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了,徐徐的微風吹得人懶洋洋的,掌珠斜倚在鐵椅子上,眼睛半瞇著看著天空。
小安看了她半晌,突然開口:"美俐,我前兩天看到你和一個女孩子……"
掌珠抬起頭。"怎麼樣?"
"那個女孩子好像是和你一起出車禍的女孩子……"
她想了想,終於點頭。"是啊,那又怎麼樣?"
小安沒吭氣,只氣悶悶地低下頭,思考什麼似的扭著手指。掌珠閒閒地打量著她,好半晌,原本想不理的,卻還是耐不住性子問,"怎麼樣了,有什麼不好嗎?幹什麼吞吞吐吐的。"
"也沒什麼……只是……只是……"小安有些不知所措的抬起眼睛,眼裡寫著迷惘。"我不知道,看到你和她在一起,老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是……但是我又說不出來是什麼地方不對……"
"我知道啊。"
小安訝異地看著她。"你知道什麼?"
"你的問題啊。"掌珠似真似假地看著她回答。"你是不是覺得我和她好像交換了靈魂?"
這個回答出乎小安的意料之外,她滿是雀斑的面孔晃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這番說辭。
掌珠卻湊近她,更進一步問:"如果我和她真的在車禍裡交換了靈魂,你覺得怎麼樣?很有可能吧?一個人不太可能瞬間改變了個性,可是如果換了靈魂,那就很不可能了不是嗎?你說是不是?"
她越說,小安越覺得毛骨悚然,到了最後,小安筆直跳起來,受不了地嚷:"喂,你怎麼越說越離譜,胡說八道,好嚇人耶。"
掌珠聳聳肩。"你不相信就算了,是你自己要問的嘛。"
小安這下子不安了,很緊張地看著她。事實上她說的話真的讓她很困惑,越是看著美俐,越覺得她說的話是真的……
那不可能嘛,那好荒謬的。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她覺得自己開始有點像笨蛋了。
"別想了吧。"掌珠懶洋洋地揮揮手。"你那個腦袋想不出來的啦。"
"你怎麼這麼說?"小安既生氣又難過地輕嚷:"好像我很笨似的。"
"你的確是有點笨……"掌珠理所罵然地回答,隨即喃喃自語似地接下去:"只是笨有什麼不好?起碼,笨得快樂……"
"我開始要相信你說的話了。"小安歎氣。
"關於你笨這句話?"
小安氣得七竅生煙!"關於你根本不是美俐這句話!"
"美俐,你的電話握。"廠房裡有人出來喊。
掌珠懶洋洋地抬頭:"誰?"
"她說她姓方,一個小姐。"
她立刻起身,小安跟在她身邊:"怎麼了?"
她心裡有股不祥的預感——如果不是緊急的事,美俐不會在這個時間打電話來的。
"怎麼了嘛?"小安不停地問。
"喂?"方掌珠接起電話,不到三秒,臉色立刻慘白——
"怎麼了?到底怎麼了?"她的臉色那麼可伯,小安不由得也跟著急出一身冷汗。
"我爸……爸,我爸爸心臟病發了!"
爸爸!?
小安傻楞楞地看著她。美俐什麼時候有了爸爸了?死人會心臟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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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這樣?"方陳玉蘭慌了手腳,兩眼無神地喃喃自語,眼淚不斷地從她眼中流下來。"不是一直好好的嗎?怎麼會……怎麼會突然這樣……"
美俐一直握著她的手,這才知道他們相愛得有多深。"媽,你先別急,等一下醫生就出來了,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對,一定不會有事的。"她還是呆呆的,嘴裡不停喃喃叨念著那幾個字,彷彿那是句護身咒似的。
"周嫂,你陪著媽媽。"美俐招呼周嫂過來握住蘭玉的手,自己則走到另一邊,方學剛自責的身影旁。
一路上方學剛一句話也沒說,那幾乎要因自責而死去的表情看得人膽顫心驚的。
美俐輕輕搭他的肩。"那不是你的錯……"
方學剛的身體僵得更直,現在若拿支捶子敲他,他鐵定會破得一片片的。
美俐歎口氣,只能收回自己的手,她知道現在說什麼都不恰當,但她就是忍不住要安慰他,看著他這種表情,她——真的好不捨……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掌珠尖銳的聲音老遠就聽得清清楚楚,美俐嚇了一大跳,她沒想到她會來得這樣快。
她連忙衝過去,在掌珠尖叫之前攔住她。"美俐!"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方家人的眼光全轉向這邊,方學剛的眼光更顯得深奧難測。
美俐忙將掌珠拉到一旁。天啊,怎麼連小安也來了!?"美俐,冷靜一點。"
"我為什麼要冷靜?!你們到底對我爸爸做了什麼事?"掌珠焦急地衝過去。
"別忘了你自己現在的身份。"方學剛已經移動身體準備往他們的方向過來了。
掌珠先是怔了一下,繼而深吸好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那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急診的手術燈這時熄了,美俐邊忙看著掌珠認真地開口:"你待在這裡,我先去聽扣醫生怎麼說,千萬別亂來,知道嗎?"
