,我承認我對他們並不好。我不喜歡他們,可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是我什麼人。」
筱喬搔搔耳後。
「我喜歡你。」
他是無意,還是別有深意?筱喬抬頭看他,他看來特別英俊、有魅力。他的眼中有一種認真的目光,令她的心頭一緊——她似乎有些喜歡他。
「為什麼喜歡我?」她問。
「姑姑來時總是提到你,那時我就在心裡想像你的樣子——溫柔、寧靜,而且聰明,一個溫柔多情的姑娘。」他微微一笑,是那種遙遠的微笑,「當我第一次在門外見到你時,便覺得你是個玻璃般的女孩。」
「玻璃般的女孩?」筱喬笑出聲,卻十分認真地豎起耳朵。聽別人對自己的評價是一件快樂的事,尤其知道他要說的是讚美自己的話時。
「純淨,就像玻璃般。」
「為什麼不是水晶?」筱喬忍不住問。
「水晶是很美,可是不僅易碎,而且給人疏遠感。玻璃不同,即使上面有外在的東西弄污它,可只要擦一擦,它還是一如從前般潔淨。」
「我想我懂你的意思。」筱喬望著他,心想,這是相當高的評價。
「對於我來說,真正的你比我想像中更加好。」楊定宇緩緩地說。
「怎麼說?」
「你很美。」
在他的注視下,她臉紅起來,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可是相比起來,我更加喜歡你的性格。」
「這時我應該說謝謝,對嗎?」筱喬笑著問。
「大概吧,一般人的反應好像都是這樣。」楊定宇向後靠到椅背,「不過我不希望你是這樣的反應,這樣的話語,是對別人稱讚所作的感謝,但我說的全都是我的真心話,所以……我不希望你把它當做恭維。」
筱喬會心一笑。
「你很累?」她注意到他臉上的疲憊,「公司一定很忙吧?」
「忙?怎麼會!」楊定宇大笑,「除了他把我支得各個國家亂跑,我在公司哪還有什麼可忙的。」
「他」是指舅舅吧!
「可是你看上去——」
「看上去很累?」楊定宇接話道,「有時閒著比忙碌更令人厭煩。好了,不提它。」他揮揮手,「我感興趣的是你,你的感受。」
是的,他在乎,不然他不會在公司如坐針氈。
「我的感受,什麼感受,哪一方面?」
「屋子裡的人所帶給你的感受,好的壞的我都急切地想知道。」楊定宇歎口氣,他明知道不會有好的感覺的。
「你為什麼稱你的家人為『屋子裡的人』,你很討厭他們嗎?」筱喬問。
月亮被一片雲遮住,吹來的風漸漸有了涼氣,花園的燈一盞盞地滅掉,只剩零星的幾隻。
楊定宇古怪地短笑一聲,「你見過他們?」
「是的,都見過啦。」
他站起身,猛然轉身俯視筱喬,他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你不喜歡他們?別否認,你對這一切極度失望……」有一剎那,筱喬覺得他的目光清澈見底,「我也討厭他們,非常討厭。」他的聲音高亢。
「可他們是你的家人。」筱喬被他的坦白嚇了一跳。他討厭他們——她曾經隱約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出一些,但是她沒想到他居然在她面前坦露這件事。
欣容說他是個封閉的罐頭,為什麼在她面前這麼坦白?這其間透露著一種什麼信息呢?
