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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兒傳奇 第三章 作者:凌淑芬
    噢,好痛……

    是誰暗算她……一定有人拿木棍敲打她的頭蓋骨,否則她的後腦門不會疼裂得有如被十匹駿馬踐蹋過。

    她緩緩睜開眼睛,扶著劇痛欲裂的螓首坐起身子。

    這是什麼地方。她在哪裡?短暫的瞬間,她仍然無法聚集起離散游移的神智。

    「二……二哥……」噢--好痛!整座沙漠的黃塵彷彿全傾倒在她的咽喉裡。

    「噯,她醒了。泓哥,潤玉醒過來了。」這束嗓門依稀屬於她的四表哥。

    她聽見衣據窸窸嗦嗦的摩擦聲,而後,宮泓穩定而熟悉的臂彎撐摟著她。

    「小玉兒,妳還好嗎?需不需要看大夫?」嘴裡雖然如是問,宮泓可不認為自己能替她找來一個大夫。

    「二哥……」她氣若游絲地囈語。「你……好臭!」

    好幾響噗嚇的憋笑聲忍不住爆出來。

    「住嘴!」宮某人惱羞成怒了。「鬼丫頭!妳以為自己香到哪裡去?」

    潤玉沒工夫和二哥拌嘴。勉強挺直柳腰,開始打量同伴們目前身處的境地。

    毋庸置疑地。他們已經淪為階下囚,而且關禁他們的牢頭絕對稱不上仁慈。她和哥哥一行十二個人盡數被幽閉在陰濕杳暗的土窯裡,沉厚的泥牆雖然阻擋了烈日直接的曝射,卻同樣的妨礙了新鮮空氣流通進來,整間囚室裡瀰漫著眾人的汗水味、數日沒洗浴的體味,以及受傷的人散發出來的血腥氣。

    為了防止人犯逃脫,厚墩墩的牆面僅用工具刺穿六個寸許寬的圓孔,讓光線流瀉進來,因此即使以那幾縷光線來判斷,此刻應該已經過了雞啼時分,土牢內仍然陰暗得僅夠看清彼此的輪廓而已。

    「小玉,妳已經昏睡了十二個時辰。」鍾雄湊上前透露。

    「這麼久?」難怪她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哀叫。

    宮泓正經慎重地執起她的柔荑。「小玉兒,聽好,待會兒掌理這個強盜窩的傢伙就會把咱們捉出去審訊……」

    「有沒有早餐吃?」她滿懷希望。

    「有,鞭子拳頭!妳想不想現在就嘗嘗看?」宮泓氣量了。小妹子也不弄清楚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盡想著填飽肚皮。

    「隨口問問嘛!」潤玉萬分委屈地咕噥。

    「記住,妳千千萬萬不能暴露自己姑娘家的身份。」宮泓切切叮囑她。「妳昏迷的那段時間,我已經告訴蠻子們妳是我小弟,天生就不會說話,所以他們不至於聽出來妳的女孩兒嗓腔。以後妳可得記住自己是個啞巴,無論如何不能露出馬腳,知不知道?」

    「噢。」淒哉慘哉!她這輩子最討厭男人,自己必須一路假扮臭男人已經夠倒霉,偏偏還得假扮成「啞巴」的臭男人,難道上天決定懲罰她?

    土窯的三重鐵鎖響起清脆的碰撞,有人開啟牢房了。

    「全部出來!」壯碩的獄卒臨空虛揚一記皮鞭。

    啪!清晰嘹亮的一聲。

    潤玉的心情跟著震動一下。老天,朗朗乾坤中居然存在著如此粗莽的人類!

    她躡手躡腳地挨進二哥身畔,跟著同伴們擠出囚室。明燦如同白刃的陽光驟然映入眼簾,霎時令他們目眩得難以睜開眼睛。

    「走!走!走!」獄卒踹了殿後的四表哥一腳。「到西首的操練場去。」

    操場上,兩騎悠閒的黑驄緩緩繞著圓柱子舒活筋骨。一行人被領到馬駒面前,鞍鍵上的騎士凝著直勾勾的眼神打量他們。

    是他!

    暈倒前的記憶如錢塘江的一線潮湧入她腦際。他就是那個集恐怖、暴戾、兇惡、大嗓門於一身的臭蠻子,瞧他趾高氣昂的模樣,他該不會正是這強盜窩的大寨主吧?

