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間,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鬼谷子屈指一算,不由得搖頭長歎,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多了好幾條,顯得老態龍鍾。
能讓他如此操煩的人還能有誰?他那寶貝弟子又闖禍了,鬼谷子算出徒弟正快馬加鞭地逃回師父的老巢來避風頭。
九緣谷主博學多才,天文地理、醫卜星相,無一不精、無一不通,其占卜批命的精深造詣,博得世人的盛譽——「鬼谷子知命」。
鬼谷子神機妙算,人不可及,不料在傳繼絕學的關鍵時刻,運糧船撞翻在陰溝裡,收了一個不成材的徒弟。
他沒學到鬼谷子半點神算的本事,卻打著「九緣谷」的名號,接二連三地捅漏子,鬼谷子拜他所賜,近來威名大減,幾乎變成招搖撞騙的代名詞。
「呀!」的一聲,大門被人推開,蓄著兩撇鼠鬚、眼角好大一塊淤青、唇邊帶血、全身傷痕纍纍的中年男子踱步而入。
「說!為何弄成這副德行?」鬼谷子閉著眼睛問道。
「師父明鑒,且聽徒兒從頭道來。」鼠鬚男子一臉慚愧地坐下來,說道:「不久前,徒兒藝成出師,打算出谷一展身手,於是就選在人來人往的蘇州城擺攤算命,由於弟子俗家姓吳,替人論命有幾分靈驗,朋友就替我起了『吳不知』這個外號。」
喘了口氣,吳不知接著說道:「前幾日,有一名婦人哭哭啼啼地跑來,求我指點她一條活路走,她家最近諸事不順,先是公公沒征沒兆地昏倒,險些喪命;接著婆婆跌跤,病況垂危;然後大姑閃了腰,整整一個月都直不起身來。」「我問她家裡是否曾大興土木,她回答說四叔大約一個月前翻修過屋頂,既沒有慎擇黃道吉日,也沒有祭祀四方鬼神。」分明是藐視風水嘛!吳不知暗忖。
「那你怎麼指點人家?」鬼谷子睜開眼睛,目光炯炯地問道。
「屋頂需拆掉重建,家中需請道士驅邪,否則十二年內屋子不宜人居,公婆大姑若踏入家門一步,三天內必向陰曹地府報到,不准的話,儘管來砸攤。」吳不知吐出答案。
「你這個蠢材!」聽到這裡,鬼谷子按捺不住,大罵徒弟。
「師父,我是照您教我的那一套去推算的嘛!就風水學而言,整修房屋哪有不用擇日選時的呢?」吳不知萬分委屈地申辯。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一種問題不只一種解決的方法,老人家年歲已大,能有幾個十二歲在外野遊放蕩,過家門而不能入呢?你這個豬腦袋,難道想不出別的法子來嗎?」鬼谷子口沫橫飛地教訓徒弟。
「我哪比得上您老人家呢?難想出一種方法就算大幸了。」吳不知躡手躡腳地把椅子拉遠一點,免得被師父的唾沫噴得滿臉豆花。
「反正,那家子也沒照我說的話做,還是把三個病人接回家去休養。」吳不知退到安全距離外後,才說出事情的後續發展。
「結果呢?」鬼谷子問道。
「半點事也沒發生,那個不信風水的四叔,請了一尊神靈顯赫的王爺公坐鎮家中,庇佑闔家平安,我的攤子也被他砸了。」若有神明插手幫忙,天大的事也能擺平,這回不是他算不準,此乃非戰之罪啊!
鬼谷子瞪了徒弟一眼,臉上餘怒未息,隔了半晌,他才憤然咒罵道:「咎由自取,怪不得會被打!」
吳不知伸出食指搖了搖,道:「非也非也,師父有所不知,那四叔雖然氣我唬嚇他老爹娘,砸了攤子後也就放我一馬,不再追究。」
「但此事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哪還有人會來找徒兒算命?沒生意也不是辦法,我只好收拾行囊,走赴他鄉另起爐灶。蘇州城外有座余雪庵,徒兒行經該庵門前時,身上的盤纏已然用罄,數日滴米未曾沾牙,懨懨成病,一頭栽倒,世風日下,路人把徒兒當成疲斃的老狗一隻,視若無睹,不肯施以援手。」
吳不知說得無限淒清,只希望師父聽了他慘絕人寰的不幸遭遇後,能夠大發慈悲,待會兒少罵他一點。
「廢話少說,那不是重點!」鬼谷子沒空聽徒弟淨說廢話。
苦肉計行不通,吳不知只好話說重點,道:「當徒兒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間一塵不染的禪房內,本以為是余雪庵的住持——了凡師太把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後來才知道是香客秦小姑娘救了我一命。」
「秦小姑娘?」鬼谷子皺皺眉,現在的女娃兒喜歡把人打成口腫鼻歪嗎?