欣容沒必要說謊的,可是他又跟她所講的不大一樣。哪個才是真實的他?筱喬心想,這一家人把他弄糊塗了。
「家人?家人!」楊定宇看著她,「他們不是家人,有一堆人不停地在你身前背後嘀咕——錢……錢……他們為了錢什麼都做得出來,只要有益自己的事,他們甚至會殺人,我親眼見到——」他的喉嚨發出咕嚕聲,「總之,這樣一群人,你很難將他們當成家人看。」
筱喬蒼白的臉給他心臟強烈的一擊,「或許我不該對你說這些。」他用一種不肯定的聲音說。
筱喬恢復了鎮定,「那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她對他微微一笑,笑容在月光下那麼柔和,聖潔。
楊定宇一怔。他為什麼要告訴她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他在心中問自己。他似乎沒打算說些什麼。只想回到家看見她,如此而已。可是一見她,他便不自禁地說了許多……許多他不曾對任何人說過的話。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笑出聲,悅耳的笑聲在寂靜的花園尤為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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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喬每天清晨起床散步,有時候遇到一些僕人,她會和他們聊一陣再走,有時起得太早,一個人也沒有,這時她便會感覺心曠神怡。
她來到這裡已經五天,基本一些情況也都清楚了。每個人的秉性,也大概知道一些。大體來講,他們對她還算周到。不過分熱情,也不像她擔心的那樣——反感、諷刺。總之,維持著淡淡的關係。因為他們和你沒有利害關係。楊定宇是這麼說的。他傲慢的表情出現在她面前。一想到他,筱喬露出淡淡的微笑。
「筱喬。」
她抬頭,看見楊茗宇只穿泳褲站在池邊。她已不知不覺走到游泳池的周圍。
「你不會是來找我的吧?」楊茗宇笑嘻嘻地問。
「哦,不,不是,我隨便走走,沒想到走到了這裡。」
「你知道嗎,你說這句話令我很失望。」
筱喬挑眉。
「我們一起游吧。」他說。
筱喬婉轉地拒絕後便準備走開。
「著什麼急,我們聊會天吧!」楊茗宇拉著她纖細的手臂,坐到椅子上,「早晨游泳很舒服的,真的,不試一試?」
「不。」筱喬搖頭,「我暈水。從小便沒游過泳,在橋上看下面的水,我都不敢。凡是遇到水,我就沒轍,所以有水的地方,很難見到我。」
「怕水。」楊茗宇短笑一聲,「和二哥好像。他呀,怕水怕得要死。有一次我……嗯,看到一個女人為了吸引他的注意,假裝掉下水,想讓他來個英雄救美,可是你猜我看到什麼?」
他哈哈大笑,不屑地說:「他居然臉色蒼白直勾勾地看著她,哇,臉上那駭然的表情——好可笑。」
筱喬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目光透出擔憂。這一家人相處的模式很病態,人與人之間根本毫無感情可言,每個人心中都對別人充滿厭惡或反感。
小時候那些美好的感情到哪裡去了,一個人的變化居然可以這麼大嗎?
她歎口氣,這次來祝壽真的讓她失望極了——她的心底出現小小的抗議——可是有那麼一刻,她不是慶幸自己回到這裡嗎?!
「你不是也有陰影吧?」楊茗宇止住笑,忽然問。
筱喬注視他,他一派悠然自得,蹺起左腿,有節奏地搖動。
陰影?