    「叫他們站好。」撒克爾的嘴角噴出冷哼。

    老天,真的是他!潤玉下意識靠緊宮泓。光聽這個野蠻人的聲音就可以料到他缺乏人性的光輝。瞧他端坐在馬上的冷峻神態,此昨天大吼大叫的模樣更嚇人,她懷疑他的手下怎麼可能與一個大灰熊似的老大相處而不被他生吞活剝?

    商隊成員在操場邊緣排成一道直線,狼狽襤褸的外形活像叫化子。宮泓身為同夥的大頭目,自動挺立在隊伍的第一位,潤玉暗暗咒罵他腦筋發癲了,偏偏已經來不及換位置。

    「你就是他們的頭頭?」撒克爾跳下馬背,挺立在宮泓面前。

    潤玉悄悄挪動兩小步,藏匿到二哥身後。

    宮泓稍微鬆了一口氣。原來他們大當家的會說漢語,如此一來情況比較容易處理。

    「沒錯,你們究竟是誰?囚禁我們的目的是什麼?」他不卑不亢的態度贏得撒克爾讚賞的眼光。

    「我知道你們這幫鼠輩藏匿在青秣西側已經有好一段時日,今天栽在我手上算你們運氣不好,別怪我心狠手辣。」這幫土匪,撒克爾一個也不打算留下活口。

    潤玉發覺高壯蠻子踱到二哥的右側,自動自發蠕動兩小寸,躲到左側去。

    「你在胡說什麼?」宮泓的眉心打成一個雙錢結。「我們只是一隊尋常商旅,還從江南來到大漠做生意,才剛踏上青秣鎮就被你們圍起來偷襲,什麼叫藏匿了好些日子?」

    「哼!你不承認?」撒克爾冷笑。「一隊普通商旅何必攜帶大批的兵械四處行走?」

    他腳跟一轉,緩緩折回宮泓左側。

    該死,好端端地站著說話,幹麼四處走來走去?看風景呀?潤玉非常自動地回到二哥右邊站定。

    「最近邊關的情勢不太穩定,隨時有可能爆發零星的小爭鬥,我們運了幾件兵器只是為了防身,難道觸犯了大宋律令麼?」宮泓的口氣依然維持固有的倨傲。

    撒克爾已經許久不曾見過在他面前仍然說得出完整句子的敵人了。這個南朝漢人的膽識頗令人激賞!

    他開始繞著手下敗將逛圈圈。

    「可惜你沒搞清楚一件事,青秣鎮已經不歸大宋的律令管轄--如果你繼續跟我兜圈子,我就要你好看!」

    「我說的全是實話,並沒有拐彎抹角。」宮泓防衛性地辯護著。

    撒克爾皮笑肉不笑地址扯嘴角。「我知道,我指的是--他!」

    啊!

    潤玉的眼前一花,四周景物突然晃成流線形,她暈眩得眨眨眼睛,等到焦點重新凝聚起來,她察覺自己的雙腳居然構不到地,而且鼻尖抵住另一個尖挺立體的鼻端。

    兩顆冒出火花的眼珠距離她只有一掌寬。

    慢著,發生了什麼事?她低頭打量自己的地理位置,終於得到嶄新的發現--老天爺!這個蠻夷居然把她拎在半空中!

    她被他碰到了!好恐怖,她居然被一個臭男人的臭手給提起來,她的身上肯定沾滿了這個臭男人的臭味道,啊--不行了,她真的撐不下去了--如果他恰好是蒙古人,極有可能就是一生只洗兩次澡……只洗兩次……

