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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姑娘 第七章 作者:雷恩那
    「好啦,我認了,這麼個哭法確實有些失了氣概。」

    男人兩手一攤,總歸羞惱過後開始耍無賴,一皮天下無難關。

    「難得你第一回來入夢,你要笑話我,那就笑吧,我挺得住。」

    「呼嚕呼嚕——」母騾晃頭擺尾,皮毛變得比以往更滑亮,水眸湛著光。

    雖在夢中,男人還是感到大臉發燙,他撇撇嘴,訥聲地擠出話。

    「哪有?哪有啊?我、我才不是為了博取姑娘的同情和憐愛!我沒打算要哭啊,哪知姑娘挨得我這麼近,瞧我時的溫柔眼神好教人難以招架,我一時激動,自然摟著她蹭啊蹭地哭了。」一頓。「你還提,這『亂蹭』的招式還是同你學的,那時你往我懷裡蹭蹭蹭,蹭到最後斷了氣,摟著你,我可真痛、真捨不得,你知道嗎?」

    「嚕嚕——呼——」

    「哼,知道就好!」委屈稍稍平復。

    母騾乖乖走近他,任由他大掌再次撫摸那一身緞子般細毛。

    這夢作得好真。

    男人低低笑,粗糙掌心感覺得到她皮毛下溫熱的血脈,鼻間亦嗅到草青和泥壤的氣味,很像那些出門走貨的夜晚,他和她在營火堆旁作伴的時候。

    「我以為你走遠了,不再回頭,沒想到你還在?」

    「呼嚕嚕——」

    男人靦腆笑歎。「好春花,原來你放心不下我啊!唉唉唉,我曉得、我明白,那姑娘的事我辦得真不好,好,我說話算話,一定振作!咦……什麼?你要我光明正大追求人家姑娘?嗄?送花?約她玩去?唱、唱唱情歌?彈琴?!」他不會彈琴啊!吹口哨成不成?

    苦惱地搔搔頭。「可是……都表白過了才來追姑娘,會不會古怪了些?」

    「呼嚕嚕——」騾鼻子頂人。

    「你說啥?漢子不怪,姑娘不愛……有這說法嗎?」

    今天是「重出江湖」的大日子。

    花。有的。

    他摘來了七、八朵,黃的、白的、紫的,全都握在手裡,然而這秋霜時節花實在不太好找,他只得再折了幾根蘆花、桂草枝和紅楓充充數,讓花束撐得大把一些,瞧起來稱頭。

    唱歌。

    咳咳咳……嗯,喉頭今兒個狀況還不錯,上得了檯面,只是情歌不好選,他得再斟酌斟酌。若是唱山歌的話,他倒挺有把握,或者姑娘願意把山歌當情歌?

    彈琴……就免了吧,省得自曝其短。

    深深呼息吐納,連作好幾下,直到胸口灼氣稍稍吐將出來,力千鈞挺胸拔背,頭一甩,終於跨出力求上進的第一步,筆直朝斂裙蹲在井池邊、邊閒話家常邊洗滌著兩大籃野菜的女人們走去。

    他腳步踩得砰砰響,體型又如此不容忽視,再有,這是從心愛的母騾香消玉殯之後,他正式踏出家門的首日。聚集在一塊兒的「霸寨」女人們紛紛抬頭瞧過來,只有一個仍輕垂粉頸,好專注地洗菜、挑菜葉。

    「婉兒……婉兒、婉兒,別洗了,快看啊!」大娘用手肘猛頂她的臂。

    看什麼呢?雲婉兒揭揭秀額上的細汗,聽話地看往女人們凝注的方向。

    他走出家門了!而且精氣神十足!

    見那黝黑漢子拔山倒樹而來,其勢洶洶,雲婉兒欣喜的情緒忽地一轉驚疑,心湖這會兒像被擲進一座五指山,「澎——」的巨響激起沖天高的水花。

    他怎麼了?發生何事?

