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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屐歸去 第六章 驪龍歸天,遙遙不可期 作者:針葉
    春分的第二天,忍行子從扶游窟部眾那裡得到一封信。那信,是扶游窟主酈虛語指明了交給祝華流的。

    信有五頁,用工整的小楷寫成其實重點不在這裡。

    信的大意是:燕子嗔殂殺習非酒失敗,但也不能說是完全失敗,他重創習非酒,卻沒有取到他的命。追究原因,也是習非酒命不該絕,兩人一場好戰後,身上都掛了幾道血口子(信中對兩人的傷勢非常之輕描淡寫),習非酒負傷遁形,燕子嗔也死撐著一口氣緊追不放,可是,習非酒被當日踏春的母女二人救了。當燕子嗔簡單包紮了一下傷口就要取其命時,謝三狠狠教訓了他一頓

    看到這裡,祝華流臉色鐵青。又關謝三什麼事?

    捺著性子往下看,才知救了習非酒的是花水然母女。

    謝三在信中寫道——

    「化地窟主前日來太平府時,與花家的牙牙小姑娘交情甚密,看在化地窟主的面上,屬下以為暫時不可妄動。燕公子暫且留在上上樓養傷,從他的傷勢程度來看,習非酒也好不到哪裡去。窟主請轉告化地窟主,燕公子的傷勢並無大礙,皮肉傷而已,大可放心。習非酒的行蹤屬下會密切注意,一有動靜即會稟報。另有一事相告窟主,鯨蜃宮的人出現在太平府,為首的是一名白紗覆面的女子,其下侍者稱她為『妙主』,應是青欞絕妙。她對花家母女諸多刁難,不知這事屬下該不該管,還是待到化地窟主來後再行處理?敬詢。」

    又關他什麼事?祝華流瞪著信,面無表情了至少一刻工夫。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失去理智,但他的的確確再一次來到太平府。

    隔著遠遠的距離望著那間小鋪,俊冷的身影一直隱在青牆之後。

    花水然的小鋪子外站了一群神姿出塵的男女,為首的女子白紗掩面,一雙眼睛已是絕妙之極。從他們腰間的飾物圖案來看,正是鯨蜃宮的標記。那白紗覆面的女子想必是青欞絕妙。她身邊的侍女正在鋪外斥喝:「你等俗人好大膽,見了我宮妙主還不快低頭伏膝!」

    被人鬧事,鋪中哪有客人。花水然瞟了他們一眼,忙著自己的事。侍女被她不屑一顧的眼神激怒,漲紅了臉,「你好大膽,識趣的快將那人交出來,妙主可以不再追究。」

    秉著不惹事的原則,她是不是應該低聲下氣委曲求全?但她有點擔心今天的生意耶。牙牙也不知道跑哪裡玩去了,清明前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小丫頭別跑太遠才好

    心心唸唸著,小身影捧著大束的黃色蒲公英跑回家,中間夾著不少狗尾草和白色蒲公英球,風一吹,小裙子後面全是一朵一朵的白絮箭傘,俏麗可愛。

    衝到台階上一站,花牙氣沖沖大吼:「不准欺負我娘。」

    黃色的蒲公英花和焦綠色的狗尾草在她懷裡閃閃發光,小孩子純真潔淨的氣質,竟然將這一群出塵男女全都比了下去。

    青欞絕妙盯著花牙,顫抖著抬起手,淒然不已,「你你們你們欺人太甚,你們的女兒都這麼大」

    背對他們的花水然停下手中動作,歎口氣,轉身。她既沒有反唇相譏,也沒有委曲求全,平淡道:「牙牙的爹已經死了。」

    真是夠了,她拜託這位鯨唇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有點常識好不好,要誤會也不至於誤會成這個樣子啊。她知道她在找一個負心的男人,可是沒必要看到牙牙就懷疑是那男人的女兒吧,這對她的名節是一種侮辱吶。

    她像是瞎了眼睛的樣子嗎?

