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這個先決優勢,當閻君簽人事調動令的時候,也就無所顧忌啦。
從旅行社的導遊,調動為總部裡的人事部職員,從東奔西跑,變為坐辦公室的白領麗人。
更何況最重要的一點是,從今往後,林零零就跟自己的老公在同一個屋簷下做事了。
就光這點,林零零就覺得無比划算。
她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收拾東西。經常東奔西跑的,並沒有多少時間打理自己這張桌子,第一次收拾它,想不到是辭職的時候。
不過她亂七八糟的東西還真是多得很,弄得滿手灰後,她去洗手間,蹲在馬桶上時,就聽到外面的水聲加著談話聲,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是大概的意思還能聽出來。
「才二十歲,居然結婚了,我二十歲的時候,大學還沒畢業啊。」
「這種事情是求不來的,不過,他們才認識一個禮拜不是嗎?這麼倉促地就結婚,真讓人有點懷疑兩個人是不是把婚姻當兒戲。」
「誰知道,能維持多久。」
兩個女孩子一前一後地拉開門出去了,林零零走出來,憋了滿肚子的不爽。
這什麼態度啊?擺明了嫉妒她有人要嘛。
「我結婚很草率嗎?」她一邊洗手一邊自言自語地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問。然後又回答,「不會啊,這樣的男人求婚,普通女人肯定都答應了。」
然後她肯定了自己就是普通女人沒錯。
「所以,我答應他,很正常啊。就算一開始我是佔他便宜好了,可是如果他不願意,應該會直接跟我講的嘛,沒道理搞得天下皆知。」
「除非他喜歡我。」單純的林零零,越想越覺得事實真相只有一個,而這個真相,現在就擺在她的面前。
拉開門,她理直氣壯地走了出去。
「拜拜——」
「拜拜——」
「零零,要記得回來看我們啊!」
「一定!」
告別過昔日的同事,林零零抱著自己的一紙箱物品走向停在旅行社門口的車。
把箱子放在膝蓋上,她從裡面翻撿著東西。
「這是我第一次帶團照的,那個團裡有個西班牙的亞裔混血兒,長得很漂亮,可惜我對西班牙語一竅不通。」
林零零把照片遞給閻君看,閻君掃了兩眼,「嗯,是很漂亮。」
「我有次帶團去一個佛門勝地時,一個老人家給我求了兩個錦囊。他說不能打開,否則會不靈——送你一個,你喜歡什麼顏色?」
「藍。」
閻君非常乾脆地回答。
「你連看都沒看就知道有藍色的錦囊?」林零零驚訝地攤開左手。
閻君接過去,拿在手裡晃了晃,「我拿走了!」說著塞進衣服口袋裡。
「……我也喜歡藍色的呀……」林零零嘟囔著,繼續在箱子裡翻。
「你那裡面都有什麼寶貝啊,五顏六色的。」
「多著呢。」
林零零扒出一個袋子,忽然反應過來要往箱子底塞,被手疾眼快的閻君一下子拉住手腕,「藏什麼,嗯?坦白交代!」
「啊——這是我自己編的……」林零零躲藏不過去,只好鬆手。閻君一把撈住,拿過去看。
「那時候流行自己編這種繩子的手鏈,可以搭配幾種顏色。」
「我看見過啊——現在在一些商店也有賣,但是都是店家搭配好的繩子,只要按照說明書上的步驟編起來就可以了。不過說明書教的都是最簡單的那種方法,沒有自己創作那麼有趣。」
「啊啊啊啊,那時候高夕看了我編的手鏈以後懷疑我是色盲。」林零零委屈地說道,「我只是美術從來沒及格過而已。」
「啊哈哈——我覺得挺好看,給我吧。」閻君打量了一下,把繩子拋還給林零零,然後把右手伸給她,「來來來,給我戴。」
林零零解著繩扣,剛要綁,忽然又反悔,「算了還是不要了!很難看啊。」
「別耍賴,快點。」閻君扯了她一把,就差把手腕伸到她鼻子底下了。
林零零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坐正了,小心翼翼地綁帶子。
看得出來她正暗爽,不過裝模作樣地板著臉。
「現在不做導遊了,打算怎麼辦?」
「我想學日語,然後爭取帶伊豆這條線的旅行團。」