    「……」她緩緩張開紅艷艷的唇瓣。

    撒克爾下意識地屏著氣息聆聽她的語錄。原來這小子不是啞巴,他終於決定說話了……

    「嘔--」驀然間,潤玉吐了他滿身穢物。

    「殺千刀的!」他氣急敗壞,一把扔得她遠遠的。「你居然敢吐在我身上。」

    她騰雲駕霧地飛了出去,落地時,腦袋不偏不倚地敲中繫馬的木槓子。

    咚!清脆的碰撞聲傳入每個人耳中。

    「小玉!」宮氏商旅的成員們同時驚叫起來。

    宮泓猛然撲向妹妹,撒克爾的皮鞭婉轉如蛟龍,從莫名其妙的方位席捲向他的臉頰,他痛呼一聲,登時被打回同伴的隊伍裡。

    撒克爾一個箭步搶上前,撈起潤玉。

    她的面容沾滿了塵土,濃密的眉睫緊緊合成彎彎的弧度,在容頰上投射成扇形的暗影。

    這樣就暈過去了?未免脆弱得太離譜。

    他端詳懷中人的五官唇形。心中倏然產生難以言喻的怪異感。這個小男孩倘若生為女兒身,肯定靈秀得不可思議。可惜上天開了他一個殘酷的玩笑,既讓他漂亮得足以令所有男人恥笑,又賜給他無法正常說話的缺憾。

    「這小子和你有什麼關係?」帶頭的漢人似乎相當維護他。

    「他是我--弟弟,你們堂堂的男子漢大丈夫,居然欺負一個弱……男子,算什麼英雄好漢?」宮泓心疼個半死。

    「你弟弟叫什麼名字?」

    「……」這可把宮泓難倒了,他恰巧對瞎掰名號這碼子不大在行。「呃,我們都稱呼他……」

    「小魚!」四表哥突然站出來接招。

    小魚?撒克爾忍不住哼地笑出來。果然挫得好、挫得妙、挫得刮刮叫!

    「帶他下去!」他隨手把「小魚」扔給左右的侍從。「等他醒來之後,帶回我的營帳裡。他弄髒的衣服就得自己負責洗乾淨。」

    「慢著!你不能帶走她!」宮泓大急,脊樑骨上的冷汗一顆一顆地墜下地。

    「哦?你想阻止我?」撒克爾冷笑。這幫漢人搶匪顯然還不十分瞭解自己的處境,無所謂,他會幫助他們看清楚。「噶利罕?」

    「是!」得力助手上前應了一聲。這下子有好戲可看了。

    「你組織幾位弟兄,後天押遣他們去北方三十里處,拓寬青秣溪水源的河床,下個月初再解送他們回來。」

    下個月?眾人的心口同時涼颼颼的。小玉兒與哥哥們整整分開三十天,如果她笨笨的,在隔離的期間露出馬腳怎麼辦?

    宮泓絕望地目送妹妹和土匪頭子消失在操場的盡頭,突然升起拿把大刀戳進自己心肝裡的衝動。

    他奶奶的!早知如此,當初拚死命也要把她送回家去!

    現在可好,親愛的妹妹,妳自求多福吧!

    ※※※

    潤玉發誓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比現在更悲慘了。

    她的腦袋在十二個時辰內重重撞擊兩下,前面一個包,後面一個包,這廂成為名副其實的三頭怪物。

    倘若她以為今天的苦難到此為止,那可就大錯特錯。

    當她終於回復神智,卻面對一個虎視眈眈的高大蠻子,勾著滿嘴的歪笑告知她:「咱們老大撒克爾要見你。」

    她認得他。他就是大灰熊的左右手,前兩天在戰場上嚇昏她的罪魁禍首之一。

    雖然他有一雙帶笑的眼眸,看起來比他家老大可親可愛多了,但是她仍然牢記著「笑裡藏刀」、「口蜜腹劍」這兩句成語。

    「我不要去。」撒克爾八成就是那個野蠻人頭頭。他召見她還會有什麼好事!

    「哦?」噶利罕操著生疏的漢文調侃她。「小鬼,你好像尚未認清自己的身份。現在你是我們的俘虜,而俘虜是沒有選擇權的。」

    潤玉的菱嘴兒固執地撇成下弦月。

    噶利罕二話不說,拎起她的衣領走出審訊罪犯的營帳。

    於是,這就是稍後撒克爾目睹的情形。他的營帳布幕往旁撩開,一坨烏漆抹黑的垃圾被扔進來,著地時甚至揚起一陣嗆人的灰塵和異味。

    「這是什麼鬼東西…」他不悅地問。從何時開始他的睡房變成了廢物堆置場來著?

