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每一個人不但同樣向她問好,而且還都附贈一句話。
「新婚快樂。」
幾個人下來,林零零滿腹疑問。
「我結婚了?」
她正在努力回憶自己結婚的過程,忽然被高夕一把揪住,不由分說就是一頓暴捶,「你終於嫁出去了!我太激動了!我以為有生之年都看不到你這個死人有老公……」
「高夕!」林零零扯著她的頭髮說,「你是說,我、結、婚、了?」
高夕抬起一雙眼疑惑地看著她,「死人,你該不會是激動昏了?」
「我結婚了?和誰?閻君嗎?」
「不是他還有誰?不過他人呢,到哪裡去了?」
高夕張望了一陣,又回過頭來惡狠狠地說:「哈哈,終於有人可以管你了,昨天晚上我看見他搶你的酒喝,樣子滿凶的,肯定可以壓得住你這個野丫頭!」
林零零拍著腦門,「這麼說來,是真的……」
高夕斜著眼睛狐疑地,「你又喝醉了?」
「哈哈哈哈哈哈——酒真是好東西啊。」
林零零狂笑著說。
「天爺爺,你居然不記得自己結婚了?!」高夕上半身傾斜45度面色驚恐地說。
「我喝醉了,閻君可沒喝醉——他人呢?我沒找到他啊?」林零零忽然緊張地拖住高夕,「慢著!你剛才說,我們是昨天晚上結的婚?」
「是啊,全酒店的人都出席了,除了廚師。他抱怨你個沒品位的人吃蘿蔔乾喝稀飯讓他英雄無用武之地,罷鍋抗議去了。」
「我們擺酒席了嗎?」
「擺了,擺了好多。」
「那賬算在誰頭上?」
「當然是你們夫妻倆,難道算我頭上?」高夕暴吼一句。
「喝,天哪……」
林零零眼睛一翻想暈倒,可是腿還沒軟,忍住了。
「零?」
「我以後是不是都得為這家飯店工作了……」林零零想痛哭一場。
「那當然,難道你還想當導遊嗎?」
高夕扯著她的辮子的手又使了點勁,林零零直叫痛:「輕啊……輕點姑奶奶!我已經夠清醒的了。」
「我看你是沒睡醒!你知道你老公是什麼人嗎?」
林零零一下子打了個冷戰,小心地四下裡張望一下,點點頭,湊近高夕,「我知道,其實他不是普通旅客……」
高夕一愣:「不會吧,你已經知道了?」
林零零點點頭,又一次靠近高夕,幾乎貼到她身上。高夕厭惡地一把推開她。
「別讓我老公誤會我和你同性戀。」
「我小聲告訴你……」林零零又要貼過去,高夕揪起她的耳朵。
「離我遠點說!不許靠過來!」
林零零把聲音壓得低得不能再低地說:「他……是……劫……匪……」
高夕的表情僵在臉上。
「你不要告訴其他人。」
林零零把手圈在嘴邊上,眼睛瞪得大大地說。
「我掐死你這個禽獸!」高夕爆發了,「你那是什麼腦子?!」
「高夕,高夕……」林零零死命掙扎,十分感激,「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我不後悔嫁給他。」
「你這種笨蛋也能嫁個那麼好的老公,上帝不是瞎了眼這麼簡單,根本就是智障!」
這話在林零零耳朵裡忒熟,好像是她前幾天送給高夕的呀?
林零零皺起半邊眉毛。
「我告訴你,弱智!你老公是這家飯店的小開!」高夕想了一下,「不對,應該說,是這家連鎖飯店的小開。你以後不用當導遊了,去給他當N陪太太吧,這家飯店是你的了,紅色總統套間也是你的了。」
高夕嘖嘖地歎氣。
林零零登登登地倒退幾步。
上帝瘋了!