    青欞絕妙不知有沒有聽進去,美麗的大眼泛起水霧,前看後看都是我見猶憐的模樣。她抽出劍指向花水然,「讓他出來。躲在女人身後算什麼男人!」

    花水然將女兒拉進鋪子,「青欞姑娘,你要我說多少遍,我家只有我和女兒,沒有第三個人。」

    青欞絕妙劍尖一挑,眼看就要刺向花水然。

    祝華流一直沒動,也不需要他動。自古英雄救美人,青欞絕妙的劍被突然出現的沈謹擋下,他抬出甘泉山莊和沈子重武林盟主頭銜讓青欞絕妙知難而退,青欞絕妙的侍女卻拿冬季窟佛賽來譏諷甘泉山莊。好在雙方只鬥嘴皮子,雖然有傷和氣,畢竟免了血濺當街之災。祝華流注視這一出街頭鬧劇,俊容無喜無怒。看來青欞絕妙買殺手的同時,自己也在追蹤習非酒。如果習非酒不是傷勢過重,以他的個性不會縮在別人身後。

    「青欞姑娘再這麼無理取鬧,只怕會惹來他人非議,怪青欞夫人教女無方。」沈謹奸詐地抬出青欞絕妙頭上的人。

    「你甘泉山莊也不是什麼俠義之地。現在江湖上誰不知道沈子重的爹是個離經叛道的邪魔歪道,他養孌童,染指自己的徒弟,為江湖俠義所不恥。」

    沈謹臉色一變,「住口!」

    「我找你身後的女人,關你什麼事。莫非」青欞絕妙眼中流露出濃濃的鄙視,「莫非你也是她的座上賓客?」

    這話實在過分。花水然搖頭,不僅沈謹臉色鐵青,她也聽不下去了。

    無多言,無多事,但她有她的底線。

    「青欞姑娘,」她挽挽袖子,「通常,下人教得不好,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等於一個巴掌,而且都是打在主人的臉上。一個聰明機靈的下人會知道什麼時候說什麼話,什麼時候不可以說什麼話,如果說錯話,就是打了自己主人的嘴,她一條小命是賠不起的。同樣,子女教得不好,背罵名的是父母。對於沒家教的人,只會自己折辱自己。」

    言下之意是,不僅你青欞絕妙太沒家教,鯨蜃宮上上下下都沒家教。

    白紗覆面不知是好還是不好,青欞絕妙的臉色怎麼樣沒人看到,但她身後侍者侍女的臉色就可圈可點了,青青白白,怎一個綠字了得。

    她垂頭盯著地面,「你非官非捕,無權搜我的屋子。再不走,我只有報官請各位離開了。」

    江湖人士在官府眼裡總是拉幫結派的隱患,青欞絕妙氣得兩眼噴火,還是她身後一名侍女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她才恨恨離開。

    「水然,你沒事吧。」沈謹立即轉頭關心。

    她依然垂眼,語帶笑意:「謝謝沈老爺剛才為小女子解圍。」

    「不用謝不用謝,舉手之勞。」

    花牙站在她身後,將臉埋進蒲公英花裡,抬頭時,眼尖地看到遠遠一道身影閃過,「白螺叔叔」她抱著花追出去。花水然順著女兒的身影望去,除了慢慢散開的人群,並不見什麼異樣。

    小身影追到街角,左顧右盼,最後垂頭喪氣地回家。

    三天後,夜。

    將女兒哄入睡,花水然拉開小院內的大門。夜裡有些薄雲,彷彿天孫織錯的紗緞散佈,月光忽隱忽現,讓房屋的輪廓時明時暗。她走出數步,回身,昂起頭,對著屋頂揚起笑,「春夜露寒,祝公子若不嫌棄,下來喝杯茶。」