方掌珠只能點頭。
白袍醫生走了出來,那嚴肅的表情教人有些心驚。"太太。"
陳蘭玉看起來快昏倒了,美俐堅強地扶住她,代她開口:"醫生,我爸爸現在怎麼樣了?"
"嚴重的心肌梗塞,現在雖然已經沒事了,但是還是需要詳細住院觀察。"
"觀察什麼?"
醫生沉吟的兩聲。"看什麼時間才是開刀的最好時機。"
陳玉蘭的臉刷地慘白,她渾身不住顫抖。"開……刀……那麼嚴重嗎……"他不可以開刀,他的年紀那麼大了……怎麼……怎麼禁得住?"
醫生安慰地看了她一眼。"方先生的情況真的必須開刀,不過不是現在。我們會好好替他療養的,你不必太擔心。"
這時候護士已經推著昏迷的方運生走了出來,陳蘭玉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死命地抓著病床不放。"運生……運生……你醒一醒……"
"媽,媽,別這樣。"美俐紅了眼眶,硬咽地勸著拉她。"別這樣……你先回去吧,我會在這裡陪著爸爸的。"
陳蘭玉卻什麼也聽不進去,她抓著病床哭著跟在一旁,怎麼也不肯放手。
"讓她跟去不要緊的。"醫生不忍心地說道。"護士會送方先生去病房,等麻藥退了,你們就可以去看他了。"
"周嫂,你陪著媽媽。"
周嫂慌慌張張地點頭,病床已經推到電梯口,而掌珠和小安就站在那裡。
"你們哪一位跟我去辦入院手續吧。"醫生說道。
美俐看了方學剛一眼,他深思地也回了她一眼,隨即開口:"我跟你去;"
醫生和方學剛往走廊的另一個方向走,當他們經過掌珠和小安身邊時,方學剛凝視了掌珠片刻,之後他又回頭看了美俐一眼,幾秒鐘後才跟著醫生消失在走廊的轉角處。
好不容易等他們都走了,美俐的腳也軟了。她跌坐在椅子上,蒼白地不住喘息。
方掌珠急急忙忙地衝了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吧?"
美俐慘慘地抬起頭,掌珠身邊的小安已經傻了眼了,她忍不住摻笑:"嗨,小安,好久不見。"
不可以昏倒。
小安張大了嘴,下巴掉到地上。
她絕不能在這裡昏倒。
那個眼神她認識——小安得發不出半點聲音來,那是美俐!
那才是她摯愛的小胖妹美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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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不甘心?不情願?想報復嗎?"
那念頭一直都在她心裡,但是那樣說出來還是教她嚇了一跳。辛芷摹然抬頭,胡俊良仿笑的臉就在她面前。她四下看了看,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的處境。
她現在正在方氏紡織大樓五對面的一家小茶藝館裡,而這個小房間是唯一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大樓正門口的地方。
胡俊良不待她開口便大刺刺地坐了下來,涇自替自己倒杯茶,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你想幹什麼?"
胡俊良微微一笑。"幹嘛說得這麼緊張兮兮的?我想幹什麼你清楚得很,問題是;你想幹什麼?"
辛芷別開視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也不想知道,你走吧。"
"呵,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替他著想!辛芷啊辛芷,你也未免太愚忠了吧?"