跑到人間開這樣的玩笑。
劫匪搖身一變,成了百萬富翁,腰纏萬貫的富家少爺,她的大腦裡迅速換算著私人汽車私人房屋私人游泳池私人飛機場私人微波爐私人教練私人島嶼私人地球私人宇宙……
「我終於不用為丟了300塊錢而冒出想賣身的念頭了!」林零零捂著臉幾乎要涕淚交加了。
「是啊,以後你就是有錢人的太太了!」高夕安慰著痛不欲生的林零零,「想開點……」
林零零沉痛地和高夕握手作別。
「我會永遠記得我們一起度過的貧窮時代……」
「你有病啊,你是去享福,又不是跳火坑!」
「可是,我怕他的父母會很凶。」
「那又怎麼樣,你比他父母還要凶就是了,你是二十歲,難道還怕五六十歲的?你是初生的太陽,難道還怕月亮?月亮要發光,還得看太陽肯不肯給呢。」
林零零點頭,「有道理。」
高夕眼角一瞥,「啊,你老公來了。」
林零零馬上全身崩直,彷彿接受檢閱的士兵。
「……早。」
「早。」
閻君走到她面前,微笑了一下,「我剛剛打電話回家,告訴家裡人我們的事。」
林零零看到他笑了,本來緊崩的神經要放鬆下來,聽見後半句話又忍不住皮膚稍息寒毛立正,「他,他們怎麼說?」
閻君聳了下肩,「他們很高興啊,說要盡快見見你。」
「呼……」林零零鬆了口氣。
「呵呵……」閻君也暗地裡流了一堆的冷汗,他這明顯是先斬後奏。雖然家裡頭的家長們,個個都嚷嚷著要他早點結婚,可是這要真的結過了,他們卻不知道,也是夠麻煩的——情景回放,事情大致過程是——
「喂,是我,閻……」
「啊!啊啊啊啊啊啊!閻君!你這個死小子,你去哪裡了!」
「媽媽,我出去散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散心?散心為什麼都不打個招呼,你明明是想離家出走!」
媽媽果然是媽媽啊。閻君在心裡佩服地感歎道,然後很正經地把話筒拿到離自己耳朵五公分左右的樣子,十分高興地說了一句:「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回去的,對了媽媽,順便告訴你我結婚了。」
等了三秒鐘,那頭慢慢地說,聲音聽起來,很疑惑,很緩慢,很輕柔的……
「啊?你結婚了?你是說,我的兒子,閻君,那個對任何女孩子都看不上眼,幾乎讓爹娘爺奶誤會他是同性戀,咬著牙商量著是不是該給他介紹男孩的乖仔,他結婚了?在離家出走的途中?」
「是……啊。」
有必要弄那麼多定語修飾成分嗎,他小學語文沒努力學過,只知道主謂賓,所以媽媽的這句話,基本上可以濃縮為「閻君結婚了」。
媽媽說:「你等一下。」然後閻君清晰地聽到那頭有一聲洪亮的喊叫,「小君爸爸——你兒子……他結婚了!」說到最後,居然有點泣不成聲的感覺。
雖然有心理準備,可是閻君萬萬沒有想到,他結婚的消息,會令電話那邊亂成一鍋粥。接下來接電話的爺爺用綁匪撕票的口氣警告他說一回來就必須立刻把人帶到眼前來,他爸爸欣喜若狂之際,疑惑地問了一句對方的性別,被另外三個人罵了一頓。
閻君一邊在腦海裡迅速地倒帶,一邊看著林零零的反應。兩人你「哼哼」,我「呵呵」了一陣子,視線對接,又各自「嘻嘻」、「哈哈」了一番。看得高夕極度不爽,「你們這樣哪像夫妻呀,就算是閃電結婚也稍微顯得恩愛一點好不好?」閻君和林零零同時向對方靠,一不注意就貼得緊緊的。
「這就對了。」高夕從鼻子裡哼出一聲。
「啊,我去……檢查一下行李。」閻君覺得自己應該消失一下,因為他的臉快要僵了。本來相處得十分自然的兩個人,不曉得為什麼一旦關係上升到一定親密的程度,就變得不太自然了,好像呼吸一個空間的氧氣都有罪似的。