    力千鈞就定位,像座高塔似定在蹲踞的女人們面前。

    此一時分,方圓百尺內的寨民們全瞠大眼,狗不吠、貓不喵、雞不鳴、牛也不哞叫,只有井池的水還嘩啦嘩啦從這池漫過那池。

    「婉兒。」他粗嗓硬得很,頸脈明顯跳動,瘀痕已淡的臉看起來無比凝重。

    「婉兒在這兒、婉兒在這兒!」大娘和婆婆們比誰都緊張,推著發怔的姑娘。

    雲婉兒兩隻濕漉漉的小手交握,緩緩起身,自然而然道:「我在這兒……力爺肚餓了嗎?蒸籠裡我留著一大盤饅頭和昨兒剩下的滷牛肉,若餓得受不了,力爺可以先拿來墊墊肚,我把野菜洗一洗,等會兒就好——啊?」一束花花草草的東西遞到她面前。

    「送你。」深瞳一瞬也不瞬。

    「謝謝……」她微微笑,輕斂眉眸,把那束花草抱進懷裡,真的得用抱的,他巨掌輕鬆便能握住的東西,對其他「尺寸」正常的人來說都太大了。

    「……還是我拿吧。」說著,竟又從姑娘懷裡把那束玩意兒抓回手裡,怕她抱得辛苦。當場,響起好幾聲「噗哧——」的噴笑聲,女人們皆看得津津有味。

    「謝謝。」婉兒溫馴地點點頭。

    看到他終於恢復精神,她比誰都歡喜。

    前一日他抱著她流淚,在她肚腹上磨磨蹭蹭,她有種被倚靠、被強烈需求的感覺。這男人如此強悍、重情重義,她有能力給他慰藉,用細弱的臂膀提供溫暖的擁撫,讓他在她懷裡安歇,她覺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變得強壯了,強壯到……或者能不再被過往的事囚困住,能放膽去握他的手,回應早該回應的一切……

    「謝謝你送我花……還有草和楓葉枝。我很喜歡。」臉紅了。

    「嗯,你喜歡,那……那很好。」他臉熱得要冒煙,因為蹲低的女人們拿著「鶴立雞群」的他們倆直瞧,閒雜人等太多,得另辟戰場。「我要去桑柏丘陵坡那裡唱山歌,你要來聽嗎?」

    「力哥兒,你情歌不唱,唱哪門子山歌啊?乾脆連採茶歌都唱好了!」

    「還要把婉兒帶去丘陵坡才唱?」

    「婉兒性子好,跟軟柿子沒兩樣,你要唱得難聽,她也不好意思阻你,只會由著你荼毒,豈不可憐?」

    「好。」眾聲撻伐下,雲婉兒軟而清的允可無比悅耳。

    力千鈞一愣,沒料到姑娘會應得這麼乾脆。

    她迎向他的注視,面若紅芙,用同樣柔軟的清嗓又道:「我想聽力爺唱山歌。」

    發愣的臉龐終於回過神來,他不禁咧嘴笑,把一隻蒲扇大掌伸向她。

    雲婉兒心裡明白,若伸手去握,在眾目睽睽之下握住這男人的手,那她當真是下定心意要與他在一塊兒。

    不想再逃避了。

    一顆心早為他悸顫不已,而她的過往和她的情意,是該讓他知道。

    有可能最終他要瞧她不起,但倘若不說清楚,他倆都得這麼懸著,更辛苦啊!

    「霸寨」的女人們全屏息瞧著這一幕,她們的力哥兒就要光明正大握住好姑娘的香香小手了,如何不教人興奮啊!