林零零捏著拳頭激動莫名地說:「那些去日本的都是賊有錢的闊佬!一到景點二話不說先衝進商場狂購一通再說。」
「帶國際團,小費也會比較可觀吧?」
閻君一語道破天機,「那是自然的。」林零零緊鎖雙眉嚴肅道,「不管怎麼說趁著年輕趕緊多撈幾把才是正道。」
她這個守財奴的樣子引起了閻君充分的興趣。
「你想囤積多少私人財產?」
林零零豎起四根手指頭,「不多,每個月三千。」
「可你豎的是四根。」
「四根?那還有一根留給你。」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三千,你一千。你能每個月存到一千塊嗎?」
閻君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一千?」他嚷嚷道,「你確定一後面是三個零嗎?」
「一千後面是三個零嗎?好像是,沒錯。」林零零掰著指頭算了算。
「為什麼每個月你要存三千,而我只要存一千?」
「這樣才顯得我比較寵你,何況你還要養車供房子吧。」
「那個倒不用,都是現成的。」
「唉,我說……老公,」林零零回味了一下這個字眼,忍不住好奇地問,「可以這樣喊你嗎?」
「當然!」閻君大驚小怪地說,「不這麼喊,怎麼喊,啊?」他朝她擠了一下眼。
林零零頓時心花怒放,「老公?」
「嗯!」
「平時你都把錢花在什麼地方?」
她這一說閻君發現自己好像還真的用不了什麼錢。
「慘!我居然沒地方可以花錢!」
這個問題可麻煩了,衣服再好也只不過穿三層,食物再高級也只不過吃三頓,閻君忽然發現自己屬於碌碌無為青年行列,這個發現讓他鬱悶不已。
「那你呢,一般把錢花在什麼方面?」
「好像除了吃,還是吃。」
林零零若有所思,「老公,我們不能有太多錢的。否則你可能會找情人,我也有可能仗自己有存款而對你失去依賴性。」
「說得是,那我看我們就每個月存兩千塊好了,一人一千?」
「同意。」
兩個人商量妥當,高高興興地驅車趕往林零零的住處,「那,老公,以後所有事情,我們都商量著辦,你看好不好?」
「為什麼不呢?」閻君說。
「到了,請進。」
把鑰匙扔在門口的果盤裡,林零零拉開燈。
「我不怎麼收拾房間的,你多包涵了。」
閻君發現門邊的鞋櫃裡有幾雙明顯不是林零零腳的尺寸的女式皮鞋,而且還有幾雙童鞋。
「你不是一個人住?」
「是和一個同事合租的,這個時間她大概去接女兒了。」
「租房,你的父母呢?」
「在外地,我兩個禮拜回去一次——我家在鄉下,那裡很好玩的。」
林零零的聲音從廚房飛出來,伴隨著勺子玻璃杯的碰撞聲,不知道在搞些什麼。
「那我們什麼時候回去?」閻君在立式櫃上發現了一張照片,主角是他老婆。林零零頭上紮著一塊毛巾,用晾衣服用的塑料夾子固定在鼻子下端,身披一條床單,一手拿著一雙筷子,一手端著一個杯子,擺著眾所周知的模特造型。
「等我談妥退租的事情就可以了。」林零零端了果珍橙汁出來,發現閻君正在欣賞她飛天小女警的特寫。
「哦呀呀,那個是去年拍的。」
林零零一點沒覺得不好意思,大大咧咧地抽過靠枕放在膝蓋上,從沙發坐墊底下翻出一本相冊來。
閻君定睛一看,相冊封面寫著:《林零零成長秘史》。
副標題:絕對隱私。
閻君馬上含了一口橙汁在口中,心中預測著會在看第幾張的時候噴出來。
第一張:當林零零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攝影師註:一百天)她用鄙視中含有挑逗的眼神,不屑地看著攝影師的鏡頭。
閻君沒想到第一張就這麼爆料,不過好歹忍住了沒噴。
第二張,與一個青年人,估計是她的爸爸。爸爸眉開眼笑地豎著拇指逗林零零,林零零比劃著中指對著攝影師,臉上是與爸爸完全一致的慈祥笑容。
閻君立刻改變了主意,咕嘟一聲把水嚥了下去,他不是怕他會噴出來,而是怕他會噴不出又嚥不下結果導致氣管缺氧被嗆死。
如果說林零零是在玩COSPLAY的話,她起碼COS了七種動物,三種外星人。
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閻君翻翻後面的空白頁數,很好,還有不少,夠放他的那一部分。