匆忙撂下一句話,閻君溜之大吉——不要說他不是男人!逃跑者,大丈夫是也……這是誰說的?那個人好偉大。「他害羞了吧?」林零零盯著已經成為自己老公的那個男人的背影,疑惑道。本來對他的崇拜和迷戀,還有那份色心不死的執著追求,好像也有點兒變味。難道真的應了那句話,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林零零歎息著轉身,冷不丁對上高夕的那雙凜冽眼眸。
「我的爺爺——」她發出一聲叫喚,「你又想幹什麼啊,不是投訴就是背後搞鬼,你真想嚇死我啊你!」
「我跟你說。」高夕拉著她,蹲到牆角的那個巨大的花盆後面去,林零零知道她是有些機密的話想說,可是本來兩個人站在大廳裡,沒什麼人注意到,可是一蹲到盆栽後面去,頓時變得顯眼無比,一撥子人都伸直了脖子往這裡瞧,不曉得她們有什麼陰謀要策劃。
「我拜託你,就站著說好了,大J!」
「提醒過你好多次了,不要叫我大鉤。」高夕有點發怒,「雖然我是比你大。」
林零零把話筒喇叭掛到左臂上,一臉無奈,「那麼大Q,大A,大K,選擇一個吧。」
「大皮蛋好了。」高夕摸著下巴沉思道。
「OK,大皮蛋,你有什麼事,請說,最好是關於這次業務的。私人的事請私下說,公開投訴號碼是……」
「你得了吧你!」高夕朝她頭頂就是一記倒掛金鉤,「雖然說剛才我是恭喜你嫁了個有錢人,可是話還沒說完,你小妮子不要高興得太早!你也不相信,他有錢,又年輕,還英俊,為什麼不找那些和他門當戶對的小姐,看上你啊?還這麼迅速地完婚,一定有陰謀。這個是案板上釘釘子,鐵打的事實,你這個人一點大腦都沒有,提防一點點吧。」
林零零睜著一副快睡著的眼睛,「可,可是,你也說了,」她掰著手指頭,「他又英俊,又有錢,還年輕。他什麼都有了,還貪圖我什麼?除了……」她很不好意思地開始做起白日夢,「除了是真喜歡我以外,我實在沒有理由可以解釋——啊!」
高夕照著她的頭頂又來猛地一記。
「你醒醒吧小妞!你以為現在是什麼年代了,物慾橫流的金錢社會,煙視媚行的頹廢人生!愛?還一見鍾情的愛?哼,除了我和我老公之外我不相信別人也可以有這樣的經歷,我也不允許別人有這樣的經歷!我直接告訴你好了,你們是不會有那麼純潔的婚姻生活的,問題遲早要暴露出來,到時候你記得多敲詐他一筆就OK啦,別怪朋友沒提醒你,小J!」
林零零摸著頭頂,半天爆發出來:「不要叫我小鉤!雖然我的確比你小!」
「那小Q,小K,小A,選一個吧!」
「小皮蛋吧……」
「我說小皮蛋啊。」高夕一副受不了的樣子,「你好歹也是個成年人了,也在『江湖』上混了兩年了,你別那麼相信童話了。哪天被人宰了把屍體藏起來,命換來的保險金卻都落到人家的口袋裡面去——這個報紙上可是報道過的哦。」
「那,我不買保險就是了。」林零零趕緊補充。
「我只是舉個例子,你不買保險老了以後吃什麼。」高夕很沒轍,「反正你已經是高攀人家了,記得如果以後你老公有外遇,不要跟他鬧跟他吵,直接協議離婚拿贍養費走人,人家權力大得一根指頭就可以捏死你知道不知道?有婚姻糾紛也可以找我老公,雖然他現在不做律師了,但是基本咨詢還是沒問題的……」
「高夕,」林零零盯著她,有點反應過來了,「說了半天你都是在咒我呀?我剛結婚的人,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哪怕是恭維也好啊。」
「忠言都是逆耳的,接受現實吧。搞不好你的公公婆婆會更加難纏,電視劇裡,多半都是這麼演的哦,如果你的婆婆有戀子情結,千萬不要和她搶兒子,裝傻瓜是最明智的,OK?」
「OK……」林零零嘀咕著應付了一聲,一點都不「OK」,她又沒犯法。
不過心底裡,怎麼有一串又一串的緊張感呢?