「那日,秦家兩位少爺帶著小妹前來余雪庵聽經,這位年僅八歲的小姑娘與諸佛菩薩有緣,據說她出生時秦家上空祥雲繚繞,數日不散,仙樂飄飄,不絕於耳。」
想起那位靈芳秀異的姑娘,吳不知的嘴角泛起一絲感激的笑容,接著說道:「受人點滴之恩,當思湧泉以報,救命大恩更加非同小可,徒兒想買份薄禮聊表謝意,奈何阮囊羞澀,力有未逮。」
吳不知頓了頓,繼續說道:「況且秦家富甲一方,對那金銀珠寶想必也不屑一顧,思而想後,徒兒決定替秦家三兄妹看相,作為報答。」
吳不知說到這裡,鬼谷子就知道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了,禍從口出,這個笨蛋徒弟又算不準了!
果然,吳不知接著說:「秦大少爺年方二十,國字面孔,人中飽滿,徒兒一看他的生辰八字,乖乖!這人有當皇帝的命,可惜他雙耳垂上各生有痣,壞了官格,皇帝當不成,參知政事卻跑不掉。而秦二少爺是年十八,額骨外凸,眼露凶光,乃不折不扣的叛相,徒兒話才說出口,他就抄起掃帚打得我抱頭鼠竄、滿地找牙。」
「雖然痛得很,該講的徒兒還是照講不誤!秦小姑娘生得粉妝玉琢,乖巧可人,光從她出生時的異象,就知小姑娘乃佛門中人,早該讓她剃度出家……」吳不知來不及把話說完,就被鬼谷子一腳襆倒咕咚咕咚地滾向門邊。
痛痛痛……吳不知倒在地上哀叫,疼得冷汗直流,鬼谷子一腳踢中他的舊傷口,本來就不輕的傷勢這下子更嚴重了。
「我沒你這種徒弟!」鬼谷子氣得幾乎與周瑜同命,差點吐血數升而亡。他厲聲道:「你既然看得出秦家兩位公子將來一個會做官,一個要做匪,怎麼就想不到未來可能演變成何等可怕的局面?」
「手足相殘?」在師父的淫威凌逼下,吳不知終於開竅了。
「沒錯!」鬼谷子教訓道:「人生在世,第一、要父慈子孝,第二、要兄友弟恭。煮豆燃箕乃人倫慘劇,世人不論親疏遠近,均負有勸阻之責。我輩中人既然能洞燭機先,更該消弭災禍於無形,算命並非你想像中的那麼簡單。秦氏昆仲個性迥異,分道揚鑣是遲的事,父母既亡,小妹是兄弟倆惟一的牽掛,惟有她能阻止兄弟鬩牆的悲劇發生,你懂個屁!居然慫恿她去出家!」
鬼谷子說得唇乾舌燥,端起幾上「洞庭碧螺春」一飲而盡。
經過鬼谷子的解釋,吳不知這才恍然大悟,秦小姑娘身負這麼重要的任務,當然不能去長伴青燈古佛,怪不得當他在余雪庵中發表「卓」見時,了凡師太頻頻示意他不開尊口,想必也顧慮到同樣的難題吧!
想起天真爛漫的秦小姑娘,吳不知恨不得自己別那麼自作聰明,如果他的一番話加速秦氏兄弟絕裂,那不是反而恩將仇報了嗎?