    可恨的是……好事總得多磨一磨。

    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

    快馬馳近的聲響驚擾了一切,聽那雜沓馬蹄聲,少說也有十五、六匹大馬。

    據幫主大人規定,寨中騎馬不准疾馳,因「霸寨」沿山徑建造,土道彎彎曲曲,要是放縱馬匹奔馳,一不留神容易傷到寨民或孩童。

    眾人驚疑不已,大娘和婆婆們都開罵了,不知誰跟天借膽,壞了寨子裡的規矩,更壞了一場「好戲」。

    這一邊,力千鈞瞇眼瞧去,瞥見底下「之」字形的山徑上來了一小支馬隊,而負責把守山下寨門的兩名寨中弟兄竟騎馬緊追其後,氣極急壞地張聲大喝,要對方人馬停下。

    有人闖寨!

    對方已欺將過來!

    粗眉飛挑,力千鈞臉色陡沈,他拔腿疾躍,高壯身軀如鵬鳥般幾個大起大伏,迎向那群不速之客。

    他極快便與來者交鋒,因對方根本沒打算停下馬蹄。

    「找死!」見一名巨漢擋在山道中間,帶頭闖入者仗著人在馬背上,後頭還有一幫隨從當靠山,他大聲斥罵,已策馬猛衝過來。

    雲婉兒嚇得白透小臉。

    她瞠眸張唇,驚叫聲全凝結在喉中,全身僵直髮冷。

    然,眼前嚇得她幾要斷氣的危險,以一種石破天驚的方式結束。

    她眼睜睜見十多匹馬朝力千鈞直撞而去,距離已近得無法避開,他突然一聲暴喝,喝聲太響,馬匹先是受到驚嚇而揚蹄嘶嗚,他則乘機陡地抓住兩條大馬腿,奮力一扳,硬是將那匹畜牲撂倒!

    馬背上的人動作也算得上迅捷了,狼狽倒地後忙翻身滾到一旁。

    說時遲、那時快,力千鈞提抓著那匹馬擲向衝來的馬隊。

    混亂。

    亂得土塵漫天飛揚,雞啼狗吠,牛叫貓也叫,十來匹馬嘶鳴一通。

    那些闖寨的人馬被自家頭子飛來的大馬掃得七葷八素,全衝撞在一塊兒,有的還相互絆倒,你壓我、我壓你,吃了一嘴土。

    「好啊!好看!了不起,摔得真美妙!」飛灰稍定,不僅守寨門的弟兄已追上,連石雲秋也聞事趕來了,寨中大小漢子們也朝這兒聚集。

    拍掉滿頭滿身的土塵,帶頭的壯年男人沒空理會摔得狗吃屎的一千手下,衝著石雲秋揚聲便罵:「你爹石霸天見著我,都還得給我三分臉面,恭恭敬敬稱我皇魁星一聲『大哥』,現下是反了嗎?你當家是怎麼當的?不僅要底下人把咱們阻在寨門口外不讓進,還由著這個混帳東西擋我馬隊、對我動粗!媽你個臭丫頭——」

    「嘴巴放乾淨點!」力千鈞虎目暖瞪,不怒而威。

    圍在週遭的寨民們全同仇敵愾地靠攏過來。

    石雲秋一張臉倒瞧不出喜怒,只懶懶勾唇。「皇大當家,咱們在道上混,誰都知道『人在情常在』這話,可如今我阿爹不在了,人不在,情自然也就沒了,我要是給你三分臉面,也得看你讓不讓我七尺地頭。閣下領人闖將進來,踏壞我寨中山徑不說,還驚嚇我寨中一干弱質女流……」

    她懶懶瞥了一群捲袖撩裙、準備跟人拚命的「霸寨」女人一眼,又道:「別以為當年我阿爹跟著你混過,幹那些沒本錢的買賣,我就得念什麼舊情。無事不登三寶殿,閣下急巴巴趕來見我,所為何事,我不只心很知,肚子也明白得很,不就想從我『霸寨』挖些甜頭嗎?哈哈哈,不過老實說,你『西嶺』犛牛幫與我『霸寨』還真覓不出丁點兒情誼啊,我又何需把好處賞了你?」

    皇魁星惱得額紋和眉間皺紋盡現。

    怒目環視圈圍過來的寨民,他邊粗聲道:「當初要不是我拉了石霸天一把,重用他,給他當後盾,會有你們『霸寨』嗎?現下『霸寨』吃香喝辣了,就這麼翻臉不認大恩人,說不過去吧?再有,你們……你們……咦?」目光爍了爍,忽地停頓在某一處。

    跟著,他兩眉微攏,陰晦的眼一瞬也不瞬的,嘴角竟勾著笑。

    「雲仙……當真是你啊!」

    雲仙?