    春風輕輕悄悄卷地而過,陰雲之下,一道身影無聲出現在門外。油燈的光芒斜打在他衣袍上,反射出淡淡的韻柔,俊容隱在黑暗之中,徒添了一抹詭譎。

    她看了門外一眼,正好與他的視線在明暗交際處對上,她嫣然一笑,心底卻在歎氣。

    近來的麻煩是什麼原因她當然知道,習非酒的確是她救的,至於為什麼突發善心她很懷疑自己有沒有善心這種東西。

    當時救人,沒想過什麼武林江湖,只是想向牙牙實際演示突發危機時如何在野地林間躲藏的技巧,比如腳印,比如斷草的方向,比如血滴,比如怎麼借這些東西似是而非地迷惑對方牙牙學到多少她不知道,小丫頭對被救的那人卻興趣多多,興奮得跑東跑西。那人自稱姓習她管他姓什麼啦,不過救人救一半是件麻煩事,她索性請了運柴的馬車把全身血淋淋的習傷患運回家,蓋上稻草招搖過市,堂而皇之。

    反正習傷患不是欽犯,守門的士兵問起,她說遇到搶劫,居然就這麼過了。守城士兵還同情地拍拍柴車,說:「快去請大夫。」

    大夫是請了,皮外傷包起來,內傷卻叮囑要調養。她送走大夫,扁了眼睛。太好的補品她可買不起,她們吃什麼,他就吃什麼吧。習傷患從頭到底都很清醒,當然聽到大夫的話,他很識時務地告訴她不必擔心,內傷只要運功治療一段時間就可,她的救命之恩日後自當相報。

    運功她運他一巴掌!

    她又不想當漂母,沒多的飯。

    初亂定下來後,她發現習傷患給她一種熟悉感明明不認識,熟他個頭。

    困惑地盯他看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久到足夠她去明白:習傷患和祝華流很像。非關容貌,是氣息。那是一種冰冷而內斂的氣息,其內有一種寒涼的犀利,就像隱藏在濃霧中的擎天利刃,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撞上,也不知道這柄劍會從哪個方向刺出來。

    她後悔了,後悔救他。

    不出所料,沒隔兩三天就有人來砸鋪子,每次出現都像仙女下凡的青欞絕妙一雙眼睛幽怨無比,害她想起了同樣出塵的聖女。以為他的傷是鯨蜃宮造成,他卻搖頭,「知道得越少,你活得越長」,居然這麼給她硬脖子。

    他在她家住了三天,第四天就能走會跳了。她家沒有男人,不方便留他,但看他氣虛無力,她把他趕到隔壁老康叔家暫住。老康叔是賣豆腐的,有個兒子在兵營裡。好在老康叔古道熱腸,同意留他在家養傷,這也是青欞絕妙鬧她的鋪子卻搜不到人的原因。但她來一次就砸她鋪子一次,嚇壞了客人,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

    你們見過哪家不起眼小鋪子天天有俊男美女提劍晃的?說請門神也太仙了一點吧。

    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她心頭嘟嚕,為落座的他送上一杯剛沏的茶。不要問她怎麼發現他在屋頂上,她也練過武。

    無事不登她的破屋,他再次來到太平府,該不會

    「你要救習非酒?

    她很想裝不知道,看了他一眼還是不要裝糊塗了。「你要殺習公子?」她反問。

    他不語,揭開茶蓋掠去浮沫,盯了半晌,卻沒有喝的意思。

    她默默注視他的動作,苦笑,「當年的事你要恨我也是應該」

    俊目漫不經心地一抬,「應該?」

    「你當年應該殺了我。」她端起自己的茶輕吹,靜靜述說當年往事,「你古道熱腸要幫助我,可我卻欺騙你。」

    他的眉心起了極微極微的波,「應該?」又是這個詞。

    「是啊,這樣聖女就不會」她突然收語,聳聳肩,「都過去了。我不會再算計什麼,現在的我已經沒什麼可算計雖然隔了五年,有句話我想對你說。謝謝。謝謝你當年願意幫我。」

    他盯了她一會兒,突問:「你是怎麼離開摩奈教的?」

    「被驅逐。」她無所謂地笑了笑,「你第二天離開,你不知道聖女找你找了多久。因為你沒殺我,她將找不到你的怒氣轉到我身上。她說她嫉妒我,她說你心裡的人是我不是她。」

    不過多久呢?一夜而已,沙夜思的心裡已經全是他了嗎?