「師父!」吳不知跪在地上,磕頭道:「我不想一輩子這麼半調子下去,求您老人家教教徒兒,要怎麼樣才能看得透徹又拿得準分寸。」
「你真的想學?不計任何代價?」鬼谷子狐疑地瞟了徒弟一眼。
「真的!」吳不知大力拍胸脯保證,神算要什麼代價?最多就是像師父一樣,絕子絕孫而已吧!收個徒弟不就解決了?「好,我就成全你。」鬼谷子拿起一把剪刀,欲朝吳不知的雙目刺去。
「救命啊!」吳不知見狀大駭,連滾帶爬地躲到門柱後,全身不停地發抖,師父被他氣得獸性大發,居然想要下手行兇。
「肉眼不盲,天眼不開,想要窺和天機,這是你惟一的路,你好好考慮清楚吧!」把剪刀放下,鬼谷子撫胸緩步走出。
吳不知愣在當場,刺瞎肉眼會很痛哪!呆了半晌,他走到鏡子前細看自己的五官,多清亮的眼睛哪!好捨不得……
捨不得嗎?不捨就不得,人生原本就是有捨才有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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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叔,前幾天被雲澤打的那名算命仙有沒有前來索取賠償?」秦府大廳中,秦雲瀚問著肅立在他身後的總管秦輝。
「回大少爺的話,沒有。那天二少爺打人後,小的馬上去城裡請大夫,可是當我們趕到余雪庵時,那名算命仙早已離去。」秦輝如實回答。
「那人的來歷如何,你可有查過?」秦雲瀚對批命的結果念念不忘。
「此人外號吳不知,師承自名聞遐爾的當世奇人鬼谷子,不過吳不知初出茅廬,道行不深,常常因為算不準而被人痛揍。」
想起那天吳不知的狼狽相,秦輝在心中竊竊低笑。
「哼!姑且不論吳不知所言是真是假,雲澤無緣無故地打人就是不對,這件事若傳揚出去,說不定外人還以為秦家是土豪劣紳,專門恃強凌弱吧!」秦雲瀚對小弟秦雲澤的火爆個性頗有微辭。
「大少爺,」秦輝湊上前去,不懷好意地勸道:「俗話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和二少爺處不來,不如早早分家了吧!再這麼下去,秦家遲早敗在二少爺手上。」
秦雲瀚一揮手,道:「此事不必再提,我自有分寸,你去請二少爺和小姐前來大廳,我有話吩咐他們。」
滿肚子壞水的秦輝銜命而去。
雖然捨不得離開祖厝,但春榜開動在即,他若再不動身前往京城,明年的榜單上便又不見他的名字。余雪庵裡吳不知的鐵口直斷,堅定了秦雲瀚的信念,參知政事這等大官,不是狀元郎是當不成的。
「大哥,你找我們有事?」秦雲澤帶著小妹秦雲漪來到大廳詢問。
秦輝識趣地退出,將廳門掩上,身子一矮,他半蹲在窗下聽壁腳。
「漪兒,來大哥哥這裡。」
張開雙臂,秦雲瀚擁緊撲進他懷中的秦雲漪,無限寵愛地摸著她烏黑柔亮的秀髮,輕輕歎了口氣,知道她是他今生最大的牽絆。
「大哥哥,你看!」
秦雲漪紅撲撲的小臉蛋閃耀著童稚的嬌憨,彷彿將抖出天大的秘密一般,她張開雙掌,春蔥般的玉指上染著淡淡的粉紅色。
她開心地說:「二哥哥帶我去後山掐鳳仙花,花汁可以用來染指甲,我想將指甲染成漂亮的紅色。」
秦雲瀚嘴角抽動,強忍住笑意,他無法想像雄赳赳、氣昂昂的雲澤帶著漪兒,滿山遍野採摘鳳仙花,在樹下碾磨花瓣取汁的樣子。
「笑什麼笑!女孩子就是喜歡這玩意兒,我不帶她摘去,難不成你要帶她去嗎?」秦雲澤十分惱怒,他的臉全丟光了,大哥居然還取笑他!
秦雲瀚自知理虧,連忙收起笑容,不再打趣秦雲澤,他知道小弟粗獷豪放的只是外表,內心卻是誰也及不上的細膩。
秦雲瀚想起自己身為大哥,只會顧好家中的綢緞生意,為弟妹遮風擋雨,卻忘了除了腸胃外,漪兒還有一顆脆弱的心靈要人呵護。
漪兒最怕雷聲轟隆,他很清楚,卻無法在每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像雲澤一樣守在她的床邊,讓她握著他的手,安心入眠。
難怪漪兒學繡錦帕時,給雲澤的那一條雖然跟給他的一樣,繡的都是牡丹玉蝶,然雲澤的帕子上花瓣卻會多一層,綠葉也會多一片。
他當然不至於吃醋,他只是怕漪兒雖然敬自己,心底恐怕還是愛雲澤多些,這就難辦了……
「大哥,」秦雲澤不耐煩地問道:「你叫我們來到底有什麼事?」
該說的總是要說,秦雲瀚緩緩地開口道:「我打算參加明年的春榜,即日就要出發前往京城應試。」
秦雲澤一聽,大怒若狂,舉起案頭的一個天青無紋橢圓水仙盆,猛力往地上摔落,乒乓一聲,水仙盆碎成了數十片。
秦雲漪嚇壞了,張開的手掌也不知道要闔起來,呆呆地看看秦雲瀚,又看看秦雲澤,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出了什麼事?她的翦水雙瞳泛著霧氣,大家不是好端端地在說話嗎?二哥哥為什麼要發那麼大的脾氣?