她的腦海中出現母親的話:大海帶走那個可憐的孩子。
「你是指大表哥?」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想你也知道。」他顯得不以為然,「誰都清楚他們好得跟一個人似的。自從大哥死後,有一陣他沉默得嚇人……魔鬼,像是被魔鬼附身——他那時的眼神……真的很恐怖。」他想起什麼似的大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你知道嗎,爸爸叫我們『討人厭的魔鬼』——絕妙的比喻,不是嗎?!」
「不過,我看他才是個老魔鬼。」他嘀咕道。
「你們的關係真的很不好。」筱喬發出歎息聲,可是傳到她的耳中,竟像是極遙遠的地方傳來的。
真是可愛的女人,楊茗宇心道。
他欺身向前,「別皺著眉頭,它會減少你的美感。你是難得的美人,有頭腦的女人不多。」
筱喬感覺他呼出的熱氣,她的呼吸急促起來。
「你是其中一個。」他的眼睛明亮地閃動,嘴角漸漸上揚。
他將她垂下的一綹髮絲繞到耳後。
筱喬猛然向後退,身體緊貼著椅背。他誘惑的眼神令她心跳加速。
「你在害怕?不要害怕,小時候我還給你綁過辮子。」他笑道。
「但是經過了這麼多年,我們都已經改變了許多。」她想起楊定宇說過的這句話,不自覺地用上。
「很好的一句話。」
冷冷的聲音將他們的視線引到另一邊。
楊心伶穿著素白色緊身泳衣,顯得身材柔和美好。她斜睨他們,嘴角諷刺地微微地上揚。
「大表姐。」筱喬清一下喉嚨,站起來打招呼,
「你也來游泳嗎?」
楊心伶高傲地點一下頭,「早晨的空氣很好,似乎很適合我這種寄生蟲。」說罷,用餘光瞄向楊茗宇…他正愉快地看著她。
「筱喬,我們去散步吧。」他將浴巾圍在腹部,拉著筱喬要走。
「為什麼躲開我?」
楊心伶用身體擋住他的去路,在她凌厲的眼神下,楊茗宇將視線挪開。
「幾天前你說我佔用你的地方,現在我見你出現,主動讓給你,你又怪我躲你。你以為……我該怎麼做才正確?」他笑道。
「少嬉皮笑臉,我的夜明珠呢?」她冷冷地問。
他歎口氣,「我不知道。」
「別以為人不知鬼不覺,昨天我曾經拿出來看過,之後隨手放在了桌上下樓接了個電話,可是當我回去時,夜明珠就不見了。丁管家說在昨晚六點至六點半之間只有你在二樓。」她懷疑地看著他。
「那條老狗。」楊茗宇啐他一口,「反正不是我,我沒拿。」
「我的夜明珠好好放在那兒,總不至於自己飛了吧!」她連連冷笑,鄙夷地看著他。
「自己的東西看不住,反倒跑來問我。」楊茗宇不耐煩地說,「這些天家裡老是丟東西,是那個不入流的小偷拿的。」
楊心伶環抱肩膀,篤定地搖頭,「不是他,他也只敢偷一些不值錢的東西,我很清楚——趕快交出來。」她把手伸到他面前。
「爸爸答應人家借給他展覽,一定要我拿出來,我希望你拿出來。」她說。
聽她的語氣,像是知道那個小偷是誰!筱喬震驚地想。如果真如她所想,為什麼她不說出來?
她搔搔耳後,靜靜觀察他們。
楊茗宇沉默一分鐘,然後大笑起來,「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想像力,可——確實不是我。你信也好,不信也罷。」
「如果你有證據的話,就叫警察來抓我吧!」他握住楊心伶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漾起迷人的笑容,「你若沒有證據證明是我偷的,就請——閉上你的嘴,親愛的姐姐。」
楊心伶氣極反笑,「好,好,」她甜甜地道,「那顆夜明珠權當我送給魔鬼作為贖回靈魂的代價。」
楊茗宇聳聳肩,「你不相信我,我也沒有辦法。」
「信誰我也不會信你!你是一個滿嘴謊言的偽君子,只有傻瓜才會和你在一起。」最後一句話是對筱喬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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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媽媽,我很好。」筱喬以輕柔的聲音說,「您不用擔心,我一切都好,舅舅和表哥表姐也都好,嗯……嗯。」