"你不走我走。"
她才起身,胡俊良已經先一步拉住她的手,那雙豺狼似眼睛緊緊盯住她。"別再自己騙自己了,你也知道你不可能就這樣算了的,到了這個節骨眼了,何必假裝清高呢?沒意思嘛。"
"對,我不像你。"辛芷不屑地抽回手:"我沒你那麼不要臉,當反派當得那麼自得其樂。"
"沒錯,你說得真是對極了,我的確相當自得其樂。"胡俊良大笑,接著眼光一轉,直勾勾地看著她。"那你呢!你痛苦,你沮喪,你痛不欲生,那又怎麼樣?你還是反派,一個倒霉透頂而且極不上道的反派不是嗎?"
"我……?"
"你想否認?"
辛芷閉閉眼睛,幾乎站不住腳,只能慘慘一笑重新坐了下來。"我不能否認。"未待胡俊良開口,她已經重新睜開眼睛。"但那也不代表我願意和你一起同流合污。"
"你不必和我一起同流合污啊。"胡俊良攤攤手,一派無辜:"你是這樣的清高……"
"廢話少說,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只是想告訴你要怎麼樣才能得到你想要的而已。"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胡俊良緩緩地掇口茶,澀澀一笑。"辛秘書,你在方學剛身邊八年,但是進公司只有四年,而我卻己經在方家待了整整十年,你認為是你對方家的瞭解多?還是我?"
辛芷沉默了一下,回想起她和胡俊良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四年前的胡俊良已經是方氏紡織裡的重要人物,方運生一直很倚重胡俊良的能力,至少在方學剛真正接掌公司之前是那樣的。
四年前,也是方學剛真正開始展霹頭角的時候,起先他和胡俊良還相安無事,許多時候胡俊良還會在必要的時候適時幫助方學剛,那個時候他們還算得上是朋友,但隨著方學剛的能力越來越強,他們之間的磨擦也越來越多。尤其方運生漸漸放手讓方學剛去處理所有大小事務之後,二強不能並容的情勢自然愈發明顯。
方運生對胡俊良的好是眾所皆知的,要不然他也不會讓胡俊良住進他家,儼然當他是方家的一分子來看待。但是隨著方運生越來越不管事,甚至呈半退休狀態時,胡俊良的存在突然變得多餘了。表面上他還是董事長的機要秘書,但是實際上呢?實際上的胡俊良充其量只是方家老太爺身邊的一個小廝,一個無關緊要的跑腿,這對早已嘗過權勢的胡俊良來說情何以堪?
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從胡俊良失去與方學剛正面較勁的能力之後,胡俊良開始背地裡為自己預留後路了。他當然知道方運生待他不薄,如果他夠忠心,方運生甚至會將公司的股份分他一些,但是那又如何?充其量他仍只是個忠僕——不是個經理,不是個主管,甚至不是個人。
"方學剛很久以前便喜歡方掌珠。"胡俊良悶悶地開口,打斷她的思緒。"我在方家那麼久了,當然看得出來。他們表面上水火不容,但是方學剛還是關心掌珠,出了事他比誰都緊張,那時候也許真的是兄妹之情,但是後來就不一樣了,你沒發覺嗎?幾個月前的那場車禍改變了一切。"
"我當然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胡俊良忿怒地低吼,那雙眼睛猛然爆出火花。"原本不該是這樣的,都是那場該死的車禍改變了一切,車禍之後回來的根本不是方掌珠!那不是方掌珠!"
"你在胡說些什麼吶?"辛芷蹙著眉。
"我沒有胡說,原本我和掌珠計劃了一切,只要等老頭死,方家的一切都會是我的,情勢早已在我的掌控之中,但是車禍之後都不同了,你看不出來?"胡俊良的眼神閃著瘋狂的光芒。"那根本不是掌珠,她也根本不認得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車禍可以使人殘廢、死亡、健忘,都有可能,但是轉性?呵,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辛芷微微一凜,原本她也意外一個人是如何在那短短的期間內改變,但現在經胡俊良這麼一說,她卻真的開始懷疑了。
"你也相信?"
"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麼。"辛芷猛然搖頭。"不管那是不是真的,反正都與我無關了。"她起身。
"當然有關!"胡俊良跳起來直視她的眼。"你不是想要方學剛嗎?只要除掉假的掌珠,那他就是你的了。"
"你瘋了?"辛芷失聲嚷了起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東西?"
"你當然知道?這就是你要的!你等了八年啊,現在居然要讓一個冒牌貨毀了你一生的幸福嗎?"