    這是潤玉當天第二次被人摔得七暈八素。也罷,反正她已經習慣了。身為階下囚,被人刑求是理所當然的事。她拍拍衣衫上的塵埃站起來,自己都被污穢襤褸的外形和氣息熏得受不了,然後抬眼打量自己又被送入哪個人間地獄……

    「啊……」她的下巴掉下來。「哦……呃……」

    咕嚕咕嚕的異響從喉嚨基部翻湧上來。

    不,這不是真的!她肯定看錯了。只要閉上眼睛,默數到十再張開來,眼前的景象就會消失,她會從噩夢中清醒,發覺自己仍然躺在蘇州老家的閨床,侍劍在一旁服侍她進茶,而且眼前絕對沒有一個--裸男!

    她閉眼。她張眼。

    赤身露體的臭男人仍然杵在營帳中間,半副肌肉塊壘的體軀浸浴在水色清淨的大木桶裡。

    哦,老天,她從來沒見過如此駭人的畫面。野蠻人沒穿衣服的氣勢甚至比平常威猛好幾倍,照理說,一個男人脫光光地站在木桶裡的笨樣子應該很可笑的,他為什麼與眾不同呢?

    她又想暈倒了……真的,她快暈倒了……

    「站穩!」撒克爾暴出一聲大喝。「如果你敢昏倒,我保證將你的哥哥吊起來鞭打,打到你清醒為止。」

    潤玉立刻睜大眼睛,脊樑骨挺得又穩又直。

    --卑鄙卑鄙!居然拿同伴的安危來脅迫我,你到底算不算英雄好漢?有種就和我二哥單挑呀!我才不信你打得過他!

    可惜她是個「啞巴」,滿肚子的火氣只能悶在體內發酵。

    撒克爾滿意地點點頭。孺子尚可教也。

    「過來幫我擦背。」

    --我?幫你擦背?沒搞錯吧!老兄。

    潤玉死命搖頭。

    撒克爾好不容易稍微放霽的眉宇馬上又湊攏起來,「你好像還沒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你是我們的俘虜,而俘虜是沒有選擇權的。她無聲地替他說完。老詞了!

    既然二哥他們的性命掌握在他手上,她似乎沒有太多變通的方式,只好乖乖拿起掛在浴桶邊緣的白布,遲疑地走到他身後。

    嚇死人了,他的背上全是凹凸不平的鋼筋鐵肌,被大漠的艷陽曝曬成赤銅般的色澤。以前曾經聽爹爹說,四肢發達的大漢通常頭腦愚笨得緊,撒克爾八成可以歸類於這種典型。

    白巾捏在掌心,她深吸了一口氣,顫巍巍的柔荑貼上他的硬背。

    感覺好奇怪!她不曾碰觸過男性的裸背,原來他們的皮膚比起女人厚實多了,摸起來像皮革,似乎連利刃也抵擋得住。

    「你磨磨蹭蹭的到底在幹什麼?替我搔癢嗎?」他洗得不耐煩。「你多久沒吃飯、便不出力氣是不是?我不是水做的,用力一點揉不壤的。」

    --蠻牛!她暗咒。宮家姑娘親自幫你刷背,你還嫌東嫌西的,你以為當世多少臭男人可以享有這等殊榮?

    手下的力道立刻加重,老實不客氣的槌打揉涅起來。

    所謂「大而無當」,八成是專門發明來形容撒克爾的。個頭生得豪壯有什麼用?干的還不是殺人越貨的沒本錢買賣。思及她和其它同伴的生死仍然操在野蠻人的手上,她氣恨得只想搶過一柄匕首戳進古銅色的背心。

    可惜她自認為下手重得不能再重的花拳繡腿,對他而言仍然像搔癢一樣。

    「真不曉得那群手下敗將養你做什麼?力氣比米蟲還小!」他忽然反手握住她的皓腕,一把拖進浴盆裡。

    「唔……」潤玉一摔進又深又直的木桶裡,清水霎時淹到她的胸臆間。她驚駭欲絕,雙手拚命拍打水流,竭力想在狹窄的木桶裡站直嬌軀。

    她快被他淹死了!野蠻人也不想想兩人身高的差距,儘管這桶溫水的高度僅僅浸到他的腰部,對她而言卻足以滅頂。

    她的腳下一個打滑,登時灌進兩口水液。

    太殘酷了,命運之神居然陷害她吞嚥他的洗澡水!喝進一個臭男人噁心的洗澡水!她噗的一聲嗆咳出來,只差沒扶著木桶邊緣大吐特吐。

    「髒死了!小鬼,你有多久沒淨浴過身子?」小鬼頭一掉進澡缸裡,水澤立刻浮上一層黃黑色的塵土,髒得嚇人。「你立刻把自己清洗乾淨!」

    撒克爾自行跳出浴桶來。

    --啊!