    誰是「雲仙」?

    「我找得可辛苦了,原來你逃到這裡來。」

    逃?

    為何要逃?

    眾位寨民們心中一團迷霧,紛紛不由自主地望將過去,去看那位「西嶺」來的惡客究竟跟誰說話。

    力千鈞同樣抬眼瞧去,忽地沈眉瞇目,呼息陡重。

    那個被喚作「雲仙」的姑娘,正是他最最心愛的那一個!

    此時,姑娘小臉慘白得無絲毫血色,唇咬得死緊,看得出來極端驚懼著,卻仍直挺挺立在那兒,不退不避,如綻在風雪中的一株巖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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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聽過嗎?『雲仙掌上輕』啊!在江南花街柳巷的溫柔鄉里可是掛頭牌的女師傅……哈哈哈,說女師傅是好聽了點,講白了也就是個好有身價的女妓,光請她舞一曲就得花上大把銀子。據說她那招『掌上輕』很了不起,身姿曼妙如飛仙,渾身香得要命,然後紗裙這麼飄啊飄的,飄得男人那話兒挺得半天高,恨不得撲上去強壓了她!」

    「我可是花了大筆錢財才贖了她的身,整整付上三大箱全條!她好樣兒的,竟然半途脫逃,我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嘔才怪!」

    「那大雪天的,竟然沒凍死她,算她走運……呃……哈哈哈,不是,是算我皇魁星運勢好,天都幫我,失去的東西又給找回來啦!」

    結果,白日闖寨的人馬沒被石雲秋下令掃將出去。

    皇魁星一行十八個人外加十八匹座騎皆被安置下來。

    對此安排,「霸寨」寨民們雖然個個氣怒難平,伹事情牽扯到早被眾人視作「霸寨」一分子的姑娘,再如何惱火,也只能咬牙暫且按捺住。

    今晚月色暈黃黃的,把周圍的雲絲染出寶藍色的流光,星兒閃閃爍爍,或密或疏地布綴著整片穹蒼。

    走進小石屋的腳步聲未刻意掩去,是她早已熟悉的,那人正徐穩地靠近中。

    她沒動,連頭也沒回,僅靜靜坐在屋後石階,夜風把她頰面都吹冷了。

    一件羊皮軟披風罩上她雙肩,好暖,暖得她禁不住逸出輕喟,鼻中鑽入屬於男性的粗獷氣味,同樣也是她所熟悉的。

    「我請大娘和婆婆們先回去了,她們留了一些野菜粥,讓你肚餓時吃。」

    「我不餓……」彷彿許久不曾啟聲,嗓音竟低微嘶啞。

    「人總會餓的,等會兒餓了再吃。」力千鈞嘴角一拉,露出兩排牙。

    今日她被人認出來後,寨中的女人們簡直跟護著小雞免於鷹爪攻擊的母雞沒兩樣,團團將她護住,留下三名快嘴在幫主大人的默許下與皇魁星對罵,其餘的則簇擁著她,或拖、或拉地把她帶回小石屋。