想不到二十六歲,第一次戀愛,居然就找到了同道中人。
「你有電腦嗎?」他問。
「有。」
「上網沒有?」
「有啊。」林零零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還是引他到寫字桌邊,打開了電腦。
閻君打開學校的電子畢業留言簿,進入,給林零零看自己畢業寫的那段話。
「這是我畢業時候的留言,老師看了臉都青了。」
「啊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林零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老公,你,你是我的偶像,我往死裡崇拜你!」
「其實一直到翻開你相冊的前一秒,我都認為自己在這方面的搞惡是最偉大,最有天分的。」閻君正色道,挑挑風情萬種的眉,「可是看了你的照片,我已經完全折服了。並且同時決定,我要海枯石爛地崇拜你。」
林零零的笑意定格在唇邊,在心裡揣摩著措辭,言不由衷地小聲問了一句:「那個,老公啊,我一直想問你,我們結婚是不是很倉促啊?」
最後幾個字,她問得分外小聲。
閻君沉思著皺了皺眉,「你會後悔嗎?」
「不會。」這倒是不假思索,「至少現在不會。」這也是真話。
她蠻坦誠的,那麼問題就簡單多了。
「我也還沒後悔。」他篤定地說。
林零零噘著嘴看著別處,好像在思索什麼問題。
「來吧,我們做個實驗。」閻君拍拍自己的大腿,林零零的視線被吸引過去,馬上不假思索地露出感興趣的眼神。「肯坐上來嗎?」他問。
林零零摸摸鼻子,移動,移動,移動過去,然後粘上他的大腿。
哦……好結實哦!比坐真皮沙發還舒服,真想一直坐著。
「討厭嗎?」閻君的鼻尖湊到她臉頰邊,聲音很低地問。
林零零拚命搖頭,怎麼可能討厭,大腿沙發,大腿枕頭,大腿靠墊……她光想地就要噴鼻血了。
「我也是。」閻君笑著告訴她,尾音有點上揚的趨勢。
他把手環在她腰上面,「這樣呢?」
「沒感覺。」
「不是吧……你腰好細。」他嘻嘻笑了下,收緊力道,「不過,我很喜歡小蠻腰。」
「老公,你這樣子好痞……」
閻君摘下了眼鏡順手放在一邊。林零零疑惑地看了一眼,「不會看不清楚嗎?」
「嗯。我戴隱形的,那個是平光鏡啦。」
他眼睛黑白分明,林零零仔細地看了看他的瞳孔,忍不住讚歎道:「你的眼睛還真清澈呢,一般隱形眼鏡戴多了,都會變成金魚眼的,要不就一副要死不活的呆滯樣……你都沒有,嗯,真好。」
「因為我的眼睛不是看電視或者打電玩弄壞的,所以不會有移位的痕跡啊。」
「哦,那是怎麼搞成這樣子的?」她直覺條件反射地捧起那張臉,仔細地把頭湊過去研究一對黑珍珠似的眸子。
「跟人打架——你信嗎?」
啊?林零零毛骨悚然:「跟誰?」
「一個比我大六歲的男孩,當時我可能小學剛畢業吧。」
「你夠強的……」她意猶未盡地說,「可是都看不出來你有那麼凶啊。」
「我從良了呀。」他聳聳肩,補充,「以前可不是什麼好人。」
「老公。」她嚴肅地說,「多方面權威驗證,沒打過架的男人……」她頓了一下,「就不是真的男人,所以,我好崇拜你喲!」說到後來,烏雲密佈的臉忽然雲消霧散一副眉開眼笑的樣子。
閻君愣了下,沒轍地低笑一聲,「你大概會是那種老公或男朋友打架,自己不但不拉不勸還在一邊跺腳喊好的女朋友吧。」
「怎麼會呢。」她親暱地往他的腦門上一吻,「我當然是撿石頭砸對手給你幫忙啦——我這麼愛打群架的好戰分子,怎麼可以光吶喊助威就滿足得了呢?」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嗯?」
「這個說法好!」她笑嘻嘻地顛了兩下,發現自己還坐在他腿上面,兩腳懸空……有點尷尬,不過,已經是夫妻了不是嗎?那就管他什麼禮儀家教,坐得爽才是真的。
腿上沉甸甸的重量,使他覺得心裡踏實。不再是一個人的無聊,自然充實了許多。原來生活裡也有不能承受的輕啊!像一片羽毛一樣的人生,並不見得就是什麼幸事,根須深深糾纏著土壤,寸步難移的大樹,也未必就令人遺憾。至少有籐蔓的依附纏繞,不管是和風雨露還是驟雨狂風,這不就是兩個人的生活嗎?
