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月半,天上本應是明鏡當空,月華如水。但今晚的天空卻陰雲密佈,看不到一絲星月的微光,四下裡一片沉沉的黑暗。
趁著漆黑的夜色,北魏的先鋒部隊一萬人,無聲無息地悄悄潛行到了朔陽城外。
距離城門還有數里之遙,魏軍的先鋒大將樊進便已傳下號令,命令全軍將士整頓衣甲,檢點武器,一到朔陽城下便即刻攻城,不留給毫無防備的朔陽守軍任何一絲準備的機會,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眾寡懸殊,攻其不備,這一戰自然可操必勝。在行進的道路中,樊進一直是這樣想著的。
不過片刻工夫,黑黝黝的城牆已然在望。魏軍士卒剛剛握緊了手中的刀槍,正準備立即發起衝鋒,便聽得前方『蓬』的一聲,有耀眼的火光自朔陽城頭陡然亮起,剎那間照花了人的眼。魏軍還來不及看清是怎麼一回事,那火光已飛快地向兩側急速蔓延,便如一條輾轉盤旋的火龍般舒展身軀,矯矯欲飛。瞬息之間,朔陽城上已火光熊熊,上千支火把在牆頭上密如林立,照得城上城下亮如白晝。
明亮跳躍的火光中,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城頭,悠然地俯視城下的魏軍,神態安閒地朗聲笑道:
「各位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可要進城來喝一杯茶?」
一陣北風吹過,他淡青色的衣袍在獵獵的寒風中衣袂翻飛,自城下舉頭遙遙望去,只覺得氣度高華,神姿飄逸,望之宛如神仙中人。
但魏軍卻看不清他的面目。
一張精鐵打造的面具遮住了他的五官,只露出清朗明亮的一雙眼,顧盼之間,光芒竟令人不敢逼視。
一時之間,原本是驚慌騷動的魏軍竟變得鴉雀無聲,城上城下一片靜默。
連風聲都變得清晰可聞。
這人是誰?!
是怎樣的一個人,身形並不高大,姿態並不威武,氣度並不剛猛,卻只是簡簡單單地往這城頭一站,便能有如此的驚人氣勢,令人神為之奪,氣為之沮?
一個傳遍北疆的響亮名字突然如同一陣輕風,在魏軍中引起了一陣新的騷動,並且迅速蔓延開來。
竊竊的耳語聲越來越大,越傳越廣,眾人口耳相傳,說的卻是同樣的四個字——鐵面將軍!
聽到這個代表著一代傳奇的熟悉名字,樊進只覺得後背隱隱發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壞運氣——這個沒有一個人願意碰上的可怕對手,竟然被自己遇到了。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傳說中鐵面將軍用兵如神,機變百出,心思常人難以測度。莫非他早已看穿了自家主帥的計謀,所以故意陳兵此處,等著自己自投羅網地送上門來?
眼前的朔陽城上燈火通明,卻看不到一個士兵的蹤影,便連舉火把的人都看不到半個,只見無數的火把在風中畢畢剝剝地肆意燃燒。
而那兩扇結實沉重的巨大城門,竟一直都是洞開的!
樊進極目望去,只覺得城頭的暗影之中人影憧憧,也不知埋伏著多少東齊的士兵。再看衛昭,他仍然瀟瀟灑灑地站在城頭臨風而立,態度從容,神情閒適,雪亮的鐵面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著冷冷的寒光,卻是說不出的奪人心魄。※※四月天轉裁收藏※※請支持四月天※※※
在這份氣勢的震懾之下,面對著大大敞開的城門,樊進竟怎麼也不敢下令攻城,腦中思緒電轉,反覆思量,轉來轉去的其實只有一個念頭——進,還是退?
