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丞曜輕舀了一匙。
「怎樣?」她迫不及待地問。
「不錯,雖然甜了一點,不過你剛學會,還算合格。」
葛薇蘭微一笑,也不介意阿笙在場便與范丞曜撒起嬌來。
阿笙紅著臉出去。
葛薇蘭吐了吐舌頭。
范丞曜彎著手去勾她鼻樑,無限寵愛,只說一句:「你啊。」這樣一句放到任何地方,都是未完句,只是和著那語氣,聽的人已全然明白。
葛薇蘭倚著椅子問他:「晚上有沒有什麼事情啊?」
「想去哪裡?」他反問她。
葛薇蘭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范丞曜笑道:「我還不瞭解你,說吧,想去哪裡?」
她俯下頭來,「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今晚?」她極少主動約他,只是今天……他心裡雖然高興,但面色有些猶豫。
她點頭,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神情異常,「我聽說正上演一部很不錯的電影。」
他見她一臉期待,心中一軟,便答應了。只是考慮到安全,他說:「晚些時候,我讓阿笙備車。」
「為什麼?」她皺眉,急於與他理論。平常不都是她與他一起坐黃包車去。
要他怎麼解釋,說今日有人跟蹤他?他擔心她安危?他想了想便說:「最近好多事情,有些累了。坐車去,好不好?」
她一臉失望。因為送走徐穆,突然發覺要好好珍惜現在,才想到約他看電影。她一腔熱情,他那漫不經心的反應,讓葛薇蘭心裡一涼。
「那算了。」她輕聲說,「等以後有空再說吧。」她收拾空出來的碗,要想出去。
范丞曜從後圈住她,在她耳邊說:「生氣了?」
她搖了搖頭,認真地說:「你以前約我出去,我若是有事的話,亦會拒絕你。從沒有想過這麼多。」
他的呼吸拂過她耳邊,她聽到他的笑。他說:「終於為我著想了,我追你,追得好辛苦。」
「這麼慘?」她半開著玩笑。
「好慘,你要補償我。」他加強語氣。
葛薇蘭轉身與他面對面,故作生氣,「想放棄?」
那時,他的拇指劃過她的下頜,他搖了搖頭,眼睛盯著她的唇。葛薇蘭亦覺得氣氛不對,想推開他,卻又猶豫不決。
他的呼吸交錯她的呼吸,她終於閉上眼睛。彼時,大門被「砰」的一聲撞開。兩個人都跳開了,范丞曜頗有些失望。
阿笙拉著萬小六,尷尬地站在門外。
「曜哥,我……」若不是萬小六硬是要闖書房,他亦不會壞他好事。
范丞曜咳嗽了一聲,葛薇蘭去收桌上的東西,丟給他一句:「我當你答應了。」轉身風風火火地出了書房。
她一臉微紅,哪知經過萬小六身邊,他還說:「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要知道,要知道……絕對不會亂闖。」這回耳朵根都紅透。
他自然坳不過她,她一與他示好一點,天上的星星都要摘來給她。所以,范丞曜還是陪著葛薇蘭去看了一場電影。阿笙開始時並不贊同。葛薇蘭覺得奇怪,兩個人反應都太過激烈。
范丞曜掩飾說最近治安不太好。她反問:「不是有你在嗎?」
阿笙還是猶豫不決,試圖說服范丞曜。
葛薇蘭說:「安啦,我會保護他。」她說畢哈哈大笑起來。一屋子的人,連黃嬸都笑了。她答應阿笙在十點之前回到青玉巷。
只是十點的時候,范丞曜和葛薇蘭都沒有回來。
范丞曜僥倖地以為,不過是幾個小時的時間,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只是從來都是人算不如天算。
兩人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背後傳來一陣巨響,竟是槍聲。葛薇蘭一時沒有辯出這聲巨響來自何處,范丞曜卻是一個箭步將她向懷中一攬。
葛薇蘭只覺得被人用力一扯,整個人就晃晃悠悠地站在范丞曜的身後。她還未意識到危險,只是人群頓時散開,發出刺耳的尖叫。她轉頭看到有個拿槍的男子,正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對街。
雖然上海並不太平,報上諸多此類事件發生,只是未想到有一天,她會榮升為槍擊事件的當事人。雖然以前幾個月中發生了許多事,諸如,她與他相遇,她意外知道他是青幫老大的身份。只是她依然不過是個學生,她還是依然如百合花般單純。就算他是青幫的老大又如何。在她來說,不過是談了一場戀愛。她也曾見過他受傷,可是那些都那麼不真實,像是別人的故事。