用了三天的時間搞定房子的問題,退租雖然不是那麼順利,但是林零零決定把自己押在房東那裡的那份房租挪給室友兼同事羅文麗,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少交一個月房租。房東表示同意,林零零辦妥一切後,還算滿意地買了南下的火車票,決定帶閻君去老家參觀那裡的一派風光。
「說到我們老家最有名的是麵食!味道好得簡直不是給人吃的!只要你吃上一口,那就比吸毒還要上癮,吃到你撐死還想吃,吃到你神志不清卻還是不肯放筷子……」
林零零滔滔不絕地向閻君推銷自己老家的小排面,一副「過把癮再死」的表情。
閻君剝好一個橘子遞過來。
「謝謝……我說到哪裡了?」
「小排面。」
「說起來那個小排面就一定要吃那家四荷春的,這家的面不是蓋的,簡直好吃到你會多掏三塊錢加一份小排——不加你後悔。」
「我加六塊錢的。」
閻君不動聲色地說,掏出濕紙巾遞過去。
「給我?多謝!那個……我把核吐哪?」
閻君拿起小茶几上的果核盤。
「啊……風景真好,這個時候真應該泡杯咖啡啊……你不要動,我去倒開水,真的讓我去啦,哎呀呀——」
閻君走出車廂,對面的一個老頭把臉從報紙中抬起,困惑地問林零零:「你男朋友嗎?」
「老公……呵呵。」林零零幸福地拆開薯片嚼著說。
「這麼年輕就結婚了?」老頭推了推眼鏡兒,咋巴著嘴。「看不出來。」
「您去哪?」林零零禮貌地問。
「回家,我和你是同鄉。」
「啊?您怎麼知道我是哪裡人?」林零零傻著眼問。
「你嚷嚷得滿車廂的人都聽見啦,小姑娘。」
老頭樂呵呵地笑了起來,「聽見有人這麼誇我們老家,心裡還真樂——你是大學生?」
「我是導遊,工作兩年了。」
「導遊啊……」老頭眼神賊快賊快地閃爍了一下,「那咱們就算是同行。」
「啊啊啊啊,您也是——」說起來林零零一直覺得他有點兒眼熟,但是就是沒想起來他是誰。
「咖啡。」
閻君回來,把裝了速溶咖啡的杯子遞給林零零。
可是林零零猛地一抬手,大吼一聲:「樂老助!」
杯子翻掉,咖啡灑了一地,叫樂老助的老頭樂得哈哈直笑,他是旅遊業的奇葩之一,為了能夠跟國外的遊客溝通,三年內學會了五種語言,而且他開始學的時候,已經五十三歲了。
學會之後他彷彿得道成仙,舌燦蓮花,把死物說成活的,太陽說成綠的。偏偏大家都吃他那套,認為他不但具備導遊的靈活和風趣,還具備詩人一樣的心性與才華。
報紙和相關行業把他當神仙一樣地說來寫去,誰知道他窩在這趟火車上被某個不起眼的小小林零零逮個正著!