    有大娘和婆婆們陪著她,他也比較能定下心神與對方人馬周旋。

    濃眉略挑,他目光在瞥見姑娘擁在懷裡的東西時不禁湛了湛,搔搔頭道:「這束花花草草……嗯……已經被踩得亂七八糟了,你還一根根去拾了回來?」

    雲婉兒也斂眉瞧了懷裡花草一眼,淡淡勾唇。「大娘和婆婆們有幫我拾。」

    力千鈞內心暗歎。

    他原是厚著臉皮、鼓著勇,摘來一大把花草送姑娘的,結果寨中闖進惡客,亦掀起另一波事端,把他的如意算盤全攪翻,而在他跳去擋對方人馬時,大把花草都不知被拋哪兒去,她竟是拾回來了。

    姑娘受到極大的驚嚇。

    儘管她外表仍自持著,不哭不避,蒼白臉色和微顫的唇瓣多少已洩漏心底驚惶。她這逞強的模樣,教他恨不得緊緊擁她入懷,替她遮風擋雨。

    但是啊,事情並非全是壞的,至少他已明白她心結所在。

    頭一甩,他站起來走離她身畔,然後逕自取來他用慣的那根斧頭,在距她約莫三大步的斜前方開始劈起柴片。

    他劈得很認真,一根接著一根,姿勢流暢,像是在這個風月清冷的深秋夜裡,他來到這兒只為了幫她加件披風、多劈一些木柴。

    雲婉兒微怔,眸子直盯著月光下那高大身影。

    熟悉的男人、熟悉的場景、熟悉的聲音……

    咄咄咄……咄咄咄……

    雲婉兒神魂漸寧,一些話,深埋著的話,竟能極自然地吐露出來。

    她如若歎息般輕語:「那位皇大當家說的話……全是真的。」

    咄!

    劈柴的聲音陡止,斧頭劈落後,直接立在木樁上。

    瞅了定住不動的男人一眼,她微微笑。

    「我是在『飄香院』裡長大的,那地方是江南數一、數二的花樓,鴇母手段高,識得黑白兩道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七歲時就被帶進去了,從打雜的小丫頭做起,然後成為伺候掛牌姑娘們的小婢,這其間還得天天練身段、學琴學舞,也得習字讀書,常是一天睡不上三個時辰。冬天時候很慘的,身子凍得僵硬,十指和腿全都不靈活,彈不准琴師傅要求的音色,又或者跳不出舞師傅要求的姿態,總要討來一陣責罰……」

    沈而穩的腳步聲再次走近,她定定看著,然後發現自己被擁進男人結實溫暖的胸懷裡。

    他抱得好緊,下顎抵著她的發心。

    她聽見那強而有力的心跳,眼眶驀地發燙了,纏繞在胸臆間的幽歎又一次逸出唇瓣,竟有幾分自嘲。

    「……嬤嬤說,我很有跳舞的天分,不僅骨架勻稱柔軟,記性也絕佳,常是看過一次便能把舞步完整演練出來……十三歲那一年,嬤嬤讓我全心全意跟著幾位舞師傅學藝,我沒什麼想法,日子過一天是一天,怎樣都成……力爺,所以你該瞧不起我的,如我這種姑娘啊,跟著誰一塊兒過活沒多大差別,只要付得起銀兩,賣笑賣藝賣身,來者不拒。當初那位皇大當家看上我、贖了我,我便跟他去,哪裡都行,無所謂……」

    「真無所謂,你為何要逃?」

    力千鈞語氣微繃,稍稍推離懷中人,不允許她迴避地扳起她的臉。

    「那時天寒地凍,雪積得厚厚一層,你人生地不熟的,連件御寒襖子都沒有,卻仍要逃,跟送死沒兩樣,這就是你說的無所謂嗎?」

    雲婉兒渾身一顫。

    「婉兒,告訴我,你為何要逃?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捧著姑娘的雪臉,他近距離鎖住那雙霧濛濛的瞳,熱息拂暖她的頰。

    為何逃……為什麼……

    習舞。

    賣藝。

    以她絕妙舞姿當作手段,待嬤嬤將她「雲仙」的名氣鬧騰大了,再由男人競相開價標下她的初夜,破了處子身,然後便如「飄香院」裡的姊姊們,開始掛牌接客,替「飄香院」賺來大把銀兩——只是嬤嬤後來改變這做法了,因為抵擋不住人家三大箱金子擺在眼前的誘惑,便把「雲仙」提早賣出。

    而她呀,不是早就甘於這般運命,再無奢望了嗎?