帶團回來總有幾天假期可以休息,閻君從車庫裡找出已經落滿灰塵的車,思索了一下還是決定叫輛出租。
林零零本來以為閻君家住的是豪華大宅,不想竟是幢十分雅致的小樓。在僻靜長滿法國梧桐的小道兩旁,分佈著這種爬滿了爬山虎籐蔓的小樓,地上落著陳年的樹葉,無人去掃,任它自然腐爛;小樓自帶一個小院子,門口有兩個小箱,一個是長方形,木頭的,放信件和報紙;一個是四方形,塑料的,四個格子,放牛奶。
「住這裡也蠻爽的,空氣好,而且離市中心又近。」
「這房子是他們強佔來的,死活把原來的人家趕走了。」
閻君和林零零一邊說一邊走進院子。
一個老人慌慌張張地從門邊跑到牆角里裝作打太極拳。
「爺爺。」閻君說,「您幹嗎呢?」
「沒看見我在練太極拳嗎?」老人微瞇著眼,安詳地說,雙手繼續舞動。
叼著煙斗打太極?林零零看老人被熏得睜不開眼睛。
「爺爺,這是零零。」
「爺爺好。」
老人回過頭來,裝模做樣地打量了幾眼,「嗯,好好,你爸媽和你奶奶在裡面等著呢。」
又回過頭去繼續舞。
閻君和林零零走進房子,三個人影分別從不同的窗戶跑向屋子中央的沙發,一個看報紙,一個看電視,來不及跑到沙發前的奶奶只好攆貓。
「去,去去,別蹲在這裡,礙事。」
奶奶把小波斯貓從貓窩裡趕走以後裝作漫不經心地看向進門的兩個人,「啊,回來啦。」
「奶奶。」閻君捂著額頭,牽著林零零的手往前走了一步,「這是零零。」
「哦,好好,坐,坐。」
林零零奇怪地看著閻君,怎麼他家人都一個反應啊?
閻君走到沙發前,沒好氣地說:「爸爸媽媽,你們不是不看綜藝類節目的嗎?」
「你媽說無聊,我陪你媽看。」閻爸爸一本正經地說。
閻媽媽趕緊把「我陪你爸看」這句話嚥了下去,改為:「反正沒事可做,閒著也是閒著。」
可是事實不給她面子,小保姆從廚房裡跑出來,舉著鍋鏟叫道:「我,我實在忙不過來了,你們都去盯兒媳婦孫媳婦,誰幫我看著點飯啊——哎?人到啦……」
「小孫姐。」閻君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然後給林零零介紹說,「她的菜做得很好吃。」
「真的?孫姐姐,教教我吧。」林零零馬上忘掉自己是客人,把禮品往閻君懷裡一塞,一邊挽袖子一邊走過去,「順便給你打下手,我洗菜切菜都還可以。」
「啊啊啊啊啊啊,謝天謝地!」小孫姐歡天喜地地把林零零帶進了廚房,「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反正以後你也要煮給閻君吃,他小子可是最喜歡吃我做的菜了。」
爸爸媽媽奶奶連同外面打太極拳打進來的爺爺一起坐下開碰頭會議,閻君坐在對面的沙發上一邊按著遙控器換台一邊等他們的宣判結果。
「這女孩不錯啊,比我想像的漂亮多了!」閻爸爸驚訝地說,閻媽媽瞪了他一眼。
「看上去很懂事的樣子,蠻孝順的。」
「不知道會不會打麻將?」奶奶關心的是這個。
「吃了飯,陪我們摸幾圈……」
外面這廂地動山搖,廚房裡面也在開秘密小組會議。小孫忙著把生平所知用廚藝的方式傳授給林零零。
「婚姻它就像煲湯,得注意火候。你看它火大了,拔根柴;火小了,加把繼續燒——不好意思,這是我們老家的方法,城裡面只要擰擰煤氣筏就好。火大了關小,火小了開大;湯滾了擱鹽——不過不要放多,嘗著放。」
小孫挖了一勺子白鹽巴,嘗了嘗勺子裡的鹽巴,鹹得五官都揪到一起去了。
「小孫姐……難道……不是嘗湯嗎?」
林零零狐疑地看著她,她記得家裡媽媽都是喝湯的!