「樂老爺,你是怎麼學那個日語的?我一看日本電影,離了字幕都不知道他們在嘀咕什麼,演員表情又怪……」
「這還不容易,日本人說什麼,你順著說什麼,他罵你,你罵他;他誇你,你誇他——哈!哈!哈!哈!」
樂老助笑完了開始打量林零零和閻君,「小兩口回娘家嗎?我們家鄉雖然不是什麼著名的地方,可是要論好玩的地方,一天兩天還真是玩不過來呢。」
「得了吧,他是個都市男孩,不像我們,打小在泥巴地裡打滾。」
林零零的話引起閻君的激烈反駁。
「胡扯,我在泥巴地裡打滾的時候你還在娘胎裡打滾呢。」
「當真?」
林零零一口嚼八塊品客薯片,吞嚥匆忙噎得喘不過氣。
「我還在石灰堆裡打過滾,和人家拿著水槍對刺——結果險些變成建築裝飾材料。」
林零零想到自己逢年過節在包餃子的麵粉裡打滾,夏天在人家的甘薯地裡打滾,秋天在人家稻田里打滾的經歷,和他比起來真的是小巫見大巫。
「老公不愧是老公啊……」林零零羨慕得兩眼直髮花。
「上大學的時候做化學實驗,與同組的一言不和,一個拿起稀鹽酸一個拎起酒精燈提前慶祝潑水節,結果被老師雙雙罰出去,三個禮拜沒讓進實驗室。」
閻君點了一支煙,面色自若地回憶著。
「老公,你怎麼能那麼老實?要是讓他潑著你,你那臉蛋可怎麼辦?」林零零義憤填膺地說,「你應該立刻報告老師,說那混蛋背地裡狂拍老師死對頭的馬屁,老師嘴上不說,事後肯定饒不了他——你笨了不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必勞動你的玉手呢?高手要收拾誰,都是借刀殺人。尤其借老師的刀殺人,又乾淨又利落,絕對沒錯!」
樂老助盯著林零零,忽然來了一句:「丫頭,你是古龍迷?」
「不是。」
「那你以前借老師的刀殺過人?」
「不,我被人殺過。」林零零理直氣壯地說。
樂老助長歎一聲,「年輕人啊,我告訴你們,接觸各種各樣的人,最要提防的,就是那種老好人。我這一生,十八歲開始帶團,馳騁『江湖』數十載,他人在暗我在明,我怕過誰?五湖四海皆兄弟,可憐我居然栽在了最不可能栽的人手上!想想真是——不甘心!」
「……我媽只說過叫我小心辣椒吃得多的人。」
閻君和樂老助皆不解其意,「為……為什麼?」
「辣椒開胃,他就會和我搶飯吃。」
樂老助沉吟一番說:「你媽是個有遠見卓識的人。」
「她早自封為我們家第一夫人了。」林零零感歎著回憶道,「那年冬天她給我寄外套,因為郵局的人說超重,於是她就把兩個袖子拆下來塞在衣服口袋裡繼續寄。」
兩人陷入沉思狀。
「據說我爸爸更厲害,我一出生,他就逮著護士問,是兒子是女兒?那護士大概反感男尊女卑,尤其是鄉下人,還以為他重男輕女,白了他一眼說,是女孩,怎麼樣?我爸立刻興奮地給他的爸爸也就是我爺爺打電話,在醫院的走廊上大喊一聲:『爸爸,生的是個女孩!恭喜你,你兒子當爸爸你當外公了!』……那護士走不了多遠,聽見這句立馬趴下了。」
閻君的第一反應是,有這樣的強爸強媽,難怪林零零是個腦筋如此「出類拔萃」的人。
「強!太強了!改天一定要登門拜訪!」樂老助也激動地說……
火車到站的時候是下午三點,他們一出火車站,就看見了非常龐大的迎接隊伍。一條長五米的橫幅架在半空,寫道:「歡迎孫女婿/女婿/表姐夫/表妹夫到此一遊。」
饒是從小調皮搗蛋把壞事做絕做盡,做到登峰造極,後來改邪歸正有頭有臉的閻君也沒見過,除了工作視察之外還有這種陣勢。
樂老助乾脆作驚佩狀,定格了。
「別理他們,他們歡迎我媽媽嫁過來的時候也是這麼幹的。」林零零朝大家揮手時對閻君說,「只不過當時扛旗子主打先鋒的是我爺爺,歡迎對象是我媽媽,沒我爸爸什麼事。所以當時的標語寫的是『歡迎兒媳婦進駐基地』,而不是到此一遊。」
閻君低聲問:「那要是我爸爸媽媽,你公公婆婆來呢?」
「那八成是『歡迎親家視察工作』吧。」
閻君忽然爆發出一陣狂爆的笑聲,大概是覺得他們兩家原來是同窩的一丘之貉。
林爸爸快步上前,握住了閻君的手,同時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展開念道——
「致:我的好女婿!我們感謝你!感謝你捨生取義,為我們家頂住了這個炸藥包!我們感謝你!感謝你迎著困難,逆流而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們感謝你啊,感謝你!」