"我不要再聽下去了!你根本已經瘋掉了!"辛芷慌張地抓起皮包往外衝。
"我是不是病了你很清楚,面對你自己吧,辛秘書,你的瘋狂根本不下於我。"
胡俊良的吼聲從她背後傳來,像一支支冷箭直刺入她的背心……
辛芷盲目地衝出了茶藝館,站在馬路上,首先映入她眼簾的便是偌大的方氏紡織大樓。
陰雨綿綿中,她彷彿可以看到十八樓,彷彿可以聽到十八樓上所來傳的聲音。
八年歲月的一切歷歷在目,他的笑、他的憂、他一切的一切——胡俊良說得對,她的瘋狂的確不下於他。
如果她不是那麼的為愛瘋狂,那她怎麼甘心虛擲八年的青春歲月在這一個根本不愛她的男人身上?每天像個傻瓜一樣為他賣命,所要的竟只是他一個讚許的笑容。
她是瘋了,那麼癡、那麼狂、那麼無助。
天啊,誰來幫幫我吧。
辛芷抬起頭,細雨飄落在她的臉上,混合著淚水,酸酸澀澀的液體冰冷得像是人魚的眼淚。
她無聲地哭倒在那裡,顧不得過往行人奇異的眼光——下吧,如果真可以洗去這一身癡戀,那就下吧。
讓她清醒——老天,幫幫我,讓我知道該怎麼辦……老天,誰來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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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別看我,我真的昏倒了。"小安可憐兮兮地嚷:"我都被你們搞昏頭了,好可怕喔。"
"這有什麼好可怕的?我是方掌珠,她是宋美俐,就這麼簡單而已。"掌珠指著有方掌珠的身體,卻有著宋美俐靈魂的女子說道。
"天啊……"小安跳起來。"受不了了,我要去買杯咖啡……天啊……我是不是在作夢……"
"順便幫我帶一杯巧克力。"掌珠在她身後喊道,小安嚇得拔腿狂奔!
她們忍不住笑了起來。
美俐笑著笑著歎口氣:"瞧,連小安都不相信,她還和我情同姊妹呢。"
"情同姊妹有什麼了不起?你連我老爸都瞞過了。"說這話的同時,她臉上有一抹不易察覺的黯然,彷彿到現在她才弄清楚自己的處境。
"你沒發現你其實是放不下這個家的嗎?"
原本她會極力反駁,但這次她卻沉默了,眼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病房,那裡面躺著她的父親,她這一生最親的男人。
"掌珠,別再逃避了,他是你的父親,看你剛剛有多緊張,你真的害怕失去他,對不對?"
"我不知道……"掌珠忍不住慘笑,但終於坦白:"有時候我好恨他,好恨好恨,但是又有時候,看著他,我會覺得……"她說不下去地咬住唇抬頭,兩道暖暖的液體倒流回肚子裡。"我真的不知道我該怎麼想了。"
"也許你該試著原諒,試著去愛他,或者說試著去承認你的愛。"美俐歎口氣,溫柔地看著她。"你不會真的相信你父親會那樣冷血地對待你媽媽吧?"
方掌珠拚命咬後,力氣之大顯示了她內心的極度掙扎。
她到底該相信什麼?
"掌珠?"
"現在說這些到底有什麼用?"她搖搖頭,倔強得不肯承認自己的脆弱。"也許他根本不喜我這樣的女兒,我們父女之間的嫌隙太深,也只有你這樣溫柔恭順的個性可以化解,你才適合當他的女兒。"
"但我終究不是他的女兒。"美俐平靜地回答,絲毫沒露出內心那濃得化不開的失望與哀愁。
"那不是重點,誰知道呢。"掌珠澀澀一笑,比比她們兩人的身體,眼睛裡映出的是她那絕美的容顏。"看看你自己,再看看我,你認為他會喜歡哪一個女兒?"
"當然是你。"
"屁——"
"掌珠!"美俐焦急地打斷她。"老天,你還是沒搞清楚嗎?這個身體是誰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他的女兒,血濃於水,這才是最重要的。"
"是喔,血濃於水,呵。"方掌珠起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告訴我,親愛的宋美俐小姐,誰看過靈魂?你嗎?你看過靈魂會流血嗎?不會!"她有點火大地對著她吼:"靈魂不會,只有身體會,這意思是說;誰擁有這個身體,誰就是運生的女兒!"
"那你願意換回來了嗎?是不是這樣?"