「啊,是啊,是嘗湯;但是這是我新買的鈣鹽,我吃吃看味道和其他鹽有什麼不一樣。」
小孫慢條斯理地把鹽緩慢地灑入湯缽的每個角落。
「小孫姐,你煲的什麼湯啊?」林零零用湯勺搗著那鍋食物問。
「霸王鞭啊,讓我看看,火候好像差不多了。」小孫打開一個盒子抓了大把大把的人參往湯缽小口裡塞。
「小孫姐,人參是不是放太多了?」林零零拼了命才把蓋子蓋上。
「不多,不多,這個份量頂多補到流鼻血,離死還遠了點。」
小孫扣上鍋蓋,忽然想起了什麼,趕緊指導說:「哪,這個人參呢,就是夫妻生活,一定要記得,雖然它是可有可無的補藥,但是是很好的調劑。如果太多了就會流鼻血,但如果太少了呢又會面色菜黃,天天小打小鬧哭哭啼啼,影響感情生活。」
林零零表示理解。
「至於這個雞湯,那就是標準的婚姻感情生活。你看沒看過一本書叫《心靈雞湯》?我是沒看過,不過據說寫得蠻好的。」
湯洶湧地從缽子裡溥了出來,小孫趕緊關掉火,拿起菜譜看:「我明明是按照這個書上的步驟燉的佛跳牆,怎麼會溥了呢?」
她把火開得賊大,又塞了三把人參,不溥才怪。
「小孫姐,你結婚了嗎?」
「搞沒搞錯,我才26呀,怎麼可能結婚了。」
「要是你結婚像你煲湯一樣,估計等不到離婚那一天你就當寡婦了。」
林零零把鍋端下來,撈出人參,撈出兩隻母雞的屍體,又撈出一隻老鱉,然後撈出草果煙葉八角若干佐料……
林零零轉過臉斜眼看著小孫。
「……好吧,我坦白——因為老爺太太們平時都是素食主義者,我都沒做過葷菜……」
不久,小孫被趕出了廚房。
被趕出廚房的廚師就彷彿被繳械的士兵,英雄無用武之地,小孫只好蹲到客廳裡去看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們打撲克。
「斜頭!」
「轟!」
「一個也表跑,看偶的,炸彈!」
「我通吃你們!」
「下家,出牌!」
「妹妹,殺哪!」
客廳裡唾沫橫飛小數點亂標,各位大人們在用詞上對於中國精髓文化的理解已經達到血肉模糊的地步,沒大沒小輩分不分六親不認都算是程度輕的了。
爺爺一手拿著紅包,一手拿著撲克牌,非常笑容可掬地邊發牌邊數紅包,媽媽把傳家寶的盒子放在膝蓋上,也是兩手抓著牌。爸爸整理著大小皮蛋,代表全家問閻君:「兒子,你和林小姐……」話說一半被老婆打斷,「還叫林小姐?都是兒媳婦了——對十。」
「哦,對。這個,你和零零,認識多久了?我跟。」
閻君算了一下,「好像是一個禮拜。」
爺爺嘴裡含著茶,沒有噴,注意哦,沒有噴。但是茶水順著嘴角,滴滴答答地流了下來,比噴出來的效果,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個禮拜,你是說,一個星期……」媽媽猶豫地問,「七天的時間嗎?」
「是的。」
雖然表面上,閻君面不改色,可是心裡著實有點不穩。一個禮拜,好像,好像是快了一點……但是比起那些叫他看了一點感覺都沒有的女孩,他反倒不後悔有個活蹦亂跳的小導遊跟在身邊。
「你,一見鍾情嗎?」
奶奶電視劇看多了,忍不住冒出個經典的詞。
一見鍾情談不上,只是,「我,一點也不討厭,蠻喜歡她的,很讓人喜歡的女孩啊。」
「兒子,你也不討厭芥末吧?」爸爸擔心地問。
「兒子,萬一以後,你遇到個更加中意的女孩怎麼辦?」媽媽猶豫著甩出一個重磅炸彈,大家都不約而同,連忙附和著點頭。
不等閻君開口,小孫膽戰心驚地說:「我看電視上面,光是談個戀愛就死去活來了,何況是結婚。」
「那個可是有法律保障的……」奶奶憂心忡忡。
「我們倒不是嫌棄人家女孩,只是,你確定她是真的和你情投意合嗎?」
「你們夠了吧。」閻君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你們的問題不就是我是不是喜歡她,我以後還會不會移情別戀嗎?」他說的有道理,大家點頭。