秦雲澤歷聲道:「大哥!自從韃子竊據神州以來,燒殺擄掠、無所不為,毀了我們的家園、佔了我們的大好江山,蒙古人是你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你身為漢人,竟然想要去做韃子的狗官,你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爹娘?」
「我並不是貪圖富貴榮華,家裡綢緞生意這麼興旺,爹娘留下來的錢財供咱們兄妹三人一輩子吃穿不虞,若非心繫天下蒼生,我又何必……」
秦雲瀚還來不及說完,秦雲澤就插嘴道:「你不必為自己的行為找藉口,你一旦當了蒙古人的狗官,就是跟他們一個鼻孔出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虧你還讀書識字,民族大義四字你會寫不會?」
「你這是跟大哥說話的態度嗎?」
秦雲瀚也發火了,怒道:「天災人禍,相繼不斷,老百姓飢寒交迫,流離失所,迫切需要休養生息,另一波的烽煙四起,徒然造成更多征夫血淚……」
「誰不知道你學問好,說起話來自有一番文縐縐的強詞奪理,在我看來,你根本就是自甘下賤,堂堂漢人竟然去服侍那些蒙古狗!」秦雲澤氣得七竅冒煙,口不擇言。
「閉嘴!」
秦雲瀚被小弟的話激怒,平日的修養全都不翼而飛,他衝上前去扭住小弟的衣樣,兩人拳腳相向,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火藥味。
「大哥哥、二哥哥!」秦雲漪尖叫著加入戰場,試圖拉開兩位兄長。
怕傷著小妹,秦雲瀚恨恨地鬆開手,怒道:「也罷!你既然不能諒解為兄的作法,今天我就把爹娘留下來的家產分割清楚,你我各取一份,咱們兄弟倆緣盡於此,漪兒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你要走,請便!帶走漪兒,免談!漪兒是我妹妹,是秦家的掌上明珠,豈能被你這傢伙帶走?」秦雲澤連忙將淚漣漣的小妹納入懷中。
六年前秦氏夫婦過世時,秦雲漪才兩歲,根本記不得爹娘的面貌,秦雲瀚和秦雲澤兄弟倆雖然處不好,疼愛小妹的心卻無分軒輊。
他們對秦家這株幼蕊寶貝得不得了,即使鬧到要分家的地步,秦雲漪仍是炙手可熱,誰也不肯將她拱手讓與對方。「二哥哥,你別那麼大聲罵大哥哥嘛!漪兒怕……」秦雲漪稚嫩的童音中,流露出不符合她年紀的深刻恐懼。
「漪兒乖,不要怕,有二哥哥在,別怕。」秦雲澤心疼地看著淚光盈盈的小妹,蹲低身子撫慰她。
秦雲漪緊緊摟著秦雲澤的脖子,豆大的淚珠在她的眼眶中轉來轉去,她記得上次二哥哥和大哥哥吵架後,奪門而出,好一陣子都不見人影。
她心中漲滿了莫名的恐懼,這次二哥哥和大哥哥吵得這麼凶,二哥哥會不會故態復萌,離家出走,從此行蹤成謎,兄妹再會無期?
秦雲瀚罵道:「秦雲澤,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太湖畔作亂的盜匪往來頻繁,你前腳出了家門,後腳就是去找那些滋事分子。」
他又質問道:「你憑什麼帶走漪兒?她是名門閨秀,難道你要她跟著你有一頓沒一頓的混日子?日後當她要出閣時,難道你隨便抓個江湖莽漢跟她拜堂,拿些刀槍棍棒給她做妝奩嗎?」
秦雲澤啞口無言,大哥的話說到了他的痛處,漪兒是他的心頭肉,他怎麼捨得讓她受苦?秦家雖非富甲天下,卻也是僕婢成群的殷實人家,漪兒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怎麼受得了亡命天涯的苦日子?
「漪兒跟我再怎麼苦,至少我們活得坦蕩蕩,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我豈能讓她跟著你向那狗皇帝下跪!」秦雲澤又將大哥一軍。
秦雲瀚也沉默下來,雲澤說得有理,效忠元朝是他的選擇,並不是漪兒的選擇,雖然漪兒是個女孩,但她長大以後也會有自己的想法,這麼強行帶走她,日後她會不會怪他拆散她和雲澤?