    為何逃……為何……

    眼前近在咫尺的男性面容如此熟悉,熟悉到教她心痛。

    對他,她不願捨,不要捨,想一輩子在一塊兒,但這樣的夢她敢作嗎?能作得成嗎?會不會到最後仍一場空,什麼也握不住?

    顫抖著,她試著要笑,神態卻楚楚可憐,終是低語:「……當時,那位姓皇的大當家贖了我,我跟著他們一行人離開,馬隊一直走、一直走,離江南好遠好遠了……那一天,他們在林子裡紮營生起火堆,要我跳舞助酒興,我跳了,舞不到一刻鐘,有十來個男人忽然起身圍在我週遭,手舞足蹈像也隨著我起舞似的,卻是一個把我推過去,另一個又把我推向別人,他們……他們又摟又抱又親,拿我玩樂……後來是那位大當家惡聲惡氣要他們收斂,說我是他砸重金買下的,要玩也得他先好好玩過再說……」

    合了合睫,難啟齒的事如今都已說出,她臉色黯淡,眸子卻閃著瑩澤。

    「我以為可以的,以為忍忍就過去,無所謂啊,反正跟誰都沒關係,一個、兩個、三個、無數個,有什麼差別呢?有誰要這身子就儘管取去……取去吧……」輕笑,鼻音已濃,珠淚滾在眼眶中。「但是啊但是,原來我還不夠認命嗎?所以才會明知有可能是死路一條,還是冒險逃向那片無盡的雪原,就算真死在雪地裡,也覺得自己死得乾淨、一了百了……是嗎?力爺,我逃了,其實是為了讓自己死得乾淨些,就為了這個嗎?」

    「婉兒!」力千鈞心痛低喊。

    鐵臂鎖緊,他再次摟緊她,那力道重得像要在她身上烙痕,想把她護著、掩著、藏著、珍惜著,不讓風霜雨雪再欺侮她。

    「好累……」埋在那寬闊胸膛,嗅著那溫暖氣味,雲婉兒渾身宛如被抽走氣力,整個癱靠過去,喃喃說著:「我要的不多,真的……我的願望很小、很小的,我只是想過尋常人家的生活,想平平淡淡地過日子,粗茶淡飯也甘之如飴。來到『霸寨』這兩年,是我活至現在過過最好的日子,我想活著,想在這裡過活……這裡的人很好、很好,他們……他們……」

    突地,她又一次抖著雙肩、渾身顫慄,恍恍然道:「不行的,我要是留下,會出事的,會給寨裡的人帶來麻煩。那些人……他們不會善罷干休,力爺——」她猛地抬起小臉,淚在流,眼睛卻瞠得圓亮,彷彿沒意識到自己在哭。「我得走了,要逃啊!」

    「你能逃去哪裡?」他沉聲啞問。

    她定定瞧著,搖了搖頭,卻說:「只要離開這兒就行,逃得遠遠的,再也別回來……我不在了,他們就不會再跟『霸寨』為難。」

    說是風就是雨的,她掙扎著要站起來,柔軀卻被力千鈞牢牢困守。

    「力爺……」

    「你逃遠了,從我懷中逃開,我怎麼辦?」

    咬著唇,雲婉兒迷迷糊糊瞅著他直掉淚,心痛如絞,當真是割捨不下。

    力千鈞俯下頭,寬額抵著她的,深深歎氣。

    「傻姑娘,你還不知嗎?你已經逃得遠遠的,逃到我懷裡……到嘴的鴨子我怎可能放手?你想再逃,別癡心妄想,那是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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