「我喜歡啊,目前所有的異性裡,我最喜歡的就是她了。」
這個問題的答案差強人意,小孫說:「可是,為什麼不是『我好愛好愛她,沒有她我幾乎活不下去』呢?」
閻君懷疑腦子有問題的不是他,而是眼前這堆人,他們居然都覺得對,「是啊,都沒愛到那個分上就結婚——離婚很麻煩的。」
「難道你們認為,我非要找個沒感覺的女人來,談個馬拉松似的戀愛,然後夠三年了,就結婚,是嗎?」去他們的,又不是釀酒!還比年份陳啊。
「我們不是那個意思。」眾人手忙腳亂。
「那你們是在擔心什麼呢?」他斜著眼睛,問,「爸爸,你和媽媽結婚多久了?」
爸爸很靦腆地看了媽媽一眼:「二、二十七年……」
「你們認識多久了?」
爸爸更加不好意思,頭都低了下去:「二、二十七年零三個月……」
「三個月從一定程度上來講,比七天長很多嗎?」
爸爸語塞,交棒給媽媽。
媽媽上場。
「兒子,那是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
「我和你爸爸是相親結婚的呀,門當戶對,一見鍾情……」
一邊的爺爺奶奶也很贊同地點著頭。
「你們結婚的時候,有愛得死去活來沒對方就不行嗎?」
閻君很輕和地問道,媽媽馬上啞口無言,她想起來結婚當天她還差點想要派人去男方家裡悔婚來著。
「打你們的牌吧,我去廚房看看她忙得如何。」
拋下一句話,他起身朝廚房走去。留下一家大小大眼瞪小眼,「他說得有道理。」、「可是我心裡還是覺得哪裡出了問題。」、「是啊,總之,好像很不安穩的感覺。」……
閻君才不管他們,離開沒有硝煙的戰場,潛入硝煙瀰漫卻不是戰場的廚房。
林零零紮著馬尾辮兒甩來甩去,樂呵呵地哼著歌,「摒住呼吸告訴他我是多麼地中意他……」轉身拿糖罐,「沒有猶豫,立刻結婚,心中總是有火花……」用勺子嘗味道,打個響指,「夢見一幅畫,有我和他,微笑的我,煮著一鍋老鱉湯……」
林零零唱到高潮,舉起湯勺作指揮棒,在半空中揮舞。
閻君靠在門欄上,歪著頭,抱著臂笑呵呵地看著這一幕。
林零零差點跳起砍砍舞的時候發現了站在門邊的丈夫。
「啊啊啊啊,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林零零趕緊湊到爐早前去看湯,「你不是在外面陪你爸媽嗎。」
「唱得好聽,味道香,人又漂亮,真是活色生香視聽嗅三感俱全——我幹嗎還要呆在外面?」
林零零扒扒劉海,偷偷摸摸地掀起眼皮看看他。
「你誇我了啊?你第一次誇我哎!」
「是,是嗎?」閻君的笑容一僵。
「嗯!」林零零重重一點頭,竊笑地轉過身揭開鍋蓋把臉埋在水蒸氣中,「你老是很有禮貌的,我還以為你比較麻木呢。」
「呵呵,我這個人比較自以為是,也不大在乎別人的感受。其實我心裡是覺得你很好的,不過,大概忘記說了。」
林零零舀起一勺湯,「這個習慣不好,有話要說,特別是誇獎之類的好話。這樣吧,以後我們每天都要挖掘誇獎對方的優點,好不好?」
她一邊說一邊把勺子伸過去。
閻君越發覺得她有趣,微微伸著頸子湊過去喝了一口湯,醇厚的味道在口舌唇齒之間縈繞,嚥下去都覺得香。
「怎麼樣怎麼樣?」林零零咧著嘴傻呼呼地看著閻君的嘴。
「你煲的湯……」他稍稍舔了一下嘴角,「非常好喝。」
她把頭偏向一邊,「還要喝嗎?」
「要……」
「那麼誇獎我吧,說一句好話,給你喝一口。」
「那足夠我喝到撐死了。」閻君開玩笑地說。
林零零心花怒放地舀了一勺伸過去,「這句誇獎又好聽又有水準!」
「你很有活力。」閻君想起他們的第一次碰撞,她把他撞得差點坐地上,「讓人覺得清新。」
她故意挺小家子氣地舀了一小點,就夠潤唇,引他繼續要下一口。女人的小心思總是很可愛的,閻君不負所望地繼續回憶。