「知道。」
「我會的。」
她小聲地安慰母親,終於在第十分鐘放下電話。她邁著輕柔的步子走回飯廳,坐下之前先為自己的失禮而道歉。
「姑姑不應該看你看得這麼緊,你已經長大了。」楊茗宇低頭吃飯。
鄭清輕哼一聲,「這就是父母和兒女的不同,現在的孩子沒有一個理解父母的心,在你為他們付出一切之後,他們還會說『這是應該的』。」
一家人沉默,他繼續大發感歎。
「父母的愛是無私的,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好,孩子們。」
「是嗎?」楊心伶喝口水,挑起眼皮。
她的話令筱喬的心一顫。通過幾天的相處,她知道只要楊心伶介入,事情就會難堪很多。
「當然,你沒做過母親,又怎麼會知道父母的想法。」鄭清歎道,「你們都不小了,應該懂事了。」
楊心伶臉色異常蒼白,嘴角抽動一下,「別的父母我不敢說,你的想法我卻很清楚。」
「算了,你還是別說,就知道你說不出什麼好話。」鄭清揮揮手,「要用一下你母親留給你的夜明珠,就偏偏拿不出來,也不知是不是真丟了。」
楊心伶在一旁冷笑,沒有吭聲。
楊茗宇滿足地打個飽嗝。他望著斜對面的筱喬,笑嘻嘻地說:「吃過飯你就上樓去換衣服,我帶你去參觀『星ソ坊』。」
「它在這裡舉行展覽嗎?」筱喬意外地問。
「今天是頭場,你別說不去,我可費了好大勁才求人買到票的。」
筱喬笑道:「我求之不得,怎麼會不去?!三年前我在家鄉看過一次,一下子把我迷住了,可惜『星ソ坊』以後便沒再到那裡。沒想到現在又可以一睹名畫的風采。」
「星ソ坊」每年只在三個城市舉辦六場展覽,雖然完全私人經營,但卻是國內首屈一指的畫廊。
「我們——」楊茗宇看一下表,「現在是八點十分,半小時後在客廳碰面。」他眨眨眼睛,露出無邪的笑。
「等等。」鄭清咳嗽一聲,然後敲敲桌子,「我有事宣佈。」
楊茗宇停住離去的腳步,感興趣地吹聲口哨,「偉大的父親要下命令了。」他重坐回椅子。
楊定宇仍低頭吃東西,似乎什麼都沒聽見。楊欣容猶疑地望著鄭清,楊心伶則冷峻地斜睨他,嘴巴抿成一條線。
「我們將又要多一樁喜事。」鄭清微微一笑,
「欣容將要嫁給電子業鉅子劉銅的二公兒劉思亮,我們將婚期定在下月二十日,欣容,好好準備,不要讓我丟臉。」
「筱喬,你一定要留下來觀禮。」
沒等筱喬說話,楊定宇便說:「劉思亮今年三十八歲,他的前兩位太太聽說都被他毆打過。」他的聲音冷冷的。
「爸爸,我、我不想……」楊欣容怯怯地想表達心中的抗議,一雙美麗的眼睛充滿焦慮。
「別再說了,這門親事已經定下來,絕不容更改。」鄭清皺著眉,「我不會害你的。你嫁跡去會衣食無憂……不要總是沒精打采的,好像死了爹似的,看見就不舒服。」
筱喬坐在欣容的旁邊,偶然瞥見她放在桌下的手緊緊地握成拳,泛起青白色。
她在忍耐。筱喬暗忖,向上看去,欣容正緊咬著下唇,臉色漲紅。
「我、我們只在酒會上見過一面,我不會……不會嫁給他。」她說完不停地喘氣。
其他人驚訝地齊望著欣容,簡直不敢相信一向畏首畏尾的膽小鬼居然說出這些話。
「不要對我說不,你們沒有資格對我說不。我辛辛苦苦把你們養大,不是要你們反抗我的。」鄭清大吼。
「總之,我不會嫁的。」欣容低下頭,一滴淚水滴到手背上。
筱喬沒有忽視她一閃而過的怨恨的目光。
一直沒開口的楊心伶揚起古怪的笑容,像是自語地道:「你會的,你會順從他的意思——你逃不掉的。」
她忽然格格笑起來。
「恭喜你,小妹。」楊茗宇事不關己地笑道。
筱喬懷疑他是否明白這一切對欣容意味著什麼。她不自覺地看向楊定宇,發現他正凝視著自己,她的臉一紅。
「不、不。」欣容用只能自己聽到的聲音嘟噥,肩膀聳下。
「看來老爸打算進入電子業。」在鄭清要求丁管家扶著他離去後,楊茗宇嘲笑地說了一句。
「哭什麼,你早該知道有這麼一天。」楊心伶望著欣容,目光卻像望著極遠處。不知這句話是說給別人聽還是說自己聽。