「明君也好、韃子狗也好,隨你說吧!漪兒一個女孩家,扛不起國仇家恨的大擔子,我能保證她過著豐衣足食的好日子,所以漪兒歸我照料。」秦雲瀚強硬的語氣中已無轉圜的餘地。
「除非我死,否則你休想帶走漪兒,要次人一等隨便你,不必拖著漪兒一起受韃子狗的蔑視欺凌。」秦雲澤卯起來以同樣冷硬的口氣回答。
秦雲瀚雖然忍讓小弟,可他一旦有所堅持,天崩下來也絕不改變。而秦雲澤我行我素慣了,也不是聽得下別人諫諍的那塊料。
看著兩位兄長露出要把彼此生吞活剝的煞氣狠樣,秦雲漪嚇得六神無主,平常她只要眼眶一紅,兩位哥哥就忙不迭地奔來哄慰她,天大的事也都拋到腦後,為什麼這招現在不管用了呢?
她聽二哥哥說了半天的「韃子狗」,那是什麼?是畜生嗎?雖然佛祖說眾生平等,可是哥哥們為什麼要為狗子大打出手呢?
她愈想愈糊塗,眼淚也愈掉愈凶,隱隱感到事態嚴重,心頭上彷彿壓著一塊千斤重的石頭,幾乎喘不過氣來。
又急又怕的煎熬讓秦雲漪肚腹一陣翻攪,哇的一聲,她大吐特吐,抱著她的秦雲澤首當其衝,被噴得滿身。
「漪兒!」兄弟兩人齊聲驚叫,慌成一團。
秦雲漪吐出了胃內所有的食物不打緊,還不停地乾嘔,直到再也嘔不出半滴來為止,白淨晶瑩的臉蛋漲得通紅,兩行眼淚直淌了下來。
顧不得一身穢氣沖天,秦雲澤大叫道:「翠姨,你快來呀!」
一名焦急的美婦聞聲急奔而入,從秦雲澤手中接過哽咽難言的秦雲漪,輕拍她的背好讓她緩過氣來。
秦雲漪看到美婦,撲過去抱得死緊,彷彿即將滅頂之人看到救生浮木般,哭喊道:「翠姨……嗚……」
名喚翠姨的美婦帶著譴責的目光掃了兩位少爺一眼,秦雲瀚和秦雲澤不約而同地低頭縮頸認錯,適才對罵的凶狠銳氣早收得乾乾淨淨。
他們會怕成這樣,也不是毫無來由,翠姨與娘親名為主僕,實則情同姐妹,連爹爹在世的時候,都得叫翠姨一聲珂妹,他們又算老幾?
「漪兒,你聽大哥哥說,京城有好多新鮮的玩意兒,你跟大哥哥一起去,好不好?」秦雲瀚蹲在秦雲漪身前,輕聲哄著。
「漪兒,別聽他胡址!城裡都是壞蛋,咱們別去京城,二哥哥帶你去山裡看大鳳蝶,你最喜歡看蝴蝶的漂亮翅膀了,對不對?」秦雲澤怎麼肯讓大哥三言兩語拐了小妹跑,立刻柔聲接腔。
秦雲漪把頭埋藏在翠姨懷裡,一聲不吭,像是嚇傻了。兄弟倆的眉頭才待皺起,只聽見秦雲漪悶聲說道:「我不要跟大哥哥去城裡看新鮮玩意兒……」
秦雲澤才正要揚起嘴角笑,又聽見她繼續說道:「我也不要跟二哥哥去山裡看大鳳蝶……」
「那你要去哪兒?」兩兄弟的臉上同時浮現一個大大的問號。
「漪兒要留在家裡,守著爹娘的墳,給他們誦經祈福。大哥哥、二哥哥,你們要是想看漪兒過得好不好,就回到家裡來。」
淚流不止,她抬起頭來望著瞠目結舌的兄長們,輕聲乞求。
看到秦雲漪咬著嘴唇,一臉倔強的表情,秦雲瀚知道再多說也是無益,小妹生得眉目如畫、清麗絕倫,跟搪瓷娃娃一個樣兒,卻不是容人擺佈的傀儡,她既然下定決心,就不會再改變心意。
秦雲瀚歎道:「那好吧!漪兒,既然你決定了,大哥哥也不逼你,你乖乖和翠姨待在家裡,大哥哥會常常回來看你的。」
漪兒守在老家,倒不失為兩全其美的辦法。秦雲澤在心中琢磨著,如此一來,他可以隨時回來探望她,也不必擔心會撞見八字不合的大哥。
秦雲澤不再堅持己見,同意道:「翠姨,漪兒以後就麻煩您了。」
翠珂歎了一口氣,她不明白,守著家難道不好嗎?為什麼非要離家打天下不可呢?三兄妹天各一方,寧不令人痛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