而這次,換她是主角。那是貨真價實的槍啊。葛薇蘭從未遇到這種狀況,下意識地反手握住范丞曜的手,她從未如此主動。他並未看她,只是更有力地握住她的手。
那個拿槍的人三十開外,頭髮極短顯得很精神,嘴邊鬍子拉碴。他戴一副墨鏡,拿著槍說:「曜哥,好久不見了。」
他與范丞曜顯然是舊識,范丞曜叫他阿力。他叫他名字的時候,嘴角帶著笑意,顯得並不緊張。可是葛薇蘭知道他並不如他看上去那樣輕鬆,他握她的手讓她覺得發痛。只是這場面,這表情,像是下了十年功夫,爐火純青,讓人看不出破綻。
葛薇蘭心裡一怔,這種震撼比對街拿著槍的人帶給她的震撼來得更為強烈。她並不瞭解他,也許從來沒有瞭解過。他的世界只這一刻才在她的心裡鮮活起來。
那個叫阿力的男子從對街走了過來,開口問他:「在什麼地方?」說著彷彿他們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你明知道問了也是白問,我不會告訴你。」
阿力冷冰冰地哼了一聲:「那我再問你,小玉……是不是你開的槍?」
范丞曜點了點頭,鏗鏘有力地說是。阿力摳動了扳機,葛薇蘭本能地向後退。范丞曜開口說:「你可知道那批貨是什麼,戚玉騙了你,根本不是什麼西藥,是一批槍支。」
他略有些遲疑,卻還是與他對抗,「不可能。」
范丞曜笑得從容,「你應當問問柴震,這件事情他比誰都清楚。」
「就算是這樣,你為何開槍?」
「那日晚上在碼頭,因事敗露,戚玉想逃走,場面一時失控。我本意並不是想……」他再沒有說完,只覺握著葛薇蘭的手冒出許多汗來。這些事,她不應該聽到的。他下定決心要速戰速決。
乘著阿力不備,右手用力彈去他手中的槍,只是他警覺,向後退了一步,立刻舉起手中槍來。范丞曜知道極是危險,不過是一眨眼的瞬間,葛薇蘭懵懂地已被人推在地上。
槍聲響起,這次是阿笙趕來。跟著是好幾聲槍響。
有顆子彈劃過她的衣衫,擦破了皮。
等葛薇蘭回過神來時,阿力早已不知去向。她臉色蒼白,依然坐在地上,維持著舊姿勢,喘著氣,似有無限恐懼。
范丞曜拉她站起來,他拍她背說:「沒事,」氣喘地問她,「有沒有受傷?」
她搖頭,看到他手微微顫抖,原來他也害怕。
她站了起來,那麼刻意地抽回了他握住她的手。范丞曜僵住身子,知道她是受了驚嚇,他可以瞭解,只是沒有由來的,他覺得有點難受。
她如他珍藏著的瓷娃娃,他一直迴避著現實,她與他的世界並不相溶,那是即使想要努力迴避,也無法抹去的事實。
阿笙上前來問范丞曜和葛薇蘭有沒有受傷。原來他一直暗中跟著二人,范丞曜雖然有些生氣,但想到當時場面如此危機,若沒有阿笙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范丞曜讓葛薇蘭上車,送她到范家公館,他對她說:「今晚不要回學校。」
喜鳳收拾了一間客房。范丞曜為她捲起了衣袖,傷得並不重,只是擦傷。他起身為她取藥。
葛薇蘭反手握住他手,「去哪?」
他看到她眼中的慌亂,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說:「我不會離開,我幫你拿藥。」
她並沒有放手的意思,眼神無辜地看著他,范丞曜心裡像是被誰狠狠一揪。他把她抱了起來,向樓上走去。
他為她擦完藥之後,已是深夜十二點。葛薇蘭睜著眼睛,一點不睏。他放下枕頭,讓她好好睡,「什麼也別去想。」他在她額頭落下晚安之吻,伸手去按床頭的燈,她只是睜著眼睛望向他。他歎了一聲。和衣躺在她的身邊,她並不拒絕,反而向他懷中滑去。
銀色的月光自窗外傾瀉在地板上。她並沒有閉上眼睛,一雙如扇的睫毛刷來刷去。他拍她背說:「睡吧。我在這裡。」
她低聲說:「有點害怕。」
他想不到她會這麼坦白地對他說。手掌在她身後早已握成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亦不覺得疼痛,他對自己說今晚的一切他都會向那些人討回來。他在她耳邊柔說:「我答應你,再也不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他向她許下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