    潤玉無聲地尖叫,飛快摀起眼珠子。他竟敢赤裸裸地在陌生人面前走來走去,怎麼半絲羞恥心也沒有?

    「怎麼,你害臊?」撒克爾帶笑的語氣調侃著他的過度反應。「瞧瞧你這副窩囊相!男子漢大丈夫,還像個娘兒們似的忸忸怩怩的,你這輩子沒見過別人的身體嗎?」

    她拚命點頭,仍然不敢張開眼睛。

    「那好,反正以後你會經常看見。」

    這是什麼意思?她猛然放下梧住眼皮的雙手,發現他仍然衣衫不整,趕緊又掩起來。

    「我的營帳裡缺少一個打點瑣事的小廝,你倒挺合我用的。」他從篋櫃內拿出罩衣套上,開始著裝。「你的兄弟們後天就要出發去挖鑿河床,一個多月後才會回來,憑你那副三腳貓的力氣跟上去只會礙手礙腳,不如留在鎮上做我的侍從。哪天我心情好,查清楚你們沒犯多少大奸大惡,或許會善心大發地放你們回家也說不定二哥他們要丟下她去拓寬河床?她的臉色瞬間刷上一層粉白。不,他們不可以。」

    把她跟這群土匪單獨留下來,野蠻人遲早有一天會發現她的身份,且看他的火爆脾氣,屆時即使不殺死她也會揍得她只剩半條命,她不要!

    「咦?你的臉色很難看耶!」撒克爾咋咋舌頭。「看樣子你非常不滿意我的安排,是不是?」

    --是!是!是!我寧願操勞過度,在河床光榮殉職,她忙不迭地點頭,「基本上,我這個人很好商量,」他寬宏大量地對她點點頭,潤玉的心頭霎時湧上無盡的人性光輝和希望。「只可惜你是俘虜……」

    --而俘虜是沒有選擇權的。

    --他奶奶的!你耍我?

    這下子連她都學會她老爹的口頭禪。

    「從現在開始,只要你有任何不服從命令的舉動,或者妄想私自逃離青秣鎮,我馬上飛鴿傳書給青秣溪源頭的手下,叫他們殺光妳的同夥,所以你最好別輕舉妄動。」大家先把醜話說在前頭,省得以後小鬼頭偷溜到水源處認親人,卻只見到一排骷髏迎接他。害別人白跑一趟總是讓人過意不去嘛!「好啦!先把身體洗乾淨,我不希望成天對牢一個發出惡臭的下人。」

    被一個臭男人嫌她臭,委實奇恥大辱。

    潤王靜靜等到他著好衣裘。

    「咦?你還沒開始洗?」撒克爾開始失去耐性。「我可沒有一整天的時間陪你閒耗,剛才被你吐髒的衣服還躺在河邊等著你清洗呢!」

    她的眼光從他的面頰移到營帳門口。

    --姑娘的意思夠清楚了吧?

    「你叫我出去?」他又好氣又好笑。「小子,難不成你害臊?」

    對!她頷首,即使受他恥笑也認了。

    「不行!」他乾乾脆脆地斷了她的生路。「我還有一大把事情沒有做。而且你最好習慣在我面前淨身,因為我不會冒著被你逃脫、去搬救兵的危險,讓你私下到河邊洗浴。」

    --你明明拿同伴的性命威脅我,我怎麼可能獨自一個人溜掉?

    撒克爾彷彿看穿她的心意。「凡事都有萬一,或許你和這幫歹徒的感情欠佳,即使害他們砍頭也無所謂,我當然不能冒險。」

    換言之,她維持身份不曝光的可能性正面臨重大的考驗。

    不!寧死不屈,寧願臭死也不要被外族蠻子看見她的身子。

    潤玉倔強地仰高腮幫子。

    這種充滿挑釁意味的肢體語言立刻惹毛了他。殺千刀的!這小子似乎不打不聽話。

    「好!」他發狠。「妳不洗,我幫你洗!」

    他大踏步朝她逼進而來。

    危險!