如果一切按照預想的情形順利發展,這本該是一次勝券在握的戰鬥。據情報所言,朔陽的守軍只有千人,而且防範並不嚴密,自己率領著萬人的軍隊趁夜偷襲,怎也能一舉攻佔朔陽的。然而以目前的情形來看,對方哪裡是毫無防備?簡直是擺開了陣勢,只等自己送上門來了。
原定的計劃全盤落空,樊進本已經有些氣沮,再看看對手好整以暇的悠閒態度,分明對此役胸有成竹,也不知準備了怎樣的埋伏正等著自己。自己的一萬軍隊偷襲有餘,強攻不足,如果不管不顧地貿然攻城,說不定……
舉目四顧,遠處的茂密山林暗沉沉的,樹影搖動,時不時隨風傳來異樣的悉索輕響,也不知中間隱藏了多少東齊士兵。
冷汗自額頭鬢角細細滲出,樊進緊緊咬著牙,抬頭仰望城頭的可怕對手,第一次感到如此進退兩難。
而城頭上的那個人,卻一直悠閒自在地望著自己,樊進幾乎能感受到他眼中微帶戲弄的淡淡笑意了。
躊躇良久,樊進終究沒敢冒險揮師攻城,勒馬向後退了幾步,傳令全軍後撤。
他率領的魏軍也當真算得上訓練有素,儘管心中都有些驚懼不安,但是並沒有亂了陣腳,遵照著主帥的指令依序後撤,倒也未露絲毫敗相。
樊進本擔心衛昭會趁自己後撤之際出城追擊,親自在隊尾壓陣之餘,手心裡一直捏著一把冷汗。然而過了一會兒,見齊軍一直沒有動靜,心中又覺得有些疑惑——對方若是早有埋伏,又怎會讓自己走得如此容易?城上那人,該不會並非鐵面將軍,而是裝扮出來虛張聲勢嚇阻自己的吧?
這個念頭剛剛轉過,便聽見城上傳來一聲長笑,有人朗聲笑道:「各位就這麼走了麼?你們這般遠道而來,衛某雖無意與你們為難,可也得留下一點東西,待你家威烈王親自來取呢!」
語聲方止,只聽得『錚』的一聲弓弦輕響,尖銳的長箭破風聲中,魏軍隊中的黃色帥旗應聲而落。
這一下,樊進才真正膽寒了。
暗夜之中,於數百步外一箭射落高懸的帥旗,這是怎樣神乎其技的射術!對方既然能射下帥旗,也就能輕易地取自己性命……這樣看來,衛昭還真的是手下留情了。
抬手擦掉額頭的冷汗,樊進終於不再猶豫。
眼看著魏軍完全退去,衛昭才長長出了一口氣,自城頭緩緩轉過身。
眾人刻意壓低的歡笑聲中,顧希文與韓超已雙雙迎上前來,臉上都帶著難以掩飾的放鬆與敬佩。
「衛將軍果然名不虛傳,一言退兵,在古今戰史上也堪稱佳話了!」
「顧大人過譽了。」衛昭的臉上卻並無喜色,「今天的事情只是僥倖。那樊進兵力不足,膽識有限,再加上沒料到我們會有所防備,以為預定的計謀被我們識破,才會被我一時唬住。但高湛的大軍很快便會到,那時就沒有這麼好對付了。」
一句話說得顧、韓兩人都收起了笑容,彼此對望一下,想起北魏威烈王的赫赫威名,心中不由得都升起一絲懼意。
「不知衛將軍有什麼對策?」韓超道。
「形勢如此,只能死守,我也沒有別的法子。」衛昭輕輕歎了口氣,「其餘各郡的守軍都已剩得不多,不可能再分兵來援救朔陽。如今只有寄望於朔州那幾千人尚未出發,能被我派去的人及時截下。否則……」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言下之意,顧韓二人倒也清楚得很。只要有了那幾千人,就算是死守孤城,朔陽總還能守上一陣子。可如果只憑著朔陽城中的五百士兵,一旦魏軍全力攻城,只怕連三天都撐不過。
有了這份認知,在接下來的一天裡,兩人在督促軍民佈防之餘,時不時便到城頭向東張望,連眼睛都快要盼直了。
盼了整整一日,沒見到援軍的半點蹤影,倒是等到了一個壞消息——北魏的後續部隊已陸續抵達,與樊進那一萬人會合在一處,人數總計超過四萬人,便是強攻也已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