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民國初年,上海 >> 誤打誤撞,日久生情,細水長流 >> 與君盟作者:成謎 | 收藏本站
與君盟 第4章(1) 作者:成謎
    四月末的時候,復旦公學裡的梨樹開了花。同學約她去西山看梨花。

    整山整山的梨花,枝葉交錯。葛薇蘭在樹下站一會,純白色的小花撒在她的肩頭。半山腰上圍出一塊平地,建了一家西式的小餐廳。餐廳門外停了一輛黑色小車。門口一條大道,向外走二十步,臨著陡峭的山崖,崖邊圍著鐵欄杆。

    倚著欄杆向下看去,層層疊疊的全是樹葉的影子,幾條盤山的路在葉與葉的間隙裡,隱隱約約。距山下頗有一些距離。葛薇蘭並不是為爬山而來,所以走得極慢。前面的同學已到山頂,她索性賴在半山,等著眾人下來。

    她對著陽光站得太久,眼睛瞇得發酸。她背過身來,面對著那家西式的餐廳。陽光越過發邊,照在對面的玻璃窗上。她怔了一怔,隨即淡淡一笑。只因那窗上印出一個分外熟悉的面容來。她剛要走過去,看到一個年輕女子彎腰坐在他的對面。她穿著素白色的連衣裙,外面套著一件淡黃色小外套。長髮披到肩下。

    她看到他對她笑了起來。莫名其妙,如在這陽光分外燦爛時分,劃過一道閃電。葛薇蘭心中一緊,邁出去的腳倉促間收了回來。

    她認得那個女子的。她記得她的名字叫沈小雨,大概見過她的人都不會忘記這個名字。小雨,小雨,綿綿絲雨,名字如江南的婉約,連人也如江南女子一般嫻靜。

    葛薇蘭認識沈小雨完全是一個意外。只因那日在大都會被人冤枉,說她順手牽走剛買的一對珍珠耳釘。她出面為她開脫。對方說要上警察局,沈小雨便取下自己耳針。她原是要還她的,桑桑提醒她說,上海是什麼地方,你若去還她,只怕她以為你看不起她。

    她站在欄邊不知該進該退,見他們談得眉飛色舞,葛薇蘭靜靜停在原地。

    沈小雨萬萬沒有想到,范丞曜會約她見面。她當然知道他的身份,她的父親在上海政廳裡做事,吃的官場飯。上海的事,能有多少是他家不知道的。她也常常聽父親說到范丞曜和青幫,只是她從來沒有見過他。沒想到他會主動約自己見面。

    他們並不熟,所以例行公事一般說的是客套話。直至服務生送上飲料來,范丞曜從懷裡拿出一個寶藍色的小盒子推到她的面前。

    沈小雨吃了一驚,她知道他不是一般的人,一般的道德規範在他的眼裡什麼也不是,只是太突然了,讓人太過意外。自她從國外學成回國之後,雖然有不少人上門求親,都被父親以「年幼」為借口擋了回去。

    她抬頭瞧了一眼范丞曜,她不得不承認,他極是出色。自她踏入這扇門開始,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她承認她是欣賞他的。只是,人生大事,她微有些遲疑,遲遲不去接那個盒子。陽光從窗外照了進來,照得那寶藍色越發的耀眼。沈小雨莫名地紅了臉。

    范丞曜心中警鈴大作。他豈會沒看來出她的心思,他忙叫了一聲沈小姐,他打開寶藍色的盒子,那副珍珠耳釘躍入她的眼中,並不是純白,微有些橙,又有些紅的圓潤珠粒。

    噢,竟是她多了心,只不過是一對珍珠耳釘。她心裡竟有些失落,她聽他說道:「那日大都會的事情,有勞了。」

    「小事。」她落落大方地扣上盒子,並不拒絕。只是她想像不到,何以他會親自送上耳釘?抑或是借花獻佛的托詞,實則約她出來見面?「這種事情,你大可交給下面的人去做。也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根本不必親自跑一趟。」