念到這裡,林爸爸停了一下,做一個握拳的動作,然後繼續念——
「從今天起,我代表全家上下,堅決支持和擁護你!全力配合你工作的展開。俗話說,有困難要做,沒有困難即使創造困難也要做——對不起,我念錯了,應該是,有條件要做,沒有條件即使創造條件也要做——發言人:林國強。謝謝大家,謝謝!我的話——完了!」
林爸爸一回頭,一群人像電器通電了一樣齊聲高呼:「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閻君把手團成拳頭,放在唇邊輕微咳嗽兩聲,林爸爸舉起手,大家頓時安靜下來,認認真真地盯著他。
「我一定不負眾望,用一生的時間完成大家交給我的任務。」
林爸爸激動地握住了閻君的手……
本以為熱烈的歡迎儀式後就是順理成章地登堂入室,不過在林爸爸林媽媽林哥哥甚至林妹妹纏著聽說了他們的認識過程後,表情全都從迫不及待歡欣鼓舞變成大眼瞪小眼地傻掉了。
「你們認識還不到一禮拜嗎?」
「居然三天就結婚……現在的年輕人……」
爺爺捂著胸口,可是忽然想起自己根本沒心臟病,身體硬朗無比。
「你們,沒有,那個吧?」表哥有點弦外之音地說。
「你們不要那麼大驚小怪好不好?」已經被高夕和一群同事打擊過的林零零,面對家人驚詫的臉直想發狂了。
「結婚,是結婚不是玩家家酒啊!零零,你還以為你八歲嗎?」
「各位!」林零零正要拿起導遊用的喇叭開訓誡會時,閻君笑容可掬地開口了。
「我是很喜歡零零的,我想她也很喜歡我,所以就結婚了,對不起,都沒有打招呼。」
「哪裡……」說實話,丈母娘看這個女婿是十分順眼的,「我們不是反對這門親事啦,只是覺得,覺得吃驚……」
「吃驚嘛,我理解的,可是零零非要說,如果回來結婚再出去度蜜月,會很浪費錢。所以我們就將就那邊的大好風光,又加上有很多朋友助興,把客都請掉了。」
他還真是巧舌如簧,林零零情不自禁地想。不過至於她是不是說過這個話,她先保持緘默好了,不對的時候隨時跳出來和他演對手戲。
「嗯,是應該節省。」媽媽也覺得言之有理。
「但是我覺得這種事情不該敷衍的,畢竟爸爸媽媽養零零這樣一個女兒真的很不容易,我怎麼能馬虎過去呢。」
「啊……這個……」媽媽開始不好意思起來,飄飄欲仙。
「什麼客都能省,惟獨媽媽爸爸這裡是不可以省掉的。」他非常誠摯地說,回頭看了林零零一眼。
好小子,果然有潛力去競逐奧斯卡。林零零暗自佩服,看來他一個人也可以唱完這一台戲了。
「真是體貼的好女婿,零零可以嫁這麼個老公,好有福氣哦。」林妹妹倒戈了。
「我們就是專程回來補辦婚禮的,這裡的風俗怎樣,請媽媽爸爸主持大局,我們完全聽從指揮。」
「啊,這個當然,沒關係,交給我們吧!」林爸爸豪邁地說道,拉著林媽媽的手,「走啊,老婆,我們來商量細節,你不是昨天晚上還在為女兒的婚禮沒辦到家門口來睡不著嗎,今天可高興了吧?」
閻君回身,把手放在胸前對林零零不動聲色地比了個V字造型。
「我終於見識到什麼叫做三寸不爛之舌了。」上樓之後,林零零坐在床上看著他慢條斯理地整理行裝。
「小Case,反正大話壞話假話都別說,說好話是一定沒錯的。何況你老公這麼帥,往這裡一站就是活招牌,只要沒有性格缺陷,誰還不照單全收。」
他在那裡得意地吹捧自己,林零零舉著雙手投降,「以前怎不知道你有這麼厚的臉皮呀?」
「我都告訴你我不是什麼好人了。」迅速收拾完畢,閻君只是把行李箱塞到衣櫃裡去關上櫃門就算了事,然後坐在床邊捶著肩,做出一副很累的樣子,「哎……酸……」
林零零爬過去,給他捏肩,手上使勁心裡暗說:我捏得你痛還不敢叫。
不過不管她怎麼用力,閻君都是一副閒適的模樣,「用點力氣,你真好,老婆。」
林零零挽起袖子,擴散目標。從肩膀一直捏到腋下。閻君笑容不改,她都快懷疑他面癱了。
「你,你沒感覺嗎……」
幾乎快要給他做腳底按摩的林零零,疑惑地問。
「不好意思,我本來很想配合,給你一個相應的表情。」他一本正經地解釋,「可是我正在琢磨你到底是想撓我癢癢呢,還是想掐我。如果是撓癢癢而不是掐,我就該笑;如果是掐而不是撓癢癢,我就該叫。如果你撓我卻叫,你掐我卻笑,那不是跟你唱反調嗎,你一定要體諒我的良苦用心啊,老婆。」
他的微笑讓林零零不禁疑惑,什麼時候開始,她一個打遍周圍無敵手的野丫頭,居然淪落到撓癢癢和掐肉差不多力道的地步了?