    想來也是,他在酒宴上不經意的微笑不知迷倒多少苗家姑娘,沙夜思又怎會例外。

    女人的嫉妒心很強大,強大到無論多少年的朋友和知己都可以反目。雖然這其中有她的推波助瀾。

    他垂眸,神色不動。她的謝意他可以感到,但她的歉意抱歉他不覺得有。「你轉告習非酒,傷好後來上上樓找我。」他會等習非酒傷好之後再了結此事。如果習非酒要逃,他只有下追殺令。

    「好。」

    他走出門,定了一會,徐徐偏頭,輕聲道:「聖女的話沒錯。」

    她來不及反應,陰雲月下的身影已掠空而去,似驪龍歸天,遙遙不可期。

    聖女的話?

    什麼話?請問哪一句?

    第七章畫堂秋水接藍溪

    同病必定相憐,這是定律。同袍未必相助,這是競爭。

    上上樓偏靜的後院小樓,習非酒見到祝華流時說的第一句話是:「謝謝。」

    「不客氣。」手中小羊毫不停,撇折一勾,收筆後他抬頭,「這裡人多。」

    習非酒明白,微微笑了笑,「郊外沒人。」說完縱身遠去。

    祝華流取劍緊跟其後。

    兩人消失後,院廊裡,抱著柱子發抖的店夥計慢慢挺起腰,無比得意地沖身後道:「掌櫃的,我很像沒見過大場面、被江湖劍客一嚇就成軟腳蝦的小老百姓吧。」

    在陰影中飄出半張臉的謝三瞪了夥計一眼,轉而隱去。

    遠方,丈許之隔的兩人片刻工夫來到鳥語花香的郊外,兩人都站著不動不開口。祝華流不動,因為他和眼前這人沒什麼好說的。習非酒不動,卻是在打量。

    鳥語嘰嘰啾啾,與春日初綻的枝芽交和出一段醺醺醉意。靜了不知多久,習非酒開口:「如果不是被鯨蜃宮的毒所傷,化地五殘未必會傷我至此。」他言謝,謝的是他的君子風度。

    「你是說燕大俠?」祝華流好言好氣地問。

    殺手被叫大俠不是很怪?習非酒瞇了眼,問:「請問你是化地五殘中的哪一位?」

    「我?」祝華流垂眸看看自己,「哪一位都不是。」

    習:

    祝:

    「習某不殺無名之人。」

    「祝華流。」

    「請!」習非酒抽出劍。

    祝華流不動。殺人之前他沒有說「請」的習慣不容多想,劍氣凌然逼近。他劍不出鞘,僅以鞘身擋下利鋒,下盤穩沉,與習非酒呈犄角之勢。

    習非酒掃過鞘外紋路,無聲一笑,「隱侯八詠。好劍!」這是一柄吹發斷水的利器。

    「閣下的青天戰血劍也不錯。」

    「承讓。」

    他殺人時不習慣講什麼客氣話。

    習非酒徹劍倒縱,他趁此空隙舉劍朝天,掌心在劍柄處一拍,劍鞘飛起落在樹桿上,三尺銀水映天而出。

    刻不容緩,習非酒的劍再次襲來,虯縈龍蜒,委隨紆曲,不愧為識劍用劍的高手。他將劍柄一轉,倒握在手,橫臂向前一推,「叮——」雙劍交錯的聲音在空闊林郊竟如深泉龍吟。

    分開的兩人融在一片劍光銀影中,難分彼此。他觀習非酒的劍,左右千仞,似蘿蔓縱橫,苔衣流滑。習非酒觀他,卻是怪譎橫越,或連或絕,似長溪飛流。

    劍尖相觸,兩人同時躍開。站定須臾,華流斜斜舉劍,銀水掠空,就像春神對著柳枝輕輕吹了一口氣,看似慢實是快地向習非酒疾射而去。

    有風鳴條!