「不但熱情,而且心地好。」她邀請他免費跟團玩,可見是一個非常爽朗的女孩。
「嗯……呵呵!」
「非常直率,但是又很善解人意。」
「啊哈哈哈哈——」林零零已經樂得合不攏嘴了。
「對了,還非常漂亮!」
「啊啊啊,不要再說了,這一鍋都給你!」
相對於快樂得找不著北的林零零,閻君則沉浸在湯和回憶的夾縫中。仔細一想這個女孩還真是處處惹人喜歡,多相處一會就能多發現一項她的優點。
「啊,肉蒸好了。」
林零零掀起蒸鍋的鍋蓋檢查了一下粉蒸肉,拿筷子戳了戳。
「這是什麼?」
「蒸出來的不是應該清淡?很多油啊。」
「廢話,不然怎麼有那麼多人洗桑拿去脂肪。不過你放心吧,這肉不膩。」
林零零試著把滾燙的碗弄出來,「小心燙!」閻君快她一步撩起袖子,兩個手指夾著碗邊撈了出來。
看他把碗放到桌子上,林零零好不吃驚。
「不燙?」
「我小時候被燙得多了,什麼開水,熨斗,所以不怕燙。」
「厲害……我要炒菜了,油煙大喔,你要不要出去等?」
「要炒菜——先等等。」
閻君從門口拿起掛著的小包,站在她身後,慢條斯理認認真真地掏出幾樣東西來要她穿上。
「先套上護袖和手套,免得給油星子濺到。」
林零零乖乖地伸出雙手,讓閻君給她套上去,「其實這個可以不戴吧……我在家裡都不戴。」
「油星要是在皮膚上留下疤痕是很難消掉的,就算沒有疤痕,弄到衣服上也不太好洗——別信那些洗衣粉廣告,騙人。」他打斷林零零,很緩慢地撫平那些褶皺,然後拿起圍裙。
林零零打開火,倒進去油,等著它熱。
閻君就站在她身後,慢慢地繫著圍裙。
「你喜歡吃老一點的蔬菜,還是嫩一點的?油多一點的,還是油少點的?是要味道重點的,還是清淡點的?」
林零零撿著菜葉漫不經心地問,身後傳來同樣漫不經心的聲音:「我不挑食的,很好養吧。」
「生的你也吃嗎?」油差不多了,她把菜倒下去。
「我認為喜歡一樣食物,就得不管它是什麼形態,什麼烹飪方式,都要很高興地去吃。」
閻君理直氣壯地補充了一句:「我喜歡饅頭喔!不管是蘸醬吃還是空口吃,或者是下稀飯。」
林零零拖長聲音:「那麵粉唉——」
「含有豐富的澱粉和蛋白質,是好東西。」
「什麼人嘛——幫我拿一下雞精。」
閻君伸開頎長的手臂,一下子就夠到那個小包,拿在手上打開,「手伸出來。」
林零零攤開手掌,他往那隻手心裡倒金豆子似的數著倒雞精。
「夠了嗎?」
「再來點。」
「要那麼鮮幹嗎?」
「這種菜不容易入味。」
林零零拿盤子把菜盛出來時,忽然發現閻君還在身後邊,她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你在幹嗎,還沒有繫好帶子啊?」
「我打成死結了,正在解開重打。」
閻君壓著笑意說,手指非常靈活地在她背後飛快地打著結,打好了又一扯線頭,讓它鬆開,然後又繼續打,先是打蝴蝶結,然後打果子結,然後編辮子……
他只是想多站在她後面一會兒,聞聞她頭髮上蘋果洗髮水的甜味,看看她衣領下白白嫩嫩的頸子上,還沒有戴有特殊意義的項鏈,看著她潔白的耳垂上並沒有打過耳洞的痕跡;他慢慢地目測著她肩膀的寬度,計算著手臂要劃多大的圈才能抱住;目測著她個子的高度,計算著如果想用下巴磨蹭她的頭頂能有多少契合度……
「嘗一口!」林零零忽然頭也不回地舉起筷子。
閻君趕緊一閃,好歹避過了險些插進他鼻孔裡的筷子。
「我的嘴在這裡。」
閻君歪過頭去含著筷子上的菜根。
林零零回頭一看,笑了:「抱歉,我以為你離我沒那麼近。」
「要洗鍋嗎?」
「要!不然會粘起來的。」
「好。」
閻君將手臂伸過林零零的腋下,抓著鍋柄移到流理台,打開水龍頭。
「鍋很重,我拿著,你來洗,記得戴橡膠手套,洗滌劑對皮膚有腐蝕作用。」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