    范丞曜淡淡地笑,並不反駁她。只是心裡盼著提早結束這場談話,他閱人無數,而她在他眼中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心思一看便知,遺憾啊,他沒什麼興趣。他對阿笙抬一下手,阿笙會意,上前來提醒范丞曜還有重要的事情。

    他故作抱歉,沈小雨知趣地告辭。

    范丞曜從餐廳出來時候,徐穆在遠處大聲叫著葛薇蘭的名字。

    葛薇蘭側身在旁,大門的左邊那道柱子正好擋住她的視線。只是被人這麼一叫,她不得不走了出來。她先是去瞧范丞曜,面色有些尷尬,像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可是她明明什麼也沒有做啊,連他們說話也沒有聽到半句。隔那麼遠,自然什麼也聽不到。

    范丞曜倒是笑了,招手讓她過去。阿笙載著沈小雨的車子,剛剛繞過大門。葛薇蘭站在原地磨磨蹭蹭,並不上前,范丞曜先走了過來。

    車子離去在山間揚起塵土,葛薇蘭轉對去看那塵埃起起落落,使性子一般假裝看不到他。

    他在她身旁站了一會,才公式化地說:「我明天不去大都會,你給桑桑說一聲吧。」

    葛薇蘭應了一聲,兩人還未說上幾句話。徐穆已從山頂回來。這是范丞曜第一次見到他,是個高高大大的學生,臉上稚氣未脫。他當然不會將他放在眼裡。葛薇蘭為他介紹說是她的學長,卻並沒有向徐穆說起范丞曜。范丞曜微有些不悅。徐穆倒是完全沒有留心,只問葛薇蘭怎麼不上山頂去。

    以為是眾人都下了山,原來只是徐穆一人下山。他半途折回,是擔心葛薇蘭走丟了。

    她笑著說:「我哪有那麼矜貴。」

    同學玩慣了,徐穆與她玩笑說:「走累了,我背你上去。」

    范丞曜臉色暗了下來,插話讓葛薇蘭跟他進餐廳他有話要說,他暗示徐穆應當獨自離去。

    可她偏要與他作對,「難得過來一趟,不上去多可惜啊。」

    范丞曜拉住她的手臂,掌中溫度隔著衣裳,亦覺得灼人,他沉著臉問她:「你到底要不要跟我進去?」

    葛薇蘭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姿勢太過曖昧,問得也那般曖昧。好像她是他的誰。她慌了神,對徐穆說:「快上去吧,同學大概都等急了。」

    她再不看他,掙脫開他的鉗制,與徐穆並肩走過盤山的曲徑。葛薇蘭心裡酸酸甜甜,一時理不出個頭緒。她害怕他追上來,又害怕他沒有追上來。一路走來,她一直低著頭。轉過山拗,她非常自然地藉機回頭看去,他早已不在山崖邊。

    他到底還是沒有追上來。

    葛薇蘭心裡生出一種羞愧,怎麼會這樣?他們的關係何至這般糟糕?只因那日他不意間握住她手?還是那時她站在走廊上,他擦過她身邊,他的唇掃過她的額頭?到底是何時開始?

    山路曲折,沿途開滿了梨花,開得如火如荼,卻也無心欣賞。

    等到傍晚下山時,原以為會按原路折回。因有人提意另尋他路才更有趣,眾人都附和。葛薇蘭提著的一顆心,突然放了下來。只怕與他再見,以後再見是以後的事,今日最好不再見面。

    只是不見面,他亦能擾她心神。

    那夜葛薇蘭竟輾轉反側。她今日突然發現,這世上比她還好的女子總有許多,他亦可以挑挑選選。只是她並不能輕賤了自己。他到底對自己有心或是無意,他從未說過半句。只是旁若無人時的言談舉止,卻又流露愛意。