"我——"
美俐認真地注視著她。"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她答不出來,只能怔怔地看著那張美麗的面孔,半晌,卻還是回答不出來。
"掌珠……"
"我不知道,別問我,我真的不知道。"她說著轉身逃離了那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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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護病房裡躺著蒼白的方運生,方陳蘭玉緊緊的守在他身邊,牢牢地握住他的手。在任何人的眼中看來,他們都是一對恩愛的老夫妻,但看在掌珠的眼中卻有無限感觸。如果她的母親沒過世,如今守在方運生身邊的,應該是她的媽媽。
她的父母在她小時候感情很好,當時父親的事業起步不久,有很多時候不能陪在她們母女身邊,但是只要他在,那一定是一屋子的溫暖笑話,一屋子的甜蜜快樂。她,曾有過愉快的童年,至少在她母親生病之前。
媽媽生的是什麼病她並不清楚,但她知道母親是長時間的忍受痛苦,在父親面前佯裝笑容,好讓他放心去為事業奮鬥拼戰。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直到母親倒下之前的幾個禮拜,她父親都還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痛得有多嚴重,這也是她一直無法輕易原諒父親的原因之一。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在妻子病得不成人形的時候還在外面搞外遇?!
叫她要用什麼樣的理由來原諒?天啊,叫她如何能在原諒自己父親的同時還能坦然面對過世的媽媽?!
掌珠站在那裡,渾然不覺自己淚已盈眶。看著父親和方陳蘭玉,愛與恨齊湧上心頭,糾結成一團的心幾乎要叫她仰天嘶吼。為什麼她要面對這樣的難題?在摯愛與至恨的懸崖邊,她還要徘徊,痛苦掙扎多少歲月?!
"美俐?"
她回頭,丁大風無措地站在走廊口,站在那裡的丁大風竟像風雨中的港口似的呼喚、吸引著她,她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飛奔過去投入他的懷中。"大風……"
"怎麼啦?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是誰住院了?"丁大風手足無措,只能一邊輕拍她的背,同時疊聲問道。美俐已經沒剩多少親人了,他不知道再失去依靠的她會是多大的打擊。"我接到小安的電話就趕來了,先別哭,把事情告訴我。"
"我爸爸……爸爸他心臟病發作了,醫生說要開刀……"掌珠埂咽地哭訴,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
"爸爸?"丁大風傻了一下。"你爸爸?"
"我……"掌珠連忙抬起頭,丁大風一臉的疑惑登時讓她恢復了神智,她立刻改口:"那是我乾爹。"
"你乾爹?怎麼沒聽你說過?"
"因為……算了,反正那也不重要。"掌珠慘慘一笑。"你怎麼來了?"
丁大風扶著她在走廊旁的椅子上坐下來。"小安打電話給我的。中午你那麼急著出來,大家都很擔心你,所以一知道你在這裡,我立刻跟廠長請假趕過來了。"
"大家都很擔心我嗎……"
"當然啊,林媽媽本來也要來的,是我勸她先不要來,等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再說。"丁大風一臉誠懇。他自然不會說謊,只是她還是有點意外,以自己的性格,竟然還沒能砸掉美俐在他們心目中的票房。
丁大風看她發呆,很憂心地注視著她。"你沒事吧?怎麼這麼蒼白?"他不自覺地輕輕伸手,撥了撥她的一頭亂髮,眼裡流露出柔情。"這陣子你真的太累了!"
掌珠勉強微笑,看到了大風,她的心緩緩安定下來,事情似乎也變得並不那麼嚴重,她歎口氣:"我沒事,只是我還想留在這裡多陪陪我乾爹……"
"我留下來陪你。"
"真的?"
丁大風笑了起來,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傻瓜,當然是真的,不過現在你累了。"他輕輕地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先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吧。"
掌珠聽話地閉上眼晴,丁大風的肩膀很寬,很結實,他的心跳平穩有力地在她的耳際敲擊,那感覺無限安全——好像天塌下來也用不著她擔心似的。
被保護的感覺原來這麼這麼好。
"大風……"
"嗯?"
"我們……算是情侶嗎?"
丁大風這次沒有猶豫,他穩穩地握住她的手,輕輕地回答:"嗯。"
幸福的感覺湧上她的心頭,但是不過幾秒鐘,那感覺旋即消失——
掌珠無言地睜開眼睛,凝視丁大風的側臉。
誰和誰是一對情侶?
是丁大風與方掌珠?