    潤玉終於意識到情況對她大大不利,她翻身跳出木桶,生平從未像現在這麼手腳靈活過。第一個目標:衝向七尺外的出入口。

    撒克爾看準她的意圖,腳下加快速度,搶先一步擋住她的逃生路徑。

    前方的去路變成死胡同,她連忙掉頭,奔回營帳深處,野蠻人不愧為大頭目的身份,睡帳的空間比其它營區大上兩倍左右。可能,就因為帳內的地方寬敞,可以容她藏身的傢俱縫隙相對地減少許多。他甚至沒有準備高腳床鋪讓她垂涎一下,害她連「床底下」這個絕佳的龜縮地點也落空了。

    項背的汗毛提醒她敵人正在飛速接近當中,絕望之下,她只好衝向營帳邊緣,緊緊摟住一根支撐皮布帳子的木柱。

    撒克爾的臨時住所總共依靠八根類似的支點撐起整座營帳。她隨手挑中一根,那處角落正好懸掛著內部較為沉重的物體,比如他的盔甲、鞍具、和稱手的重型兵器。

    「還想逃?」他的火氣完全被她激發出來。「瞧你還能逃到哪裡去!我就不信今天洗不到你的臭皮囊!」

    不要、不要、不要!

    他的大手箍上她的小蠻腰,死命想將她拖回正中央的浴桶,潤玉好不容易攀住一根救命的浮木,當然不肯輕易放手。兩個人賴在角落邊緣拉拉扯扯,最後她索性連雙腳也盤上柱子,全身像只軟骨蟲黏在帳幕上。

    倘若撒克爾當真使出一身勁道,只怕她連腰骨也被他捏碎了。但是事情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他不想隨便出手傷人,所以十成力氣僅施展出兩成來,潤玉才能僵持到現在而不落敗。

    「好!」他暴出一聲大喝。「你真的以為我奈何不了你?」

    --沒錯。

    她的瞳仁兒射出永不妥協的光芒。

    撒克爾氣得全身骨頭關節吱吱噶噶亂響。

    「咱們走著瞧!」他咬牙切齒地環住她,連著柱子在內。

    他想做什麼?潤玉察覺他手臂放置的位置距離她的酥胸只有一寸多,霎時提高警覺。

    他突然猛力搖撼起來。

    「……」她無聲地張開嘴巴尖叫。

    地動天搖的眩目感自她的體內深處氾濫到體外。撒克爾的巨力一旦運上勁來,雖然不至於誇張到足以力拔山河,可是尋常碗口大的樹幹被他連根拔起來也算家常便飯。她的眼瞼緊緊合起來,抵擋那般席捲她的反胃作用。耳中隱隱聽見噶噶的裂斷聲,她分不清聲音的來源究竟是哪裡,可能是她的骨頭和關節吧!

    「你還不放手?」他的蠻性發揮到最高點。「咱們就來看看誰把持得久!」

    極端強劇的搖晃力仍然籠罩著她,她咬著下唇,鐵了心和他耗上了。

    喀喇!清清楚楚的斷裂聲傳進兩人耳內,再也不容許兩人忽視。

    撒克爾心中一動,終於分辨出這個異響的起源處。

    「小心--」他的呼聲稍微晚了一步。

    潤玉緊抱的木干承受不了兩個人激烈的狀況,驀地根基部分斷成兩截。

    慘烈的災情就此發生。

    他隨著小鬼頭的身體撲倒在帳布上,圓形的營帳突然癱塌了一個角落。

    懸空的重型器物再加上兩個人的體重,對附近兩根柱子的支撐力形成空前的挑戰。木柱子奮力迎向外力的挑戰,可惜終究敵不過敵人強大的火力,噶吱兩聲,頹然跟著第一根殉難的同伴一起投向大地的懷抱。