    也許她應當辭掉那份工作。

    直到四點,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有人敲門,她以為是在做夢,翻身睡去。有人不停地敲著門,等等,有人叫她的名字。葛薇蘭頭痛欲裂,不情願地睜開眼睛,並非是做夢啊,真的有人敲門。

    沒有開燈的房間,陰沉沉的一片。她馬上清醒了過來,心裡面有些揣測,問著:「誰?」

    「范丞曜。」

    她完全怔住了,莫非當真是在做夢?這個時候,大概他也不會夢遊到此。她坐在原地沒有動。門外的人開始咆哮:「把門打開!」

    天啊,敲得如此大聲,大概整個宿舍裡的人都被他敲醒了。等等,他是怎麼進學校的?葛薇蘭一邊天花亂墜地想著,一邊打開了房門。

    她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學校操場上的路燈早就壞了,外面漆黑一團。只是那雙眸子一閃一閃的。當她發現他上下打量她的眼光時,葛薇蘭暗叫一聲糟糕,她還穿著睡衣。

    她猛地關上了門,慌亂地隔著門說:「等一下。」

    門外的人極是疲憊地說:「不必了,我先回去了。」外面靜了一下,他又說:「你明天晚上到公館來吧。」

    什麼跟什麼?深更半夜,擾人清夢,就是讓她明天到公館去見他?她並沒有當真,以為他有什麼重要的事找她,否則夜深人靜,他過來幹什麼?只是等葛薇蘭換好衣服再出來時,他果然已經離去。

    她更睡不著了。

    直至天亮睡去,一下子又睡到了傍晚。

    葛薇蘭照鏡子時發現眼睛腫了起來。她想,她應當辭掉這份工作。今日正好和他談談母親的吉祥結。

    葛薇蘭到青玉巷范家公館不過六點左右。

    墨黑的雕花大門,隔著街的是一片花園,葛薇蘭向裡頭一望,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正在園裡修整花草,見了葛薇蘭忙跑了出來,她為她打開門,客客氣氣地問:「可是葛小姐?」

    「范……先生讓我過來的。」

    開門的是公館的小丫頭喜鳳。葛薇蘭到時,范丞曜並不在家。喜鳳領著她穿過花園,葛薇蘭才見到一幢二層的暗紅色的磚牆小洋房。

    范家的管家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面容慈祥。范家共有四個傭人,管家祥叔、主廚黃嬸、喜鳳,還有一位姓張的司機。因為范丞曜還沒有回來,祥叔安排葛薇蘭在客廳裡稍作等候。喜鳳端上茉莉香片,就退出去了。偌大的客廳裡只剩葛薇蘭一個人。

    她打量起這個房間。客廳的天花板和四面的牆都不是純白色的,有淡淡的黃色,牆上掛著一些西洋畫,頂上掛著一盞水晶燈。白色扶手的樓梯,轉了半個圈向樓上伸展開去。地上是印花的地毯,踏上去軟綿無聲。

    客廳旁有一道小間,隔著一道落地的垂花門。門邊架著一隻景泰藍瓷器。葛薇蘭走了過去,小間裡都是書架。纖指滑過那些書脊,停了下來,從中抽出一本,翻了幾頁。正看得漸入神,門外似有喧嘩。

    她從垂花小間裡出來,看到大門已打開,一群人從外面吵吵嚷嚷地進來。

    她看到了范丞曜,他亦看到了她。她手中的書滑落在地上,落在印花的地毯上,在喧囂聲中,一點聲音也無。他臉上似有痛苦之色劃過,突然嚷了一聲:「都出去!」眾人都安靜下來,他讓阿笙扶他進房間。

    葛薇蘭一時來不及消化她所看到的一切,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管家祥叔擋住了眾人,有條不紊地打著電話說:「斯密思馮?少爺受了傷,麻煩你敢快過來吧。」他很著急,卻並沒有驚訝之色,似這場景已經歷過無數回。

    自然沒有人去注意一旁的葛薇蘭,她臉色蒼白,她從未見過一個人身上染上如此多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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