還是丁大風與宋美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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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這陣子你都住在這裡啊?"小安艷羨地在別墅的客廳裡走一趟,那些豪華的擺飾都值不少錢。"哇拷,真的是有錢斃了耶!"
"那又怎麼樣?又不是我的,這些都是掌珠的。"美俐領著小安上樓,她不放心讓陳蘭玉一個人留在醫院,於是留下周嫂,自己回來替方運生收拾一些換洗衣物。方家的人都在醫院,又有小安在身邊,她說話總算自在了。
小安跟在她的背後,眼睛還是停不住的四下張望:"天啊,要是我才不要當宋美俐,當方掌珠多好啊,有個老爸這麼有錢,一輩子都可以衣食無虞了嘛。"
"我打賭你不會這麼想。"美俐笑了。
"為什麼不要?我們簡直窮斃了,有頭髮,誰喜歡當禿子?"小安不以為然地回答。
"用這些錢和你換順子你願意嗎?"
這下子小安猶豫了,半晌之後才笑了笑回答:"如果有這些錢,再加上劉德華,那就完美了。"
美俐忍不住笑起來。"是喔,你想得美,作夢去吧。"
"我是覺得在作夢啊。"進了運生夫妻的房間,小安一屁股在大床上坐了下來,看美俐那東忙西忙的樣子,忍不住好奇:"美俐,你真的不想當方掌珠?這一切你真的都捨得放棄?我是說一切喔,不單單是錢,還有那麼好的身材,那麼美的長相,這一切的一切,你真捨得全都不要,回去當苦哈哈、胖嘟嘟的宋美俐?"
"和掌珠在一起久了,你倒是伶牙俐齒起來了。"
"我是說真的嘛。"
美俐終於停下動作,微微一笑歎息起來:"這不是捨不捨得的問題,而是這一切根本就不屬於我。從來就不屬於我的東西,怎麼扯上什麼捨不捨得?"
"可是現在這一切屬於你啊,"小安趴在床上,雙眼炯炯發光。"你現在就是方掌珠,而這一切都屬於掌珠。"
"但是事實上你我都知道我不是方掌珠啊。"
"誰知道啊,"小安翻個身。"就算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說不定還會把我們都當成瘋子給關起來呢。"
"也許真的是這樣,但是天知道,地知道,你知道,我也知道。"美俐笑了笑,起身繼續收拾東西。"上帝會這樣安排一定有它的道理。其實我也不曉得事情接下來到底會怎麼發展,但是我相信只要堅持住自己的原則就不會錯了,那也才不會有遺憾。"
"是喔,每次都這樣,說來說去都是你有理……"
收拾好簡單的衣物,美俐起身往外走。"走吧,我們還得趕回醫院去呢。"
小安心不甘情不願地跳下豪華大床。"有錢人真幸福,連床都睡得比別人好。"
"是啊,不過可未必比別人安穩握。"美俐笑著走出房門,腳才跨出門檻,便被一道黑影擋住了。她驚呼一聲,手中的小皮箱掉在地上,連連後退了好兒步,正好撞上小安,兩個人上起跌在地上。
"怎麼啦?"小安疼得直呼痛。
美俐嚇得幾乎說不出話來,胡俊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擋在她面前。"你……你是怎麼進來的……"
胡俊良冷冷一笑,手用力住她的臂:"來拿我的代價。"
"小安!快跑!"
小安被眼前的情勢給嚇呆了,楞在當場,眼睜睜地看著那陌生的男人一把拖起美俐往外走。"美……美……"
"快跑!快點去報警!"美俐掙扎著尖叫。
"報啊!趕緊去報警,如此一來方老頭就死定了,省得浪費開刀費,也省得我親自動手。"
"你這個卑鄙小人!"美俐氣急敗壞地大吼,對著還在樓上站不起身的小安大叫:"小安!去找美俐!快到醫院去找美俐……"
門碰地一聲關上,接著車子發動的聲音傳來。
小安渾身直抖,定在那兒足足五分鐘之久,才瞪著飽受驚嚇的雙眼,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美俐……美……美俐被綁架了……美俐被綁架了!"
她得趕緊到醫院去通知美——不,通知掌珠!說有個男人,有個原本要綁架掌珠的男人卻綁走了掌——不是,該死的!怎麼全都亂了套了!
小安拔腿狂奔,腦袋裡光是"美俐"、"掌珠","掌珠"、"美俐",已經先打起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