    原本塌陷一個角落的帳篷轉眼間變成不規則形,西側的半邊完全扁下去。

    「你們看!」正在修葺馴馬場的侍衛聽見轟隆轟隆的動靜,眼珠子一轉,愕然發現帶頭大哥的營帳垮了下來。

    「搞什麼鬼?」噶利罕大吃一驚。連老大的地盤也有人敢上門踢館,是誰嫌好日子過太多,活得不耐煩了?「趕快過去看看!」

    七騎人馬疾趨著坐騎,飛快奔回頭頭的帳幕前。

    「老大?老大?你在不在裡面?」

    塌陷的帳幕底下似乎有人在蠕動。

    「裡面有人,趕快把布幕撐起來!」噶利罕振臂一揮,其它六位幫手迅速搶到西側,十二隻手臂拉高布皮帳子。

    噶利罕抽出削金斷玉的寶刀,刷地割開一道狹長的細縫。

    「老大,你在哪裡?」兩個手下用力撕開裂口,撒克爾灰頭土臉的模樣馬上映入眾人的視線內。

    他的眼睛噴火,臉皮氣成紫黑色,手臂下猶自夾著一個髒兮兮的小鬼頭。

    「老大……」大夥兒全看呆了。

    沒有刺客?沒有踢館的高人?只有撒克爾和一個單手捏得死緊的文弱少年?

    彷彿嫌他出的醜不夠多似的,臂彎中的男孩忽爾坐直身子,無聲地大哭起來。

    這場哭勢著實不是蓋的,奔流的淚水如黃河氾濫,衝開她容頰上的污泥,露出兩、三道細白的粉嫩肌膚,額頭上多了一顆紅包--第三顆了--濕淋淋的落湯雞模樣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嗚……憶……」真是難為了她,偽裝成啞巴還能哭得這麼盡興,完全博得觀眾同情。

    「哭?你哭什麼哭?」撒克爾吼聲震天。

    哇--她索性哭得更痛快,淚珠甚至濺到他的胸膛上。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撒克爾都逃不過以大欺小的嫌疑。

    「老大,他只是個小孩子--」噶利罕覺得非常為難。對主子的忠貞告誡他不可以同情外人,可是……人家也不過十三、四歲嘛!堂堂大男人家何苦跟一個小毛頭過不去,他實在不懂老大究竟哪裡出了毛病。

    撒克爾自己也不知道。他明明可以把事情簡化處理,他明明可以把小鬼頭丟給兄弟們負責教訓,他明明可以把他踢回囚犯圈子裡,不管他們的死活。偏偏他的腦筋搭錯線。

    都是小鬼頭的錯。若非他長得一副可憐相,兩隻明澈精靈的黑眸彷彿受了驚的小動物,需要別人的特別關注,他也不至於好心地決定留下他,省得他跟著兄長去城牆邊吃苦。

    今天的遭遇教會他一個重要的人生至理:過度的善心,是造成破壞和麻煩的主要因素。當壞人容易多了。

    「噶利罕!」他翻身氣呼呼地站起來。

    「在。」

    「弄間浴室讓他『單獨』洗乾淨。」他把潤玉臨空扔向副手。「還有,營帳修復之前別讓我看見他。」

    氣沖斗牛的大頭目衝向馬廄裡,不一會兒工夫就騎著愛馬「奔雷」,馳向操練場去消消氣。

    這代表她終於可以洗一個私人浴了嗎?

    潤玉疑惑地轉向新牢頭,臉蛋上仍舊掛著兩顆瑩白色的淚珠,眼瞳已然煥發出希冀的星芒。

    噶利罕迎住她的視線,心中突然湧起怪異莫明的情緒。「小鬼,如果你是女人,肯定美得不得了。」

    莫非「小魚」出奇的細緻明艷便是造成大哥行為古怪的原因?

    若真如此,也實在怪不得撒克爾。誰教他秉持什麼君子原則,自動送上門來的姑娘也不好意思嘗嘗,白白憋了這些日子,難怪要對年輕標緻的小男生產生很「那個」的聯想了。

    看來,身為得力助手的自己有必要找個美女來解決一下主子的「特殊需要」。

    「走吧!咱們去洗澡。」噶利罕拎著她的衣領邁向公共浴間。

    --什麼叫「咱們」?只有我!

    她拚命打手勢叫他明白。

    「我知道。」噶利罕瞪她一眼。不能說話還那麼吵?「對了,小啞巴,為了你的『清白』著想,我建議妳最好離我大哥遠一點,直到我替他找到姑娘為止。」

    潤玉的心臟提到喉嚨間。

    「如果真的找不到合眼的姑娘……」噶利罕咧開大嘴巴。「那我只好把你打扮得標漂亮亮、香噴噴的,換上女裝先送給我大哥墊墊胃口。」

    咕咚!潤玉的眼珠子翻白,第三次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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