不行,她得趕緊檢查自己的打架神經退化沒。
「來干一架吧,輸的人不許吃飯。」
閻君略微皺了下眉頭,「跟你?不好,我不跟女人幹架,尤其是老婆。」
「拜託,這裡方圓百里已經沒人敢跟我比啦,除了你之外。純粹是活動筋骨而已。」
「規則呢?」
林零零四下一張望,指著衣櫃,「把對方塞到那裡面就算贏。」
閻君哭笑不得地抱著手臂,「你真的不考慮換一下嗎?」怎麼看都是她比較容易被塞進去吧。
「來吧!」
迅疾地猛衝過來,屋子裡雖然地方不是寬大無比,可是夠閻君轉身沒有問題,閃避了幾個回合後,林零零滿頭大汗地停下來,喘著粗氣問:「喂,你,你的兼職是西班牙鬥牛士嗎?」
「哈哈,是啊,我最喜歡逗初生的牛犢了。」笑意從他臉上隱去後,閻君拍拍手,「來吧,我不閃了。」
「累死了,讓我歇口氣先。」林零零揮揮手,腦子裡揮之不去他那個帥斃的轉身鏡頭。
「不玩了?那我可睡覺去了。」想拖延時間?那可沒門,好不容易玩興被勾起來了。
瞅準時機,林零零趁他背對自己的時候猛撲過去,抱著他的腰就往衣櫃的方向拖。
天曉得閻君背後長沒長眼睛,也許四眼田雞並不只是用來稱呼那些戴著眼鏡的仁兄們——他空出一隻手揪住了她的衣領,然後衝到衣櫃旁邊打開門,就要把她像扔行李一樣扔進去——
這時,門忽然被敲了幾下,「你們要不要洗澡啊?」
閻君一回頭,林零零抓准上帝賜予她的第二次機會一撞,把閻君措手不及地撞進櫃子裡,然後像對付章魚一樣把他的手腳塞進去。在門外等不到回應的林家哥哥,忍不住說了一句「我進來了」就推開門,結果看見閻君一條腿和一隻手還卡在櫃門外面掙扎。
「她欺負我!」在目瞪口呆的表哥面前站穩後,閻君指著林零零,裝出一臉無奈的小媳婦表情說。
「你們……」表哥好想告訴他們,剛才他們在裡面說的話有多曖昧,他們自己知道嗎?
午後的風吹得分外舒服……
「零零——林零零——零——」
從午飯後就消失得不見蹤影的某人,躲在高高的草垛裡,一聲不響地看著另一個某人扯著嗓門高呼自己的名字。
閻君裝模作樣地對著一望無際的麥田喊了幾聲就打算回屋,當他是傻子啊?不曉得這附近幾百米,除了身後這個草垛子,哪裡還能藏得住一個一米六的大活人?