「他和我提過,我沒同意,」欣容哽咽地道,「我該怎麼辦……我不想嫁給他。」
「別傷心,你可以再和舅舅談談,說清楚你的想法。」筱喬好意地拍拍她的肩。
楊欣容無聲地搖搖頭。
「你應該有所行動了。」楊定宇說,平靜的聲音猶如投入河中的石子。
楊心伶一陣冷笑,「怎麼行動,私奔?」她尖細的眉峰挑高,身體身後靠,兩臂交叉放在胸前。
「大姐,你說的是自己吧!欣容又不是你,她哪有私奔的對象?!」楊茗宇嗤笑。
楊心伶瞪他一眼,尖聲道:「閉上你的嘴。她有沒有情人她自己知道!」
楊欣容震驚地抬起頭,慌亂地看著她。
「我可不管你們的爛事,我要上樓啦。」楊茗宇返身上樓,一會兒傳來他的喊聲:「筱喬,快一點喔!」
之後,陸續離開。
筱喬注意到楊定宇離開時的眼神,深沉、冷峻。
他在看著我,一直都是。筱喬心想。
飯廳只剩她們兩個人,彼此想著自己的心事,相互之間沒有交談。
奇怪的一家人!在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團結起來的。不管哪種原因,攸關欣容的幸福,他們都不應該在一旁說風涼話!
筱喬歎口氣,正想安慰她,恰時欣容站起身,筱喬抬頭看她,她的臉上一股堅毅之色是筱喬從未見過的。
欣容離開後,筱喬仍思索著她離開時的表情,她決定做什麼呢,真如心伶所說要離開?那和她私奔的會是——小季嗎?
她恍恍惚惚地坐著,連有人收拾桌子都沒注意。直到楊茗宇下來催,她才上樓打扮一番,同他一起去「星ソ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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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ソ坊」高水準的展覽並沒有完全吸引住筱喬。她一面心不在焉地觀賞,一面若有所思地回想早上發生的事。
楊茗宇不時碰見熟人,自是上前寒暄一番。他又生怕冷落了她,不時又逗逗她。過了一陣,筱喬推說不舒服,楊茗宇見狀,只好送她回家,然後自己又開著紅色法拉利離開。
筱喬在庭院中亂逛,一會兒走到了花園後面的林子,遠遠地看到前面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小季,果然是小季!欣容大概與小季談早上的事吧。筱喬識趣地沒去打擾,逕自離去,回奔主屋。
在走人玄關時,丁有為在後面叫了聲:「表小姐。」
「您不是和三少爺看畫去了,怎麼回來得這麼早?」丁有為趕上前問。
「我有些不舒服。」她敷衍說。
「那可得請范醫生來給您瞧瞧,家人病了都是請他。雖然我看他不見得有多少真本事,可老爺偏偏信他,就是認準了他。」丁有為搖搖頭,「我為楊家服務了二十幾年,我的忠心老爺也明白,大小事情我也做得了半個主,可就是這知生,太難纏了些。」
「我沒事的,謝謝你。」
筱喬以為他會離開,可事實上沒有,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她。
「你有事?」她揚揚眉。
「沒事。」
他沒有說實話,筱喬看得出來。他始終帶笑的眼睛骨碌地轉,有種玩味的意思。
她有點生氣地走開。
「二少爺今天心情似乎不大好。」他說。
筱喬停住腳,回頭看他,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對她說這個。
「雖然他沒說什麼,可是誰都看得出來,他一早——從吃完早餐,他一直陰著臉。」
丁有為的話彷彿說明一件事,她覺得自己似乎領略到了。
他的神情,曖昧的神情。真搞不明白他為什麼表現出那種樣子!討人厭的眼神,可是它卻時常出現在丁有為的眼裡。那是探查別人的眼睛,像是躲在黑暗角落窺視眾人的惡魔之眼。
她感覺這個家似乎每個人的背後都貼上了這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