    他劍勢一變,習非酒雙目凜然一睜。這種劍法他四年前曾經見過轉劍急擋,他心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祝華流的劍此刻殺氣並不重,甚至有一種青山碧水的違和感。習非酒暗暗儲力,見招拆招。突然,祝華流縱身而起,一層劍影排出無形的壓力自他頭頂壓下,轉眼,人已落到他身後,劍尖劃出冰天雪地的一字弧,直刺他的心臟。

    生存的本能讓習非酒急速閃過這一劍,手臂卻被割出一道血口。他瞟了眼傷口,切口平滑,不算深。他皺眉,「如果我沒估錯,這一式是『天回地轉』。」

    「是。」祝華流並不否認。起手之間,劍路一旋再度刺出。這不算偷襲,也沒有乘人之危的意思。在外面,他沒有一邊用劍一邊在口裡大叫什麼式什麼式的習慣。不過他這一式的確有名字——素鶴追雲——與剛才的「天回地轉」同為一宗。劍如鶴,氣似雲,以氣引劍,以劍御氣,劍氣渾然一體,如天光雲水,納萬物,吞萬物。

    然而,這一招只削下習非酒一縷頭髮。

    面對眼前的同道,他心頭的違和感更為強烈,這是他以往不曾出現過的情緒,特別在他完成命單的時候。心思遲疑間,一招「七縱八橫」明顯慢了下來。

    兩人劍身交錯劃過,同時收劍轉掌,清脆相擊後各退三步。塵土揚起,袍角徐徐垂定。

    一場好戰!

    習非酒注視良久,突問:「秋風十二樓祝家和你什麼關係?」

    「你不說我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習非酒揚起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笑,「別人不知道秋風祝氏不意外,但一入暗道生涯,不可能不知道秋風祝氏。他們是目前最有組織、最殘忍也最神秘的殺手組織。」

    「秋風祝氏的《雲水劍譜》獨步天下。數年前,我曾有幸見過這套劍法。就算有聰明好記者過目不忘,依樣畫葫蘆,卻只得花式不得精髓。」

    「殺了你很可惜。」他終於理清楚心頭的違和感是什麼了。

    惺惺相惜

    恐怕是。

    他喜歡速戰速決,心意一旦確定,也將以不可掩耳的速度拍板。既然不想殺習非酒,他躍上樹枝取鞘歸劍。正待離開,習非酒叫住他——

    「朋友,可否請教一個問題?」

    他駐足。

    習非酒又問:「誰要我的命?」

    他看了這位同行一眼,送他一句:「不要開罪女人。」

    青欞絕妙不但下毒、買殺手,還親自出宮追殺習非酒,很顯然習非酒在某種程度上開罪了她。但這是他們自己的事,與他無關。不過他不喜歡青欞絕妙對化地窟的不信任,一面重金定下命單,另一面卻自己出來攪和,他最討厭這種人。今日取消這一單,回窟只怕又要被忍行一頓質疑他是窟主,不是應該他說了算嗎?

    左右不定了半天,他邁著慢悠悠的步子回到上上樓。路過燕子嗔的房前,他無意透過窗縫向裡面看了一眼,視線一時定住。燕子嗔在調息導氣,也就是半入定,但他額上全是汗。照理說,子嗔的傷早就好了,除非他又在練新的武功,不然不可能導息導電導出滿頭汗。沒多想,他輕輕推門走進去,輕手輕腳端了太公凳在床邊坐下。

    直到一縷夕陽攀爬到牆角,燕子嗔才緩緩吐氣,睜開眼睛。

    一雙融冰的黑眸正定定看著他。

    四目相對,燕子嗔嚇得差點從床上摔下來。趕快撐床穩住身形,他驚叫:「窟主?」

    「燕大俠不必那麼大聲,我沒聾。」

    「屬下恭喜窟主得勝歸來。」

    「沒有。」

    「這單取消。」

    燕子嗔瞇起眼,腦中浮現不妙的預想,「窟主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明白。」他不想解釋太多,只問:「燕大俠又在練什麼武功?」

    「窟主。」燕子嗔咬牙,容色猙獰,「屬下自知技不如人,一個習非酒都殺不了,還勞動窟主出手,實在慚愧。」

    「燕大俠不必太介意。」他好言相勸,「習非酒說他中了鯨蜃宮的毒,其實他的血也有毒。你當日傷他,定是被他濺上身的血影響,好在血液中的毒性輕微你才沒事。我化地五殘絕非技不如人。」

    這番輕言輕語緩去燕子嗔猙獰的表情,讓他看上去平和許多。靜了片刻,他道:「屬下能否請教窟主一個問題?」

    「能。」

    「窟主為什麼不殺習非酒?」

    「惺惺相惜。」他剛才是這種感覺吧?