果不其然,他剛回頭,林零零就呼的一聲從草垛裡鑽出來,看在她潛伏了那麼久的分上,閻君就勉為其難地裝作被她嚇到一回,不過下次他可不幹了。
「呵……怎麼鑽那裡頭去了?」
「嘿嘿嘿嘿……」林零零一陣傻笑。
「每次躲貓貓我都藏在這,沒人發現過。」
她把手伸給閻君,閻君抓著一拉,爬上草垛頂端。
「哈哈,真是個好地方。」
草軟天高,心情爽。
「最初是怕著了天火,所以叫我經常進來拱一拱的,沒想到我竟然喜歡呆在裡面了。」
林零零抽根稻草含在嘴巴裡,「吶,每個人都要有一個可以隱藏自己的地方,才會有一個安全的童年。但是這個地方要足夠寬敞,至少要夠裝兩個人,否則等他長大了,找到自己另一半以後,萬一塞不下——那他就要孤孤單單地一輩子一個人躲在裡面了。」
閻君也抽了根稻草含在嘴巴裡,躺在草垛上看著天空。
「喂,老公,你小時候一般躲在哪裡?」
「呵呵,三歲時候鑽過床底,然後就再沒躲過誰。」
林零零眨巴一下眼,「床底下大嗎?」
「不大。」閻君把稻草抽出來敲著她的頭,「是雙人床,只夠躲兩個傢伙,再多就要暴露了。」
林零零,嗤笑一聲鑽進草垛裡,「那下次我不見了,你知道到哪裡找!」
「不許隨便不見啊——否則我也鑽床底。」
「老公,上次我們說過每天都要誇對方的,你還記得不記得?」
「我正在思考這個事——不如我們雙方起草一個條約或者字據得了?」
林零零再度呼的一聲衝出草垛。
「老公,你太聰明了!不要猶豫,馬上就幹吧!Don』tthinktoomuch,let』sdoit!」
林零零響亮的聲音迴盪在晴朗的碧空中,房梁底下的狗放聲嚎叫。看著他們雙雙回二樓的房間,林爸爸和林媽媽老淚縱橫——
「我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不要妨礙他們為我們林家添磚加瓦開枝散葉,我們閃邊……」
「我去燉湯。」
「……」
蒙在鼓裡的林零零和閻君,完全不曉得自己無心的一句話會騙來一頓豐盛的晚餐。
如果生氣了,一定要讓對方知道。
如果生病了,也要讓對方知道。
如果生孩子,不管是誰生,只要是兩個人之中一個人的孩子,也不得隱瞞。
「這一條我比較吃虧呀。」
林零零咬著筆頭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你很狡猾。」
她一邊想,一邊拿起筆在這句話下面加了一個注,變成:
如果生孩子,不管是誰生,只要是兩個人之中一個人的孩子,也要讓對方知道——註:此條純屬為了押韻。
閻君奪過筆,加上一個批註:「你廢話!」
林零零大叫起來:「我沒廢話,要是不加這一句的話絕對是不平等條約。」
「受不了,你慢慢寫吧,我去樓下倒杯水。」閻君揉了揉她的頭,從床上爬起來。
等他回來,林零零已經咬斷了一支鉛筆,不過她似乎已經成功地起草了雙方和平共處互不侵犯合同。
「Look!」
高興起來,她不惜跨越國界使用了一種洋毛子的語言。
「Good!」
既然如此閻君也不好掃她的興,所謂婦唱夫隨。
他仔細瀏覽了補充上去的部分。
之一,老婆要負責哄老公開心,不能不聽話。
之二,老公要每天誇獎老婆,不能忘記。
之三,老婆老公要相親相愛,為對方著想。
之四,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自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死。能活多久活多久,連對方的那分一起活,活到天荒地老,活到海枯石爛。(閻君內心活動:啊?——那不成妖精了,還是想演人鬼情未了?)
之五,老公要叫老婆的暱稱「老甜甜」;老婆要叫老公的小名「英君」。(閻君內心活動:英軍?我還維和部隊呢。)「老……甜甜?」
「嗯,說我,老是甜甜的笑個沒完,簡稱,老甜甜。」
「那我的呢?」
「啊?你是,英俊的閻君呀,簡稱,英君。」
林零零想了想:「要是你不喜歡『英俊』這個形容詞,要不咱改成『俊美』也可以。」
「美軍?還是算了吧,英軍比較好——美軍最近太囂張了。」
「也好。」
閻君繼續往下看。
「你慢慢看,我去炒蛋炒飯吃。」
等林零零端著一盤子蛋炒飯回來時,閻君已經批閱完畢,又加了若干條。
之六,不管發生什麼矛盾,都不得聚集家人彈劾對方。
之七,不管說什麼話,都要先考慮到對方的承受能力,括號,夢話除外。
之八,不得以「分手」、「離婚」等字眼要挾對方,玩真的更不行。
……
以上條約對雙方均有道德效力。
林零零皺著眉頭看完,拿筆簽字,畫押,按手印。
「你把自己賣了……」閻君簽完自己的名字以後,第一次露出人販子的笑容。
「誰賣誰還不知道呢。」林零零得意地往嘴裡塞了一大口炒飯說,「你也不看看我簽的是什麼。」
閻君一看,手印的地方簽的是:「老甜甜」。
「豈有此理……」
他搖著頭,「你這個皮賴得太沒水準,看我的就要高明多了。」
林零零低頭一瞧,他的簽名處寫著:
——英美聯軍。
「……」林零零生平第一次享受了欲哭無淚的美妙滋味,她才知道自己遇到了耍賴的箇中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