    「燕大俠」

    「屬下明白。」燕子嗔低下頭。不知為何,他有一種鬆口氣的感覺。自出道以來他從無敗跡,這次與習非酒兩敗俱傷,一直心意難平,如果習非酒被窟主所殺,他沒了對手,必定會有小小遺憾,如今窟主取消這張命單,日後他便可以再與習非酒一決高下。那個時候,他沒有任務在身,只需要單純地享受對戰快感。不過在此之前,他仍要勤練武功才是。

    燕子嗔回窟後,果然日夜勤練,幾乎到了聞雞起舞、夙興夜寐的地步。他的執著和堅持在某方面也成了部眾們心中的榜樣,窟內一時興起勤學苦練之風,有人頭懸樑,有人椎刺骨,還有人坐瀑布舉銅鼎,瞧得玄十三大歎:精神可嘉,精神可嘉。

    而在江湖上,提到「化地五殘」的燕子嗔,都說此人劍法譎而有序,快而逐風。閒言者越傳越神乎,記書者越記越簡妙,甚至到後來引來了香山劍癡向暇生的討教。你說一個殺手,就算沒事也會沒時間等人來討教啊,他又不求什麼排名。偏偏向暇生對劍術癡到了盡頭,死纏著要比劃要比劃,真是不勝其煩自然,這是後話了。

    祝華流見他嘴角含了一縷笑,這才起身,「你好好休息。」他轉身要走,廊道上卻傳來急促腳步聲,伴著低叫——

    「祝公子!祝公子!」

    他走出房,燕子嗔走在後面。

    見到兩人,小跑的店夥計扳著窗子匆匆剎住身形,急道:「大事不妙!大事不妙!祝公子,花老闆花老闆家出事了!」

    「什麼事?」祝華流將「隱侯八詠」遞給燕子嗔。

    燕子嗔默默接過。瞭解窟主的人都知道,窟主有兩柄劍,一柄名為「上藍無刃」,劍如其名,劍尖一彎銀藍細如新月,雙鋒無刃,割肉不見血,但並不表示殺不了人;另一柄即是他手中的「隱侯八詠」。窟主日常練劍(或練字)時,比較喜歡用「上藍無刃」,外出時則多用「隱侯八詠」。不過,當窟主無劍在手時,通常表示他心平氣和沒有殺意。

    「是鯨蜃宮。」店夥計雖然氣喘,陳述卻條理分明,「剛才我去東街的麵粉鋪提貨,卻看到鯨蜃宮的人一路衝向花老闆的小店,帶頭的是臉上掛紗的青欞絕妙。我怕出事,就跟在後面。她們一到花老闆的小店就拔劍要挾,說今日不交出姓習的就要花老闆好看。」

    聽完,祝華流不動。

    他不動,店夥計卻焦急萬分,「公子公子,我屬下就是瞧鯨蜃宮的人厲害,屬下不是對手,這才跑回來求救。要是再不去,只怕花老闆支持不了多久。」

    「她自有辦法。」淡淡搖頭,他仍是不動。

    「可」店夥計差點抱他的大腿哭起來,「可青欞絕妙這次玩真的,她說要是今日搜不到姓習的,就殺了花老闆引姓習的出來。」

    店夥計向燕子嗔求助:「燕公子你看」

    燕子嗔撇嘴,回他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你們為什麼這麼關心花老闆一家?」祝華流凝起眉頭。這是他一直搞不懂的地方。

    「因為掌櫃的說您和牙牙姑娘交情匪淺啊。」店夥計哭喪了臉。

    又關謝三的事?祝華流眉心擰緊,拂袖邁開步子,方向店夥計吐了口氣,快步跟上。

    掌櫃的沒說錯,化地窟主雖然面上冷冰冰,可他真的很重視花老闆啊。瞧,他不過慢了幾步,化地窟主已經施展輕功跑得沒影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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